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內廳,金寧看見陳氏正在收拾餐桌,一點也沒有方才那憤怒的模樣,嘴角甚至著笑,心中正覺得怪,大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哭喊——「娘!娘!你一定要救我呀——」
事情是這樣的,話說金玉寶前陣子去了趟江南,說是和一群同窗去賞花,可這一去去了一個多月,不管賞的是什麼花,也早都落成花泥。
更奇的是,金玉寶明明是一身光鮮亮麗的出門,回來時卻只穿著一件里衣,身上的配飾、外衣全都不見了,身上、臉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身旁還多了幾個凶焊的大漢。
正當大伙紛紛猜測這一回金家的敗家子又做了什麼好事時,那群大漢的頭頭已揭開迷底,眾人這才知道金玉寶到江南賞的是多麼「珍貴」的「花種」。
和金政德所猜無誤,金玉寶所謂的賞花便是沉醉在溫柔鄉之中,到江南有名的醉香樓賞人家當家花魁去了,還不僅僅是賞而已,據說還睡了,且一睡睡了大半個月,將身上銀錢花個精光不說,還騙那花魁說自己是京城有錢的金家大少爺,已派人送錢來,讓人將他當成上賓伺候。
說到京城金府,大多數人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勛貴中極為有名的金將軍,金述。
花魁自然也這麼以為,于是使出渾身解數的服侍他,哪知他說會讓人送錢,卻一拖再拖,有一晚竟被樓中保鏢發現想偷跑,這一追查,眾人這才知金玉寶竟是個冒牌貨,非但不是風流瀟灑的金將軍,甚至也不是什麼世家公子,而是個好吃懶做的紈褲。
醉香樓的鴇娘氣得命人將他往死里打,可打死人要償命,再說人死了錢也拿不到,這才恨恨的讓人壓著金玉寶回來,要討回他欠的銀兩。人壓回來,還沒進屋,便听見金玉寶大喊救命,陳氏一看見心愛的兒子身上、臉上全是傷,更是傻了眼,心疼得不停的哭,大罵說欠錢她還便是了,憑什麼打人,還嚷著要告到官府去,可當她一听金玉寶竟欠下了三百兩銀子時,血氣一沖,當場氣得昏了過去。
這麼一鬧,左鄰右舍全都知曉,沒有人同情陳氏母子,倒是對金政德及金寧投以憐憫的目光,畢竟金玉寶姓金是不爭的事實,出了這等難堪事,他們爺孫倆也無法置身事外。——陳氏暈倒,金玉寶更是一進門便昏死過去,也不知是真昏還是假昏,金政德只好出面,要對方明日再來。
對方見他誠懇,這才答應明日一早再來,可還是派了人看著,就怕金玉寶又趁夜偷跑。
人走光後沒多久,陳氏也醒了,一醒來便跪在金政德與金寧面前,又哭又求,「寧兒,二娘求你了,要是你不救你弟弟,他就死定了……」金寧俏臉微凝,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她氣瘋了,早知道金玉寶遲早會惹出事情,卻沒想到竟惹出這麼件丟人現眼的事來,花了三百兩和人共度春宵?!他可真行呀!別說她沒錢,就算是有,她也不會給。
見她不講話,一副打算置之不理的模樣,陳氏忙拉著金政德的褲管,哭喊︰「爹呀!玉寶是你的孫子,你不能眼睜睜看他被人送進官府呀!爹,求您救救玉寶呀……」金政德也是氣得不輕,但他對金玉寶早已死心,這會兒也就不像陳氏這般激動,更何況他都自顧不暇,哪有能力去救他。
「我拿什麼救他?」他嘆氣,一瞬間像是老了十歲。「我不過是個糟老頭子,能有什麼能耐?既然敢做,他就得有膽子扛!總不能一出事便回來求你這個娘,說到底,那孩子還不是你自個兒給慣壞的!」他早說過要將孫子接來教養,是陳氏不肯,平時他看不過眼,提點提點孫子幾句,她便擺臉色給他瞧,甚至在孫子面前說他這爺爺的壞話,現在出了事便來求他,求他有何用?還不是她自己作的孽。
這會兒陳氏可不敢再擺什麼臉色,連忙應聲,「爹教訓得是,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但玉寶可是金家唯一的孫子呀,您不能眼睜睜看金家絕後……」說著又哭了起來。
金政德被她哭得心煩意亂,百般無奈地道︰「三百兩不是小數目,就算將咱們這宅子給賣了也湊不出錢。」陳氏抽抽噎噎的哭個不停,好說歹說,他們爺孫倆就是不松口,不禁氣得咬牙道「你們真這麼心狠?區區三百銀而已,安家會拿不出來?」
見金寧變了臉色,她忙又軟下聲,「寧兒,玉寶是咱們金家的獨苗,況且咱們也不是沒辦法,只要你到安家開個口,一切都解決了,寧兒……」
「不要說了!」陳氏一愣,本以為打斷她話的會是金寧,沒想到出聲的卻是金政德。
金政德鐵青著臉,忍不住咳了起來,嚇得金寧忙為他撫背。「爺爺,你別激動,小心身子。」直到順了氣,他才抬起咳到漲紅的老臉,啞著嗓子道︰「寧兒剛發的毒誓你沒听見嗎?你口口聲聲說是二娘,怎就沒想到寧兒的處境?難不成真要為了救那敗家子,害上我乖孫女的命?!」
「我……」陳氏被堵得啞口無言。
在她心中,金寧那條賤命當然比不上她兒子,可這情況下她怎麼敢說?
緊咬著牙,陳氏原想再說什麼,卻突然想到稍早前偷听到的話,心頭一振,忙垂下雙眼,掩去眼中的喜色,面上依舊假裝哀戚的道︰「媳婦哪敢這麼想,可要真是這樣,玉寶就得去坐大牢,再說,那群人沒拿到錢也不會善罷罷休……」
陳氏這話說到了重點,也正是金寧擔心之事。就算把金玉寶送進官府,這件事也不會這麼容易解決。
就在三人心思各異時,原本昏迷的金玉寶總算幽幽醒來,一看見陳氏,馬上大聲哭喊,「娘!你一定要救我,我不要被送去官府……」他這一哭,陳氏頓時又氣又心疼,也跟著哭了起來。「玉寶,我的兒呀!不是娘不救你,是娘也沒錢……」見他們母子倆抱頭痛哭,金寧與爺爺對看一眼,十分有默契的走進內廳。
進到廳內,金政德沒有馬上回房,金寧也沒走,兩人沉默不語,過了不知多久,金寧才咬著粉唇道︰「爺,要不我……」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金政德給打斷,「我方才和你二娘說的話你沒听見嗎?」聞言,她馬上閉了嘴。
是呀,她怎麼又心軟了?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只不過這回的事鬧得大了點,但她應該堅定立場,好讓他們母子趁機學個教訓。
見孫女想清楚了,他才緩緩地道︰「不這麼做,玉寶永遠不會長進,這次也是他自己惹來的,好在你話說在前頭,要不這一次肯定又是一樣。」
金家的藥鋪一間間全讓金玉寶給敗光,鋪子沒了,他們母子便打起莊子的主意,最後就連土地都變賣了去,現在他們就只剩這間祖宅了,他卻依舊故我,鬧出這麼一出事來,金政德是真對他死心了,不管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再管了。
嘆了口氣,他又道︰「明天一早,你就將玉佩拿去還人,我怕你二娘不會這麼容易死心。」金寧點點頭。「我知道了,爺爺也別想了,早點歇著。」金政德拍拍她的手,這才起身回房,途中止不住的咳嗽。
望著爺爺的背影,她心頭一酸,眼眶微熱。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他們才能解月兌?難不成真要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這一切才能消停?
次日,為了去還玉佩,金寧比平時稍微睡晚了些才起榻,打了水洗臉,挑了件洗得刷白、卻是唯二件體面的衣裳換上,依舊扎了條辮子,便要出門。
然而當她打開妝台抽屜那只她用來放玉佩的匣子時,俏臉倏地變了色。
「怎麼不見了?我昨晚明明才檢查過……」她巧眉輕擰,忙又東翻西找,卻什麼也找不難道是腦中突然浮現陳氏昨日收拾餐桌時那怪異的笑容,一個念頭閃過心頭,讓她霍然站起身便往陳氏的房間跑去,毫不意外的看見緊閉的門扉。
她猛拍房門,卻沒人應聲,說明房內根本沒人。
「可惡!」金寧低咒一聲,再匆匆來到爺爺房內,說了聲要上安府,不過沒將玉佩不見一事同他說,便快步出門。
一路上,她再也忍不住不斷地暗罵,那對可惡的賊母子,到底還有什麼事是他們不敢做她敢肯定玉佩就是讓陳氏給偷走的,畢竟昨兒個才出了那樣的事,且原本守在家門口的那名大漢也跟著不見,若她還猜不到是怎麼回事,她就太蠢了,只不過她怎麼也沒想到陳氏會趁她睡覺時,大膽的潛進她房里偷東西。
愈想金寧愈是氣惱,腳步也就愈發急促,若不是礙于女子的矜持,她早撩起裙擺用跑的。
原本昨夜她還是有些猶豫,雖然答應爺爺不會心軟,可金玉寶畢竟是爹的骨肉,也是她唯一的弟弟,盡管他壓根沒把她當姐姐看,但她對他仍有一分親情在,可沒想到……粉拳緊握,她眯起映著熊熊怒火的圓眸,直到這一刻,她心中才真正沒了任何猶豫。不要怪她無情,是他們讓人無法對他們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