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清脆的巴掌聲響傳入鄭博宇的耳里,他愣住了。
他雖然憎恨女人、詛咒女人、看不起女人,卻從來沒想過竟會有朝一日,因憤怒而出手打了女人。
之前他也曾打過她一巴掌,但那是因為她深陷噩夢中無法醒來,他不得不下手,力道也有所控制,可這會兒他因為太過生氣,使了勁,清脆的聲響連他自己都駭住了。
後頭喇叭聲頻起,他連忙回神打方向燈,將車臨停到路邊去。
「喂,你……」他將被發絲覆蓋的小臉抬起,「有沒有怎樣?」
低垂的眸忽地抬起,手跟著揚起,結結實實還給他一巴掌。
他詫異的瞪著她。
「一掌還一掌!」喬于暄火大的瞪著他,「打女人,是不是男人啊?」疼痛的淚花在眼眶中亂轉,頰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見。
「女人的力氣沒男人大,你應該多打幾下。」她這一巴掌的力道絕對及不上他的。
一听到他用非常認真嚴肅的口氣如此回她,她竟忍不住笑了。
這一笑牽動臉頰上的痛處,她疼得嘴角歪掉。
忍俊不住的時間太短暫,故鄭博宇未發現她剛才竟然被他惹笑。
「你被說中就惱羞成怒就打人嗎?有沒有氣量?長得這麼大一只,」她夸張的在空中畫圓,「卻是小雞肚腸。」
喬于暄不說沒事,一說,鄭博宇的氣又上涌了。
「我為什麼討厭女人關你屁事,你一直問一直猜根本就是嘴巴賤。」他一直叫她閉嘴了,她偏不听,一直揭他瘡疤,要不,他也不會一時情緒失控。
「現在你知道我的不爽了吧?」
「我知道你什麼不爽?」這女人說話怎麼常跳tone?
「你每次都不分青紅皂白,說我勢利現實,為了勾引你弟弟想盡辦法住進你家,一直講一直提,每次看到我都是同樣的話,你覺得我會爽嗎?」
從未曾想過這層面的鄭博宇微愣。
「被揭瘡疤很不爽,那被誤會就很爽嗎?你一直說你討厭女人的原因關我屁事,我要說,就非常的關我的事,因為那個原因,我一直被抹黑、被誤會,哪里跟我無關了?你說啊!」
「那是……」他竟無法反駁。
「那是什麼?」她咄咄逼人,「你要污蔑我,就拿出證據來,我連你弟房間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他月復部有幾塊肌我也不曉得,你是憑什麼說我要勾引他?我為什麼要為一件我不曾做過的事背黑鍋,還要忍受你每天的疲勞轟炸?我還不夠累嗎?我要上班又要補習,就算想勾引你弟,恐怕也是趴到他的床上就睡著了吧。」
「你……你……」他張口,舌頭卻不听使喚,一句反擊都說不出口。
「我怎樣?」有辦法就反駁她啊。
「你……你當著老板的面說你要去考國考,懂不懂尊重兩個字怎麼寫啊?」
想不出怎麼回擊的鄭博宇,只好拿別件事挑毛病。
「老板都不尊重我這個女人了,我還需要尊重你什麼?更何況我又沒有怠忽我的工作。」
「你根本不懂得社會倫理!」他沒炒了她就不錯了。
「好笑了,那你也不懂女人,憑什麼一竿子打翻一條船?」論口才她不輸人的。
「誰說我不懂?」
「你就懂個勢利現實而已,請問這是幾個人的樣本數?不就一個?唯一甩掉你的一個!」
「喬于暄!」她真的很會往他的痛腳踩。
「你還想打我是不是?」喬于暄挑釁的挺起胸。
「我……」他真是氣到快爆血管了。「你還不是一樣,因為男友想娶個有公務員資格的老婆,你就去考國考,不就是想跟他復合嗎?」
「你也太自大了吧。」
「什麼我自大?」關他什麼事?現在是在講她男友耶。
「我考國考是為爭一口氣,要證明我有這本事,但不是要考來讓他回頭的,是要去他面前耀武揚威的,還有,我考的是比他現任女友更高兩個等級的!」要做,就要比人強。
「可見你心里還放不下那個男人。」否則不會糾結在考試上。
「就算我沒放下,至少我讓自己更進步,你呢,卻是更墮落!」
「我的事業蒸蒸日上,哪里墮落了?」
「你的心靈墮落了,你身上籠罩著負面氣息,讓人根本不想接近,但我不同,我積極向上,樂觀進取,高你好幾個等級。」
「……」臭女人,那是什麼臭屁自信的語氣?明明賺的錢還輸他一大截,那樣正面的能量從哪來的?還說什麼他身上都是負面氣息?!
她是老天爺嫌他日子過得太順風順水,派來氣死他的嗎?
「我被男朋友甩掉,我也不會因此就覺得全天下的男人一樣爛,我把自己拉到更高的層次,是為了遇見更好的男人,而你就一輩子窩在怨恨的殼中,讓別人只看到你的惡,看不見你的好。」
「什麼?」她剛說什麼?看不見……他的好?
「算了,我不要跟你吵了。」她揮手,捂著痛頰臉朝向窗外。
就給他時間好好咀嚼她的話吧——如果他願意的話。
鄭博宇際了她一眼,緊握著方向盤思考了一會兒,毅然決然下車去。
听到開車門的聲音,喬于暄才轉過頭來,訝異看著他竟然「拋車」而去。
他這是在干嘛?
不爽耍任性嗎?
低頭發現方向盤下的鑰匙還在,這是代表他還會回來,或是把車子丟給她了?
但她又不會開車,給她車子也沒用啊。
再次抬頭搜尋他的行蹤,見他人往後走,速度極快,最後隱沒在一家便利商店門口。
他去便利商店買東西?
買東西是不會說一聲嗎?
過了約莫三分鐘,他人出來了,提著手提塑料袋,故喬于暄無法辨識他買了什麼東西。
鄭博宇回到車上,車門關上,喬于暄開口抱怨,「去買東西不會說一聲,我還以為你不爽把我跟車子扔在這里了。」
「把你跟車子扔在這里?」他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我怎麼可能把台百萬名車交給……」
「勢利又現實的女人。」她順口接下。
鄭博宇撇了下嘴。
這女人真是好樣的,他想說什麼她都猜得出來。
他將購物袋丟給她。
就算喬于暄穿著牛仔褲,也可以馬上感受到袋中物品的冰涼。
難道他買飲料請她?
打開購物袋一看,是袋冰塊以及毛巾。
「冰敷,消腫。」他說著,發動引擎。
果真是他的作風。
喬于暄嘴角揚笑(這次她記得笑沒被打的那邊)。
就一張嘴巴壞,可心地柔軟得很。
他的傷口根本沒好,只是蓋塊布裝作沒看見,里頭都流膿長蟲了,連心都一並被腐蝕。
喬于暄咄咄逼人的同時,心里早有準備可能會被打。
激烈的手段會得到激烈的響應,也是想當然耳的嘛。
只是希望這一掌被打得有價值,他能正視自己的問題,別再讓過往的傷害遮蔽了眼,一竿子打翻一艘船了。
這兒,有個女人懂得他的好的呀。
用毛巾包裹冰塊,貼上臉頰,頰上的熱燙感降溫,喬于暄感覺舒適了些。
「你要不要也冰敷一下?」她剛也狠狠回敬了呢。
一想到她回打他一巴掌,他的反應竟是要她多打幾下,因為女人力氣比不過男人,要多打幾下才能回本,她就很難不歪了嘴角。
說句「對不起」有這麼難嗎?
還是因為她是女人,所以他不跟女人道歉?
等著瞧吧,她一定要扭轉他被某個「勢利現實」的女人所扭曲的觀念。
「不用。」鄭博宇頭也不轉的回,「你有听過被蚊子叮要冰敷的嗎?」
真愛逞強啊,他的臉頰明明都印著她的五指印了,怎麼可能只是蚊子叮那般的小兒科?
她可是用盡吃女乃力氣的回敬了呢。
真是愛口是心非的可愛大笨蛋啊!
從網站資料上看到的照片拍得挺漂亮,喬于暄認為這八成又是房東刻意修圖,讓人誤以為屋況十分良好,沒想到到了現場,還真是跟照片相去不遠。
這是重新翻修過的大樓,故從進大門開始,就給人一種簇新的感覺,絲毫看不出屋齡已超過三十。
管理員帶看的房間,牆面是雪白色,搭配深棕色家具,精致大方的燈具,高雅中帶著禪風味。
喬于暄一入屋就被吸引,但心頭的算盤同時打起。
「請問這一個月租金多少?」喬于暄問。
網站上在這方面只寫一個大概,很像是把這層大樓的房間租金從低價到高價統統包含進去了。
「這一個月才一萬五而已。」管理員笑咪咪道,「這樣的裝潢跟屋況,可以讓小姐住得非常舒適。」
「一萬五喔。」喬于暄假裝若無其事,壓下心頭的驚詫。
這是她薪水的一半耶。
「很值得的。」一旁的鄭博宇道,「這邊的治安、交通、飲食都很方便,一萬五很劃算。」
喬于暄淡瞟了鄭博宇一眼。
如果她月入六萬以上,她一定會點頭附議的。
「是真的滿不錯的。」小手在咖啡色雙人沙發椅背上拂過,「不是還有兩間嗎?我們先過去看看,有決定再跟你聯絡。」最後一句是對管理員說的。
「我們這邊房子很搶手,小姐想租的話動作要快喔,晚一點還有兩組客人要帶看呢。」管理員道。
「嗯嗯,我知道了。」商人的手法嘛,她曉得的。
接著,他們來到另外兩處租屋,一處未有裝潢,僅鋪設了原木地板,但因為是才落成兩年的大樓,位置又在高樓,視野極佳,故一個月要兩萬塊。
第三間租屋跟前兩者比較起來較為平價一點,但也要一萬二,而且立馬被鄭博宇否決。
「照片跟實景落差太大,房東不老實,不租。」
照片上是美輪美奐,實際上是至少十年不曾維護的老房子,牆壁還有壁癌沒處理,有鼻炎的鄭博宇一進屋就狂打噴嚏,這種房子住久了身體狀況會好到哪去?故不用細看他就否決掉了。
「第一間跟第二間不錯,選一個吧。」在車上,鄭博宇毫不遮掩他的興致勃勃,好像明天他就可以不用在家里看到喬于暄了的開心。
她曉得他是很想盡快把人給送走啦,但這樣價位的房子她敢租才有鬼。
不是不想,而是沒能力。
「大哥,你有看過我的人事資料嗎?」
鄭博宇聞言,心髒陡地跳了好大一下,差點就要把他胸腔給撞破了。
這女人真這麼厲害,會猜心的,連他看過她的人事數據也知道。
「我、我看你的人事資料干嘛?」他的耳垂都泛紅了。
「那你總知道游戲測試員一個月薪水多少吧?」他怎麼看起來好像有點作賊心虛的樣子?
一定是偷查過她的資料,怕被發現。
這男人實在很容易讓人一目了然,壞事不能做的。
「我、我干嘛要知道?」他太心慌心虛,根本沒將她的質問消化過。
「你是總監耶,連游戲測試員薪水多少都不知道的喔?」
「欸、啊?薪水?」她是說薪水?
「薪水啊,不然你以為我剛才在說什麼?」喬于暄暗暗竊笑。
可見總監大哥對她也不是全然沒興趣的嘛。
鄭博宇下意識抹了抹額頭,掌心一片濕意。
「有問題喔。」喬于暄斜睨他,「你在心虛什麼,都發冷汗了?」
「我、我干嘛心虛?我就是不知道測試員薪水多少,不行嗎?」
「那我大發慈悲告訴你,三萬兩千五百元。」
「所以呢?」那又怎樣?
「你覺得一個月收入三萬三不到的人應該去租間兩萬塊的房子嗎?」白痴才會這麼做的,好嗎?
「但是那邊的治安交通良好,出入分子也不會很復雜,而且,」他理直氣壯道,「安全比金錢重要。」出了事,再多錢也沒有用。
這個人是不食人間煙火嗎?
她雖然可以明白他是替她的安危著想啦,畢竟她是因為鄰居出事才不得不另尋房子,這方面她也有些陰影,希望能找比較單純的地方,但是荷包也要顧啊。
「那你給我。」她朝他伸出掌心。
「給你什麼?」困惑的眼看著肌膚柔女敕的手心。
「租金啊。」
「租金為什麼要我給?」住的人是她又不是他!
「不給就別叫我去住那麼貴的房子。」她縮回手插入口袋內。
「……」臭女人!
「那些都超過我的預算。」金錢觀不同,怎麼講都不會有共識的。
「不然你的預算是多少?」他問。
「不得超過八千塊。」
「八千塊能在台北市租什麼好房子?」她懂不懂行情啊。「你就是都租便宜的房子才會遇到事情。」
「大哥。」她忽然轉身傾向他。
「你要干嘛?」她干嘛忽然靠他那麼近?
「不然你就好心點資助小妹,」手指在他的果臂上跳舞,「人家很可憐耶,都沒錢住那種治安跟交通良好,連用餐都方便的好地方,只好住出入分子復雜的租處,真的好可憐喔。」
「你……你干嘛?」他閃躲著在他手臂上作亂的手,「不要亂來、不要踫我,滾開,臭女人!」
好端端的干嘛裝可憐?還吃他豆腐?她想干嘛?想騙他的錢嗎?
喬于暄才不管他罵她臭女人,還要她滾,她早就知道他是紙老虎了,就嘴巴壞而已。
「你就幫幫我嘛,我一個人在外頭工作很辛苦呢,還要讀書,要繳補習費用,根本月光光,入不敷出了,哪有錢去住那種高級的房子啊。」
「那……那跟我沒關系……」雖然她這樣說是滿有道理的。
他讀書時就開始賺錢,從小家境不錯,也未在外租過房,對房租方面沒什麼觀念,但冷靜一想,一個月三萬三不到的薪水租兩萬塊的房子,根本是頭殼壞去的行為。
是他太欠思慮了。
沒辦法,他只想著要趕快把人趕出去,沒考慮到這方面去。
加上他越來越覺得在她面前,老是有種被看透的窘,讓他不自在極了。
為什麼她可以猜到他那麼多事?
她到底是有什麼通天本領啊?
「當然有關系啊,如果我沒有找到預算內的房子,我就得繼續住在你家了,怎麼會沒關系呢。」這道理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你現在使用的招數很像詐騙集團!」裝可憐來博取同情,編了一堆故事就為了騙取宅男的錢。
「人家真的是……」喬于暄用力擠眼楮,硬是擠出滿眼濕潤,「很想趕快達成大哥的願望,快點搬出去,可房子真的好貴嘛……」
「我……我不可能送錢給勢利又現實的女人的!」靠,她真的哭了嗎?
剛被打的時候她沒哭,現在卻哭了,她的哭點怎麼這麼奇怪?
或許她真的很想早點搬出去,只是無能為力,畢竟她真的太忙,而且收入又不是很豐厚,他苦苦相逼,似乎很不厚道……
「嗚嗚……」粉拳合並,抵在眼楮上。
「好……好啦!」他真怕她會在他車內嚎啕大哭了。「我們再找、再找你預算內的,不急于這一時,你就在我家安安穩穩的住下,不要哭了好不好?」
喬于暄偷偷抬起左眼眼縫偷瞄一臉慌亂的鄭博宇。
果然如她所料,撒嬌一下、假哭一下,他就整個舉雙手投降了。
難怪當年會被女人騙得心魂碎,將女人視為仇敵啊。
「好。」她做作的擤擤鼻子。
鄭博宇見狀,連忙抽了數張面紙給她。
「你就好好住、放心住,專心的去準備你的考試,房子我來找,好不好?八千塊以下嘛,我找到好的再跟你說。」再怎麼說,他能運用的時間總是比她多。
哎呀呀,這下是娶妻包生子啦。
這人心腸真好呀。
「真的嗎?」她轉頭用非常無辜的眼神睇他。
那柔弱的神態,與平常跟他吵架的嗆辣模樣大相徑庭,他不僅一時接受不能,竟然還有些……恍神了。
她也是有非常小女人的一面啊。
「當然!」他不自覺露出保護者的口氣,只差沒拍胸膛,咬破手指蓋血印了,「我全部都會幫你處理好的。」
「謝謝你,大哥。」她傾身上前,在他臉頰上輕輕印上一記。
鄭博宇整個人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