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輝煌的大殿,文武百官站于兩側,手持笏板,戰戰兢兢地垂首,幾乎是緊繃地面對此時沉滯的氣氛。
南飛瑀斜倚著皇座,手肘支著臉龐,年輕的俊龐微勾著一抹淡笑,手指在腿上輕點,一身金黃龍袍襯出君王的尊貴。
他的相貌清俊,幾乎可說是漂亮,溫和的眉眼,直挺的鼻梁,而那張好看的唇總是噙著儒雅的淺笑,黑眸因笑而微彎,有如一輪清雅明月,這樣的笑容極迷人,可是站立的文武百官卻更沉默,垂下的眼完全不敢抬起。
站在中央的劉尚書更是冷汗涔涔,他偷覷著南飛瑀的神色,見南飛瑀笑得溫潤爾雅,心頭卻更顫抖。
這個少年皇帝,心思難測到讓人難以捉模,那張俊雅的臉龐總是掛著溫和的笑,讓人以為他好掌握,可他們這些大臣卻從來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當年輔佐皇上的攝政王卒于戰役,而後,守護金陵皇朝的聖女又在明奚國失蹤,當初皇朝一片慌亂,年僅十六的南飛瑀卻一派沉穩,不見一絲驚慌,那張俊臉掛著淡淡的淺笑,看著他的笑容,他們的心卻漸漸平穩下來。
南飛瑀迅速派人搜查聖女下落,沒多久,守護聖女前往明奚國的禁衛統領受傷回國,他們這才知道是明奚國君覬覦聖女,讓聖女生死不明,南飛瑀立即下令攻打明奚國,半年後,甚至宣布金陵皇朝以後將不再有聖女。
沒有攝政王與聖女的存在,南飛瑀完全掌握住皇權,他不再是以前年幼只听從攝政王指令的皇帝,十六歲的他,雖然年輕,可卻已讓人難以捉模。
劉尚書記得當年皇上宣布金陵皇朝將不再有聖女繼任時,一群大臣立即站出來反對。
面對眾臣的反對,南飛瑀不惱不怒,他只是噙著溫潤的笑容,如珠玉般的清嗓柔和。
「哦?你們覺得廢除聖女繼任的事不好?」
「皇上,因為聖女的庇佑,我們金陵皇朝才能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國運才能昌隆,聖女是民心寄望所在,廢除聖女之事萬萬不可,請皇上三思!」為首的禮部官員恭敬道。
「哦?」南飛瑀輕應一聲,黑眸緩緩掃了眾臣一眼,「原來因為聖女,金陵才能繁盛,沒有聖女,金陵就會衰退,既然如此……來人,摘下他的頂帽、官袍。」
「皇上?」禮部官員一陣錯愕。
南飛瑀仍然笑得溫文,「沒有聖女,金陵就會亡敗,既然這樣,朕要你們這些文武百官做什麼?」
他的語氣溫和,沒有一絲怒意,可眾臣卻驚得跪下,齊聲道︰「皇上息怒。」
「皇上,臣……」禮部官員急忙想開口。
「嗯?」南飛瑀淡淡一睨,他嘴邊的笑容未曾消失,對方卻感覺心頭一顫,而他頭上的頂戴和身上的朝服也被摘下,隨即被侍衛架著離開大殿。
「你們還有意見嗎?」支著頭,南飛瑀淡淡詢問,眾臣屏息,不敢吭聲,連方才跟著反對的大臣,看到戰友的下場後,也不敢再有任何異議。
「既然沒意見,那麼從今往後,金陵皇朝再也沒有聖女,也不再需要聖女,金陵的繁榮不是靠聖女的庇佑,而是看你們這些官員能有什麼作為,如果沒有聖女,金陵就無法再維持繁盛,那麼……朕摘下的不會是你們的官職,而是你們的腦袋。」
當年,從皇帝口中吐出的話,極柔和、卻也極清晰地傳入眾臣耳中,從那時候起,他們就知道,這個少年皇帝已不是能任人擺弄的傀儡皇帝,他已掌權,是真正君臨天下的帝王。
劉尚書想起當年的情形,而七年來,南飛瑀也實行他的話,他要的是會做事的臣子,那些奉承貪污的官吏全被貶職,劉尚書還記得之前有個大臣仗著權勢,不僅私下貪污官銀,甚至強搶民女,作威作福,皇帝一知曉,二話不說,直接在大殿上讓人將人拖下去,直接處斬。
而當時,南飛瑀的臉上就是掛著現在的笑容,想到這,劉尚書身上的汗幾乎快浸濕官袍。
見劉尚書臉色驚懼,南飛瑀才徐徐開口,「選召秀女進宮,國不可一日無後,怎麼?朕的後宮這麼值得尚書關心?」也是,不只後位虛懸,他的後宮連個妃子也沒有,也難怪這些大臣擔憂了。
「朕听說尚書之女正值芳華,才貌出色早傳聞各地,沒意外的話,應也在選召之中,要不要朕直接封為後,讓尚書當個國丈?」
劉尚書听得臉色發白,立即下跪。「皇上,臣、臣不敢!」
「不敢?」南飛瑀微笑,略長的黑眸也泛著笑意,明明笑得萬般儒雅,但劉尚書卻開始打顫。
「尚書方才不是還說得振振有詞,現在又不敢?那麼,尚書是想要如何呢?說來讓朕听听。」
「臣、臣……」皇帝的口氣愈柔和,劉尚書就愈恐懼,怕得說不出話來,他急忙向站在一旁的左右丞相求救。
左相眼觀鼻、鼻觀心,當作沒看到,右相在心里嘆口氣,也看不下老戰友被皇上嚇成這樣,只好站出來。
「請皇上息怒。」
「怒?」南飛瑀輕輕挑眉,嘴邊含笑。「右相,朕何時發怒了?」他一直都很溫和呀!
「皇上,尚書素來忠心耿直,會提出選妃之事,也是關心皇上,畢竟皇上已過弱冠,可後宮卻無妃子,皇上,這于禮法不合,何況眾臣與天下百姓都期待太子的誕生。」右相不卑不亢,恭敬地說道。
「右相,你們該關心的是國事,而不是朕的事。」要不要選妃,由他來決定,而不是他們。
「皇上,恕臣大膽,事關皇上的後嗣,這不也是國事嗎?」右相的話讓南飛瑀微眯眸。
「所以……右相的意思是你們管到底了?」他淡淡開口,唇畔的笑仍不變,只是點著大腿的手指卻已停下。
「臣不敢。」右相的態度不變,仍然維持沉穩。「只是希望皇上能夠好好考慮後宮的事。」
南飛瑀看著右相,右相站得直挺,一雙精練的老眼沒有絲毫閃爍,僅是沉靜面對。
南飛瑀在心里冷哼,面對這輔佐自己的二代老臣他是尊重的。「尚書,起來吧!」他也知道尚書的忠心,只是不悅他管自己的事。
「謝皇上。」劉尚書抖著腿站起。
「後宮的事朕會考慮。」他勉強退一步。「在朕考慮完前,你們誰也不許再提選妃的事。」
「是。」眾臣回道。
「退朝吧!」南飛瑀揮手,不等眾臣回禮,立即起身離開大殿。
南飛瑀回到清華宮,自己換上的龍袍,他從來不讓宮女貼身伺候,身邊除了隨身的近侍外,他都自己動手。
陳玄遞上衣袍,他服侍皇帝多年,也知道他的習性,利落地將皇上月兌下的龍袍和皇冠整理好。
「皇上,小的去傳早膳。」皇上的貼身近侍只有他,因此身邊的瑣事都是由他處理。
「嗯!」南飛瑀輕應一聲,穿上月白色繡著精致龍紋的衣袍,他將袖口折好,頭戴金絲冠,一身華貴的氣質展露無疑。
他踏出內室,陳玄已在桌上備好膳食。
「皇上,請用膳。」在南飛瑀坐下時,陳玄遞上象牙箸,隨即彎身告退,站在殿外等候吩咐。
南飛瑀安靜地用膳,偌大的寢殿里,只有筷子踫到碗盤發出的輕微聲音,而這樣的寂靜他早已習慣。
從七年前開始,他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安靜,不再有人陪他用膳,也不再有人為他夾菜,溫柔地拿著手巾為他擦嘴。
會這麼對他的人,都已離開。
烏黑的眼眸微微一沉,夾菜的手微頓,可隨即又恢復平穩,端著碗,他一口一口吃著。
桌上的菜色精致美味,而他,早已索然無味,身為帝王,他只能待在這皇宮里,哪也不能去。
即使微服出巡,即使秋獵,即使到別宮避暑,最後,還是要回到這個華麗的皇宮。
他,永遠不能離開。
這是他的責任,他知道;他更知道,這樣的寂靜,他要面對一輩子,他早已有心理準備。
早在他放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要背負的是什麼。年幼時,他被保護著,當他有能力時,換他保護她們──他最重要的親人。
他,放手讓她們離開,他已長大,不再需要她們守護,他知道,這一分別,再無相見之日。
他早已準備好,獨自一人走在孤獨的君王之路上,而他也習慣了,只是……現在,心卻莫名地覺得空。
放下碗筷,南飛瑀為這種莫名而來的空虛感到好笑,坐擁天下人羨慕的權勢,他有何好空虛的?
只是……環視沉寂的宮殿,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剩下的,除了靜還是靜。
他可以讓人喧嘩,讓一群人圍在身邊伺候,可是,卻仍驅趕不了空蕩蕩的寂寞。
是的,他寂寞了。他想要有人陪,想要有人說話,想要有人關心,想要一個……他可以全心信任的人。
徐徐垂下眼,南飛瑀想到早朝的事。
「選妃……」讓一群女人待在後宮,為了爭寵勾心斗角,再為自己招來更多麻煩?不,他不!他要的,是唯一。
信任的人,只要一個就夠了。
抬眸不經意地看向掛在牆上的燈籠,南飛瑀不禁想到當年遇到的小女孩,他起身拿下燈籠。
紅色的燈籠紙早已褪色,不過沒有破損,他一直將這燈籠小心地保存著,不許任何人踫觸,連他最親的親人,他也不讓踫。
他記得當初二姊還笑他,這燈籠有什麼寶貝的,干嘛不許踫?而他只是笑著不語。
那個小女孩,是他心里的秘密。
他曾經再從地道走出皇宮,跑到南王府,想要看看能不能再遇到她,只是卻再也沒踫過了。
她像是憑空消失了,若不是這個燈籠,他真會以為那個小女孩只是一個夢,對于小女孩的相貌他早已模糊,只記得她一身紅,還有她對他說的話。
他將她的話听進耳里,並且照她的話做著。
看著燈籠,眸色不由得深幽,如果……
「如果……能再遇上,我一定選你當皇後!」是她,他一定能信任。
只是,這願望定難實現吧?
南飛瑀微微笑了,溫潤的笑容里是淡淡的寂寥,看著手上的燈籠許久,他將燈籠掛好,臉上的落寞迅速消失。他是君王,不允許任何的脆弱。
轉身,黑眸已是平靜。
至于選妃的事……他,是該好好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