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傳說紀年起,妖精魔怪便已存在于世,時歷千萬年。
然而,後起而生的人類,嚴重壓縮到妖族原有的生存空間。于是乎,人與妖之間,為了爭奪生存的地盤與糧食,開始彼此不斷重復上演著殺戮斗爭。
妖物食人,術士除妖,如此循環不停地維持著危險的平衡。
午後,原本靜謐的山林忽然起了一陣騷動,驚飛了原先在枝頭休憩的鳥群。
一抹藏青色身影在山間獸道上跑得踉蹌,不時回頭察看身後,腳下疾行的步伐一刻也不敢稍做停歇。
剛才真不該選擇彎進這條小路的,畢竟這座山林是妖物們的地盤,牠們比他更為熟悉這附近的地形,就算他能藉由這濃密的草木稍微遮掩身影遁逃,也會因為腳下的崎嶇難行而拖慢了速度。
可惡……
為什麼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他記得當初師兄明明說過,那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妖啊!
可惡!
身後逐漸逼近的腳步聲猶如芒刺在背,說不害怕是騙人的,但在滿腔的恐懼之中卻有著更多的不甘……傅松濤忿忿地咬牙。
為了替自己爭取更充裕的時間,他隨手折下一段擦身而過的枝葉,右手劍指聚氣在上頭凌空落下一咒,停下腳步將其插入土中,然後繼續向前跑。
這陷阱咒術他已經練了好一段時日,還未曾用于實戰上,雖不知成效如何,但也只能試試看了。
沿途每隔一段距離就重復這麼一個動作,就在他上氣不接下氣、顫著手折下第四支樹枝時,身後不遠處、約莫是插下第一支樹枝的地方乍然傳來了一聲撕裂空氣的巨吼。
「可惡的臭小子!」
一只猩猩模樣的灰色家伙憤怒地一腳踩爛豎立的枝葉,繼續邁開步伐,以奇快的速度前進;然而才向前沒多久,又遇上了相同的阻礙,令牠像是被荊棘刺到般再度痛叫出聲。
「臭小子!以為靠這種騙小表的玩意兒就能撂倒蒼猿大爺我嗎?等等被我逮到,非吃了你不可!」
只見牠深吸一口氣,把胸膛脹得鼓鼓的,接著張口朝前方奮力吼出,那聲巨吼形成的震波,令四周的樹木搖晃得猶如波浪般,連地面都不禁為之震動。
位在前方不遠處的傅松濤自然也感覺到了。
看樣子,這咒術確實有用,但還不夠有用。
正當他準備繼續起身逃跑,卻因這一震而腳步不穩地跌趴在地,甚至連才剛插好、用來攔阻對方的棘咒都被震倒。
糟了!
念頭才剛轉過,就見那團巨型灰毛已以拔山之勢逼近他面前。
「找到你了,臭小子。」蒼猿得意地咧嘴笑著,露出一排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銳利牙。「我要吃了你!」
傅松濤僵了下,立刻壓下心底驟升的驚恐,強逼自己回神,以最快的速度拾起那支歪倒的樹枝朝牠沖去,趁對方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怔愣之際,毫不猶豫地將手中落下咒印的樹枝朝牠臉上用力刺去——
「啊——」
蒼猿慘叫所發出的震波震飛了首當其沖的他,令他重重地撞向一旁厚實的樹干。
他悶哼了聲,忍著痛,立刻轉身拔腿狂奔。
可才起步沒多久,一股力道驀然狠狠地重擊他的背,令反應不及的他頓時撲倒在地。
「咳!」
被偷襲倒地的同時,一只大腳毫不留情地使勁踩上他的背,制住他的妄動,強大的力道甚至令他不由得吐了幾口血。
「你好樣的,臭小子。」滿臉是血的蒼猿露出一抹殘佞的笑意,嘴下露出的尖牙緩緩滴落些許濃稠腥臭的液體。「捉迷藏結束了。看在你這麼努力不懈的份上,我就給你個獎勵,讓你親眼看著自己被啃食的模樣,徹底感受被吃掉的痛苦吧!」
傅松濤拒絕理會牠言語的恫嚇,一味地埋頭死命掙扎,可嘆他的力氣在這只怪物面前顯得如此微渺,別說是掙月兌了,他壓根兒無法撼動那只怪物分毫。
「我看,就從這只專門作怪的手開始吃起吧。」蒼猿伸手捏住他欲畫咒法的右臂,目光滿是饞涎,張口就要咬下——
「……還道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膽敢在咱的地盤上如此肆無忌憚地撒野呢。」
一陣嬌媚的聲音乍然自頂上涼涼響起,令蒼猿預備大快朵頤的嘴頓時僵住,沒敢繼續動作。
這、這聲音是……
原本猖狂囂張的蒼猿剎那間莫名失了氣勢,一臉怯怯地抬頭,被壓制在牠腳下的傅松濤亦下意識昂首,一同朝聲音來源望去——
只見一名美艷女子正一派悠閑地坐在一根橫生的岔枝上,一雙修長美腿在微撩的絲裙下懸空晃呀晃,笑臉盈盈地看著底下的他倆。
傅松濤愣了愣,用力眨幾下眼,隨後再度瞇眼細看——
那女子有著一雙狐精般的勾人媚眼、直挺小巧的俏鼻、水女敕豐潤的紅唇,身上那襲紅艷如火的霓裳,襯得她那一身在衣物遮掩外的無瑕肌膚更顯白皙……
乍看之下,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可任那美貌再如何引人遐思,依然無法讓人忽視她那一頭隨風揚飛、猶如灼焰般炫目耀眼的胭紅長發,以及頭兩側那對極為醒目的彎曲大角……
她不是人。
「區區蒼猿,竟敢在咱的地盤上狩獵進食,這是對咱的挑釁嗎?」紅唇彎出一道弧形。「這般狂妄的欲念,嘗起來味道應該不錯吧。」
「饕、饕餮……」蒼猿猛吞唾沫,膽戰心驚地露出一抹討好的笑。「這、這是誤會,小的、小的只是誤闖,都是因為這只獵物太過狡猾,才會一時不察追過了頭……要不,這家伙就獻給您當作是賠罪,還請原諒小的莽撞……」
被稱作饕餮的女妖,先是意興闌珊地伸出蔥白食指點了點臉頰,狀似考慮許久,待蒼猿一身灰毛都快被冷汗浸濕後,這才輕啟朱唇道︰
「那,還不快滾。」
得到特赦,蒼猿顧不得惋惜到口的美食飛了,沒敢多做停留,立刻一溜煙地消失無蹤。
*
「喂,都已經過三個時辰了,那個無能的到底行不行啊?」
位居山腳村落的某間茶坊一角,四個穿著相同藏青色道袍的人同聚一桌,顯示他們來自同一處道觀。
「天曉得。」其中一名年紀較長的男子姿態不雅地翹著二郎腿,邊嗑瓜子邊抖腳。
「明明其他人只要認真修個三五年,多少足以對付不成氣候的小妖小敝,可他一修修了十來年,卻是連個最簡單的咒術陣式都練得零零落落,你能對他懷有什麼期待?」唇邊撩起一抹嘲弄。「虧我還看在他是頭一回出門收妖的份上,特地挑了個成妖未深的蒼猿給他,誰知他也能搞這麼久。」
成妖初期的妖物,妖力通常較為薄弱不穩,在以術法鎮壓上相對容易。
本想著若那小子成功了,不僅可以替他自己洗刷無能之名,他們亦能得到附近村民的感恩和愛戴,還能順道打響他們道觀的名號,皆大歡喜;若他失敗了,頂多就是跑回來討救兵,沒啥損失。
可嘆那小子當真如此不濟事,三個時辰過去了,還沒消沒息的。
「老三呢?」
「去打探情況還沒回來呢。」
「也該是時候回來求援了吧?」
「嗟!依我看,那家伙不是資質駑鈍,是根本毫無資質可言吧!」其中一人面帶不屑道。
「所以說,對于明明不是吃這行飯的料,卻硬是想搶捧這行飯碗的人,就該好好給他來個當頭棒喝,讓他知難而退啊!」另一人低聲笑道。
「不好了!不好了!」
忽然間,一名同樣身穿藏青色道袍的年輕男子跌撞入門,不顧旁人異樣目光直沖到那四人的面前。
「你干啥啊?老三,什麼事急成這樣?」
「大師兄,」那名男子狂喘了幾下,待回過氣後才緩緩顫聲道︰「那只蒼猿不久之前被東家村的一名流浪術士給收去了。」
聞言,眾人皆愣了下,隨即發出陣陣惱怒和鄙夷之聲。
嘖,既然目標都已經被解決了,怎會到現在還不見人影?那個無能的家伙到底在搞什麼鬼?難不成是頭一回獨自面對妖物,嚇到撒手不顧逃跑了?還是說,獵物被人搶先一步到手,自覺無顏回來面對眾人,只好讓他們幾個師兄弟在這兒像個傻子似的白等?
「不過,就算那家伙真不顧道義地逃跑了,你也用不著那麼驚慌吧?」大不了到師尊面前告他一狀,把他一腳踢出師門就是了。
「不、不是這樣的。剛才我向那名術士詢問有無師弟的下落時,才得知……」
「怎麼?不會是那個無能的真的無能到被蒼猿給吞下肚了吧?」某人幸災樂禍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就算了,」只見負責通風報信的老三突地哭喪起臉。「听說在那座山林的深處,似乎……有饕餮潛伏其中……」
听見那關鍵的名稱,眾人驟然啞口,滿臉錯愕。
「而師弟他……據說落到了饕餮手上……」
四人的眼珠子瞬間一同瞪大。
饕餮?不會吧?!
若真如此,那家伙還有命活嗎?
「怎麼可能……我可沒听說啊……」負責帶頭這次任務的大師兄不由得冷汗涔涔。
糟糕,這下教他如何回去向師尊交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