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蔓媛!」
遠處突然傳來的一句叫喊,讓剛巧路過的連釋允不由自主渾身一震,停下腳步,轉頭去尋找聲音的來處,以及對方所呼喚的那個名字的主人李蔓媛。
他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移動尋著,一張臉看過一張臉,連自己也不知他想找的人長得是何模樣。
李蔓媛?為什麼他會對這個名字感覺如此熟悉,反應如此之大?他認識這個叫李蔓媛的人嗎?如果認識,為什麼在這之前他對這個名字一點記憶都沒有?
李蔓媛,應該是個女人,是連釋允失去記億中的某個親朋好友呢?還是存在于他腦海中,感覺像是另外一個人記憶中深入骨髓卻沒有任何畫面與聲音的人呢?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答案八成是後者,而且這個李蔓媛對那個另外一個人很重要。
目光在放眼可及的人群中來回搜尋了兩遍,都沒有找到一張足以勾起他記憶或那深入骨髓感覺的臉龐,連釋允只好將視線收回,放棄搜尋,可是他的心和思緒卻再也無法從李蔓媛這三個字上收回來。
從醫院昏迷中醒來至今已過三個月,他從一開始腦袋一片紊亂,分不清充斥在腦袋里的大量記憶哪些是真實的,哪些又是幻想的,到現在他已經可以完完全全的分清楚了。
所謂的真實記憶,說穿了其實就是連釋允的記憶,至于幻想的則根本就不是幻想,而是另外一個與連釋允完全不同的人的記憶。
他不知道自己的腦袋中為何會同時擁有兩個人的記憶,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他也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醫生,就怕別人會當他精神不正常,或將他以治療為由拘禁起來研究。
在他醒來之後,其實他並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但是所有人都告訴他名叫連釋允,再加上他紊亂記憶中關于連釋允的記憶還滿多的,雖然有不齊全之處,但是他應該是連釋允沒錯,所以他便自然而然的接受了自己就是連釋允這個事實。
然而,這個事實真的是事實嗎?
出院後,他回到熟悉的環境與親近的家人身邊休養,這本該是最能讓他如魚得水的地方,卻讓他有一種違和感,而且待愈久愈感到不舒服。他知道那跟母親和妹妹、外甥女對待他妻子和兒子的態度有著絕對的關系。
他的妻子和兒子是他捧在手心里最重要的人,他一直有這種感覺,深入骨髓。雖然在連釋允部分沒有遺忘的記憶中,他好像已經習慣,甚至可以是完全漠視這一切,但是他卻怎麼也無法接受這件事,甚至不由自主的感覺到生氣,氣自己過去的行為,氣母親和妹妹的尖酸刻薄,氣眼前妻兒在家中所受的不平等待遇,氣一切。
他一直告訴自己那是他的母親,母親待他極好,很愛他,所以他一定要包容、一定要適應、一定要接受眼前的一切就是他原本的生活,只要他接受就不會有問題了。
可是他真的接受不了,尤其是在听見老婆開口說要離婚,淚流滿面的懇求他替他們的兒子小杰想一想時,他頓時只覺得心痛難抑。他怎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在他老婆身上,絕不容許!絕不容許!
他愛他的老婆,愛他的孩子,很愛很愛,他沒有說謊,因為這是一種發自內心,深入骨髓的感覺。雖然他也不知為什麼他會和記憶中過去的自己,在對妻兒的感覺會有如此大之差異,但是他非常確定的一件事就是他絕對不能失去妻子和兒子。
他決定離開母親的家,和妻兒搬出去住,這個想法一產生,他竟有些迫不及待,總覺得一家三口住在一起會很幸福。另外一個不知名的人的記憶一直給他這種感覺,好像他曾經擁有過這種幸福的感覺。
然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竟然有了一種非常匪夷所思的想法,那就是他或許根本就不是連釋允,而是同樣存在他記憶中的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的記憶中沒有畫面,也沒有名字、聲音、言語,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感覺,而且那種感覺總是伴著溫暖、幸福、甜蜜和滿足。
到底是誰?他一直努力的試圖想要想起什麼,卻什麼也想不起來,直到「李蔓媛」這個名字闖進他耳朵,進入他腦袋,然後就像在平靜的湖泊投下一顆巨石一樣,頓時波濤洶涌。
記憶湖里到底有什麼東西在那里,他暫時還看不清楚,但是只要它不再平靜地不起一絲漣漪,他遲早都能將它看清的,不是嗎?
李蔓媛,這個名字里也有一個「媛」字,和老婆沈媛的名字一樣,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個字,但卻是同樣的發音,這種巧合該怎麼說呢?
沈媛……
想到老婆,連釋允整顆心頓時都柔軟了下來,喜歡的感覺真是無以復加,對兒子小杰的感覺也一樣。
如果不是「李蔓媛」這三個字突然鑽入他耳朵,在他心里激起莫名的驚濤駭浪,他想他會就這樣繼續當他的連釋允,然後和溫柔賢慧的老婆,以及聰明懂事的兒子,像現在這樣幸福的過一輩子。
可是沒有如果。
存在他腦中屬于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在這三個多月來其實每天都在困擾著他,從一開始懷疑自己有病,到後來接受它們的存在,最後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根本就不是連釋允,而是那個失去名字,所有記憶畫面皆模糊不清且沒有聲音,只剩下感覺的另外一個人。這段期間大概只有天知道他有多掙扎、多恐懼吧。
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想將腦中另一個人的記憶找回來,但他又很害怕如果記憶找回來了,確定他真的是另外一個人而不是連釋允的話,那麼他又該拿沈媛和小杰怎麼辦?
那個人的記憶里沒有畫面沒有聲音,留下的只有感覺,一種幸福、滿足,即使給他全世界也不換的感覺。
那種感覺讓他充滿了向往與思念,剛開始的確是這樣,而現在給他的卻只有害怕與不安,因為他不知道一旦將迷霧撥開,出現在他眼前的會不會是另外一個美滿的家庭畫面,如果是的話,那麼他又該如何選擇'如何面對?
兩個家庭,兩個妻子,兩個兒子……
他並不想嚇自己,但這種感覺卻愈來愈明顯,明顯深刻到連晚上睡覺都會頻作惡夢,然後被這樣的惡夢給嚇醒……
「喝!」
睡夢中,連釋允的身體猛然劇烈的一震,整個人從惡夢中被驚醒過來。
他震動的動作實在是太大了,震得整張彈簧床都在搖晃,自然也將貼靠著他睡的沈媛給驚醒過來。
「老公?」她呢喃的詢問,聲音中充滿了愛困感。
「沒事。」他輕輕地拍著她安撫道,但胸腔中劇烈的心跳卻無法平復下來,貼靠在他胸口上的沈媛雖處在半夢半醒中,仍明顯的感覺到。
「作惡夢了嗎?」她柔聲問,伸手輕貼在他狂跳的心口上,好像這樣就能幫他撫平狂亂的心跳。
連釋允伸手覆蓋在她那只手上,緊緊地握住她,沉默不語。
「怎麼了?你作了什麼惡夢?」她感覺到惡夢後的他明顯不平靜。
「沒什麼。」他怎能告訴她他夢見一對母子不斷地叫他過去,他走向他們,回頭卻看見她和小杰淚如雨下,看見她和小杰被連家母親怒罵,被連家小姑欺負,最後無家可歸流落街頭,然後像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樣凍死在無人關注的街角。
夢境太真實,他太激動痛苦,才會承受不住的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類似自己離他們母子倆而去的夢,他最近經常作,他知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但是,這卻是他第一次夢見他們母子倆因他的離去,最後落得無家可歸慘死街
頭。即使他現在都已經醒來,也知道剛才那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他仍心有余悸,恐懼到心痛。
「老公,你怎麼了?別怕,我在這里,剛才那只是一場夢而已。」沈媛伸出另外一只手踫觸他的臉,擔心他是否仍陷在惡夢中沒有真正的清醒過來,因為他將她的手抓得好緊。她在黑暗中抬起頭來親吻他的下巴,然後是臉頰,柔聲問他,「你作了什麼惡夢?很恐怖嗎?」
「很恐怖。」他沉默了一下才沙啞的答道。
「有沒有比被外星人追殺還要恐怖?」她問他,不等他回答便又接著道︰「那是我作過最恐怖的惡夢,那外星人不僅長得可怕,身上好像還裝有雷達,不管我怎麼跑、怎麼躲、怎麼藏,他就是知道我正確的方位,連我暫時停止呼吸都沒有用,就只能不斷地不斷地跑給他追,心里害怕到極點,簡直怕得要死。」
「然後呢?」他配合的應答,知道她說這些其實只是為了要轉移他的注意力。
「然後我就被嚇醒,知道原來自己是在作夢,夢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根本就用不著害怕。」
黑暗中,沈媛說話的語氣溫柔而認真,很有撫慰人心的效果,只可惜連釋允的惡夢完全超乎她的想象,根本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安撫住的。他的惡夢與其說是一場夢,也可以說可能是場預言,一個由于他的選擇可能會影響到未來的恐怖預言,這叫他如何能不感到恐懼和害怕?
「媛媛,媛媛。」他倏然伸手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將臉頰埋進她肩頸間,無助又恐懼的低喚著她的名字。告訴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不知道還能怎麼安撫他,沈媛唯一能做的只有緊緊地回抱著他,並且告訴他,「老公,我會一直在這里陪著你的,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他不由自主的震動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啞聲問道︰「一直,永遠嗎?」
「一直,永遠。」她堅定不移的答道。
他听完後安靜地沒有任何反應,讓她以為他終于可以安心再度入睡而準備松一口氣時,他卻又突然開口說話。
「如果離開的那個人是我呢?」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輕微的幾乎要讓人听不清楚他剛剛說了什麼。
但沈媛听見了,她听得一清二楚,听得渾身僵直,腦袋瞬間變成一片空白。房里很安靜,只是這回沉默不語、一動也不動的人變成了沈媛。
連釋允有些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會突然就將這句話說了出來,其實現在考慮這些都還太早,畢竟關于另一個人的事他根本什麼都還想不起來,只是在听見「李蔓媛」那個名字之後,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而已,他根本就不該將什麼都不知道的沈媛扯進他不安的情緒中,讓她和他一樣充滿惶恐與不安。
「對不起,我還半夢半醒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終于再也承受不住她窒人的沉默,率先開口道歉,將剛才犯渾說的話給收回來。
「你是不是恢復記憶了?」她忽然開口問,聲音不大,但傳到他耳內卻猶如晴天霹靂般,將他的三魂七魄炸飛了一大半。
他將她推開,倏然坐起身來將床頭燈打開,然後再轉身面向她,目不轉楮的盯著她,監然的開口問︰「你剛才、剛才說什麼?」暈黃的燈光照不出他臉色的蒼白,卻清楚的照出他臉上藏不住的驚愕與驚慌。
她跟著從床上坐起身來,同樣目不轉楮的看著他,然後開口重復她剛才說過的那句話。
「你是不是恢復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