突如其來的表白,讓陳士誠無法繼續這個話題。
他很訝異,當初搬離雲華冠喜的時候,她也只不過是個小學六年級的小女孩,兩個人又相差了七歲,他再怎麼樣都不會往男女方面的事情去聯想,又怎麼可能會猜得到她小心掩藏的感情?
不過,念頭一轉,或許這又是她愚弄他的技倆之一,他又何須認真看待?好半晌,他終于開口。
「反正以後不要再那麼做了。」不是建議,是命令。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拿起剪刀,開始進行上藥與包扎。
「你不喜歡?」
「不喜歡。」他答得決斷。
然而天知道,是男人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她的吻?他只是不喜歡讓自己置身于瀕臨失控的狀態中。
「還是你覺得我配不上你?」她又問。
「那是兩碼子的事。」
「所以說,你只是純粹不喜歡我這個人?」就像有些人天生不喜歡花俏的鞋子一樣。
「無關喜不喜歡。」他在紗布上剪下最後一刀,貼好透氣膠帶,然後站起身,「妳現在是公眾人物了,還需要別人叮嚀妳注意自己的舉止嗎?」
韓思芳愣了下,這話讓她小小受傷。她傾身主動吻了他,而他的響應居然只有一句告誡?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放棄演藝圈。」她眼神真摯,直勾勾地望進陳士誠眼底,臉上毫無說笑之意。
他一笑,「現在說放棄也太遲了。」姑且不論她是不是真的會去做,一旦被烙過印記,便很難能再回到純白,「妳走紅過,就再也不可能變回平凡人,這樣的道理妳不懂嗎?」
就像他當年在小區里被人指著罵,以一種近乎霸凌的方式,在他的身上貼了一張名為「戀童」的警告標語。往事已經傷害不了他,可並不表示記億會自動消失。
好一會,見她毫無反應,他也不打算繼續再纏斗下去,于是捧起擺放器具的鐵盤,「那麼,妳早點休息吧。」
他旋身離開了VIP病房,留下韓思芳一個人,還有電視機的聲音、滿室的花束、上百張的卡片、幾十份影迷送來的禮物……
以及填滿整個房間的寂寞。
她低著頭,茫然坐在床上發愣,胸口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卻連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人們常說記憶里的東西往往最美,原來那是真的。
其實,幾年前的一次偶然,她就已經發現陳士誠在這家醫院里工作,只是遲遲提不起勇氣來找他。她曾經有幾度戴著鴨舌帽、口罩、假發,及一身中性裝扮,喬裝成病人來到急診室,卻總是在找到他之前就選擇臨陣月兌逃。
這一回,她終于拿出了勇氣,卻也重重摔了一跤。
思及此,她仰頭癱進軟軟的床墊里,輕閉雙眼,小腿上絲毫沒有受傷時的刺痛,唯有他撫觸過後留下來的余溫……
回到家之後,陳士誠本想沖個澡就上床睡覺,卻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樣也睡不著。
他腦海中不斷想起她的事,不論是過去的韓思芳,還是現在的姚允妃。
盯著天花板,幾分鐘又過去了。他想,這樣繼績躺著也無濟于事,索性翻身下床,開了台燈、打開筆電,待連上網絡之後,他Google了「姚允妃」三個字。
尋結果簡直嚇死他了,約三百六十萬筆資料。
她是不是真的那麼紅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她亮眼得不可思議,整個人近乎完美的境界。
柔女敕可比嬰兒的肌膚,白里透紅的好氣色,宛若綢緞般的絲絹長發,薄而不苛的粉紅唇瓣;身材雖然嬌瘦,卻不干扁,而且有著九頭身的黃金比例,縴合度恰到好處,即使是公主抱也幾乎沒有任何負擔。
想著想著,他按下鼠標左鍵,點了第一筆的維基百科,啪啦啪啦一長串資料跑了出來。
姚允妃,二十六歲,沒附注本名,在十七歲那年,她以一支清新形象的CF廣告出道,由于外型甜美、氣質出眾,人氣扶搖直上,從此代言邀約沒間斷過。
十九歲那年,她開始擔當歌手MV中的女主角,與她配合的男星從A咖到新人都有,緋聞數量當然也不在話下。
二十一歲之後,她開始嘗試演出偶像劇。在首部參與的「愛情來臨的秋季」中飾演一名叛逆的女孩,雖然只是初試啼聲,但驚人的演技讓她在來年奪下金鐘獎最佳女配角,從此星路大開,轉眼躍升為第一線的A咖女星。
鼠標往下滾,她的作品集洋洋灑灑好長一串。
代言、廣告不說,光電視劇就一、二十部,也有六部的電影演出,其中還不乏一些他曾耳聞過的作品。像是什麼「白色雪國之戀」、「我要嫁給他」,或是「下個月繼續愛你」等等,就算是坐在路邊也會听人提起的劇名。
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經捧在手心呵護了將近十年的小妹妹,居然就是那些電視劇里的女主角!甚至她還拿過兩次的金鐘獎。
好吧,他同事說得對,他怎麼能夠月兌節成這樣?
忽地,韓思芳那輕佻散漫的告白在耳邊響起。「以前我還小,所以我不敢做;可是等到我長得夠大,你早就已經離開了我的生命。」
他不自覺地擰緊了眉。
她是戲弄他的成分居多,還是她當真從小就把他視為愛戀的對象?
想起自己以前經常把她抱在臂彎里、扛在肩膀上,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現在卻突然要把她當成女人,談何容易?
思緒至此,他突然想起了那兩片唇瓣的柔軟,不由得倒抽口氣,閉上眼,克制著不再去想她的事。
醫院里的氣氛變得很不一樣。
院外有媒體和粉絲守候,院內則是關于姚允妃的話題變多了,甚至早上還有個瘋狂男粉絲為了見她一面故意騎車去撞電線桿,頭破血流被送到急診室里。
陳士誠在替他縫完十九針之後,苦笑著對他說︰「醫院是半開放的場所,你不必自殘也進得來;但是姚小姐住的是VIP病房,那個地方是你就算撞到進棺材也踏不進去,所以你真的沒有必要這樣子,好嗎?」
男粉絲失望地垂下頭,不說話。
陳士誠嘆了口氣,見他頂多十七、八歲,便拍拍他肩,道︰「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爸媽養你不容易。」
男粉絲點了點頭,領完藥之後喪氣地走了。
十二點半,他終于得閑,匆匆奔回辦公室,想趁這難得的空閑趕緊填飽肚子,因為沒人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
「喲,陳醫師,昨天怎麼樣?」
可惜甫踏進門,同事就一副等候多時的模樣。
「啊?」他愣了下,皺眉道︰「什麼怎麼樣?」
「昨天晚上你不是偷偷跑去VIP病房?」
「……什麼叫作偷偷?」他嘆了口氣,抹抹臉,覺得真是莫名其妙,「我是因為被她的經紀人投訴,所以上去了解一下狀況而已。」
解釋過後,他一臉疲憊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整個晚上不得好眠,隔天還要被逼問這個那個,根本就是精神凌虐。
「投訴?!」同事表情一愣,「為什麼?」
「去問她。」
「問誰?」
「韓——」不對,在這個時候用她的本名好像此地無銀三百兩,「當然是問樓上那個姚允妃。」
「我又見不到她,怎麼問?」
嘖,他後悔走進來了,或許他剛才應該跑去婦產科那兒借床睡,「那就別問了吧,我又餓又累,可以讓我先吃個便當嗎?」
「啊對了,那個……,你有幫我拿吧?」男同事突然一臉尷尬。
陳士誠愣愣的,模不著頭緒。「哪個?」打開便當盒、扳開免洗筷。
「簽名啊……你不是答應說要幫我們拿?」
見鬼了,「我哪時候答應過這種事?」他舉筷的手停在空中。
「吼,拜托啦!」對方突然撲到他身旁,滿臉淒苦地哀求著,「我昨天已經跟我女朋友說我一定有辦法拿到簽名,求求你一定要幫我拿到啦!」
聞言,陳士誠抬頭冷冷地睨著對方。
「好啦,拜托你啦,我和她才剛交往沒多久,你舍得讓我在熱戀期的時候就被甩嗎?」
陳士誠依然目光森冷地瞪著他。
「呃,那……」男醫師身體一縮,像是被這氣場給退了,「那好吧,不方便的話也沒關系,頂多我再回去跟她解釋……」
「簽在哪?」他突然出言打斷了他的自怨自艾。
「嗄?」男醫師愣了下。
「簽名啊,你總要給我個東西吧?難道要她簽在我臉上嗎?」
「喔喔喔!」男醫師恍然大悟,頓時精神倍增,「我馬上拿給你!我去找!我現在就去找!」一邊嚷嚷著沖出去了。
辦公室里又回歸寧靜,只剩下兩個醫師,一個便當。
「嘖,吹破牛皮了吧。」陳士誠嘀咕了聲,低頭舉筷迅速扒了一口飯。
「她好像很受歡迎?」突然身後傳來女人聲音。
「妳說姚允妃,」不需要回頭也知道那是誰,他低著頭,依序吃進了菜葉、玉米粒、蘿卜塊。
那是急診傷病科里唯一的女醫師,不過她的身分有點特殊。
她不僅僅是陳士誠的同事,也可以說是半個家人,原因並不復雜,只因為她和自己的弟弟已經論及婚嫁。
「當然啊,」劉巧薇低聲笑了笑,又道︰「昨天我跟士勛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很神秘兮兮的跟我說——」
「咳!」他突然嗆到,伏趴在桌邊,咳得死去活來,「咳咳咳咳!」
「喂,你還好吧?要不要倒水給你?」劉巧薇探頭關心了一聲,實際上卻忍不住掩嘴偷笑。
他暫時說不出話來,只得擺擺手表示婉拒,好半晌才抬起頭,深呼吸了一回。
「咳,」他故作鎮定、清清嗓,低著頭繼績吃飯,問︰「他說了什麼?」
「他說姚允妃是你們以前的鄰居,真的嗎?」
陳士誠沒答腔,只是背到著她,點點頭。
「他還說你以前很疼她,根本把她當成親妹妹?」
他沉默,依然只是簡單點個頭。
「那她還認得你嗎?」
點頭。
「你有沒有嚇一大跳?」
點頭。
「那、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他僵住了。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緩緩流逝。
再不回答的話,好像有點作賊心虛,于是他裝模作樣地冷笑了聲,岔開了話提,「妳什麼時候也這麼八卦了?」
她聳聳肩——盡管他看不到。
「總是要跟上潮流,不然每次都插不上話也很尷尬。」
陳士誠唇角微揚,算是苦笑。「就只是一般的寒暄而已……沒特別說什麼。」
最後他避重就輕,草草帶過。
幸好是背對著她,否則這個謊言一定會在瞬間就被拆穿了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