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寒流來襲,山上不僅氣溫低得讓人直發抖,午後更開始飄起毛毛細雨。
這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都好幾個小時了,似乎還沒有緩和的趨勢。
上班時間,縴細高的黎明葳一如往常將一頭長發盤成古典發髻,穿著溫泉湯屋的制服—深藍色花紋的素雅和服。
而留著一頭利落短發,五官亮麗,簡單合身白襯衫搭著牛仔褲,不需繁復裝飾就能穿出率性的奉明明站在好友身邊,兩人一靜一動,各有不同風情。
奉明明甩甩俏麗發絲,目光瞥向地上,有些低窪處都積水了。
「葳,妳真的不再考慮看看?」奉明明看著好友問。
黎明葳的視線一樣落在水窪處,粉唇吐出一聲嘆息。「明明,我心里當然非常舍不得,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必須顧全大局,替大家的生活著想。」
她無奈地看著一直下不停的雨,下雨天游客不肯上山,已經夠清淡的生意自然好不起來,這對面臨破產窘境的湯屋無疑是雪上加霜。
「如果我能中樂透該有多好,一定幫妳到底。」奉明明彎腰從一旁的傘筒拿起一把傘遞給黎明葳。她跟黎明葳情同姊妹,打小就玩在一起,兩人時常在湯屋窩著,這里算是她第二個家。「要不我幫妳在台北找兼差當麻豆賺外快,我認識一個朋友是搞廣告的,手上有個珠寶品牌正想找新面孔拍廣告,只要妳肯露臉加上我的強力推薦,保證妳錄取。」
黎明葳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白皙的肌膚、秀眉大眼,粉潤如玫瑰的唇瓣,美而不艷,加上氣質出眾,只要她肯拋頭露臉,那些名模全都會被她給比下去。
「我事情夠多了,別來給我添亂。」黎明葳接過奉明明遞過來的傘,她對當明星或名模沒興趣。
「我又不是邱美麗。」這號人物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是最愛散播謠言的狠角色,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奉明明遇上她都要繞彎走,要不鐵定被她的利嘴給弄得遍體鱗傷。
說到同父異母的姊姊,黎明葳也只能苦笑。「就說妳愛給我添亂,怎麼突然提起她?」
「我是提醒妳,多小心邱美麗,妳學長這麼熱心的幫妳,我看她鐵定又要借機找妳麻煩。」
說起邱美麗,還真是讓人頭疼不已。
邱美麗跟黎明葳是同父異母的姊妹,可因為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兩人打死不相往來。不往來好啊,偏偏邱美麗就是放不下父親拋妻棄女、移情別戀黎母的事實,打小就愛造謠,總是中傷黎明葳,這麼多年來個性完全沒改變半分,加上邱美麗每次看上的男生偏偏都愛黎明葳,找黎明葳告白,這下新愁舊恨攪在一起,邱美麗簡直視黎明葳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我不可能跟學長在一起,我們只是朋友。」提起這個,黎明葳頭隱隱作痛。
「妳當學長是朋友,學長心里可不這麼想,邱美麗更不可能相信你們兩人沒關系。」
「這……邱美麗要誤會,我也莫可奈何啊!」
邱美麗看上黎明葳的大學學長劉俊恩,可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劉俊恩心儀黎明葳,奉明明也知道好友對劉俊恩是存有好感沒錯,但好友現在根本無心談戀愛,更別說同邱美麗搶男人了。
黎明葳和劉俊恩壓根連八字都還沒一撇呢,邱美麗卻老愛找黎明葳麻煩,听張嬸說,上個月初邱美麗還莫名其妙跑上門來嗆聲,叫黎明葳離劉俊恩遠一點。
這邱美麗也不知在演哪出,怕男人被搶就該好好想辦法抓住,老找黎明葳麻煩算什麼?簡直幼稚得可以。
「我看這樣好了,我陪妳去,邱美麗敢壞妳事,我定不會放過她!」
就說明明是來給她添亂子的。「是我私下拜托學長牽線,她應當不知情,更何況我是經過龍執行長首肯私下踫面,她就算知情,即便有意見也沒膽放著工作不做來對付我。」身為行館總管理處秘書的邱美麗,對行館大小事定是了如指掌,但這件事是私下請托,她相信劉俊恩會守口如瓶。
「說的也是。」這心機重的邱美麗只會來暗的,當著學長的面應當不敢亂來才對。「可是說到賣湯屋,妳真下定決心了?」
「明明,我已經做了抉擇,今天是最後一天,這是龍執行長給的最後期限,我的決心不能再有所動搖。」
今天若不把事情做個了結,「日光連鎖酒店集團」執行長龍浩人極有可能直接放棄收購,而她一旦錯失這個機會,很可能會後悔莫及。
至于龍浩人則壓根沒有損失,精明如他定會等待時機,等湯屋被銀行法拍,再立即抓準機會出手低價買下。
屆時,她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好吧好吧,一切依妳。」奉明明也知道黎明葳的難處,這幾年來好友撐著這間湯屋撐得好辛苦。
如果她有能力一定會幫到底,不會眼睜睜看著好友如此束手無策,可她自己的收入也有限,能幫的都盡量幫了,結果湯屋最後還是逃不掉面臨關閉的窘境。
「明明,我走了,很抱歉今天沒空招待妳。」
「說什麼話,這里就像我家廚房一樣,我自在得很,不用妳挪心思注意我。」奉明明擺擺手,一點都沒怪罪朋友。「不用理我,我自己隨便晃晃也可以很開心。」
奉明明在台北「花杏藝廊」工作,有個不負責任、不管事的老板,她校長兼撞鐘撐起藝廊,工作賣力卻收入不豐。
不過天生樂觀的她從未抱怨,也沒什麼雄心壯志,只要日子過得平順、三餐溫飽這樣就不錯了。
兩人道完再見,黎明葳打開傘,頭也不回地走入雨中。她撐著黑色的傘,踩著小碎步從湯屋的後門邁出,獨自繞往後方的山路小徑。
她一個人慢慢往前走,漂亮的鵝蛋臉此時神情不安,一張紅女敕粉潤的菱唇緊緊抿著。
經過將近三個月的深思熟慮,她心里已經有所決定了。
近年來因為設備老舊,加上人員不夠影響服務質量,再者附近新開幕的溫泉酒店大肆搶走客人的關系,讓已經營二十幾年的「青禾溫泉湯屋」生意每下愈況。
三年前,她自日本返國,從年邁生病的母親手里接下經營的棒子,但母親後來不敵病魔過世,這幾年她等于是孤軍奮斗,一肩扛起湯屋的生意。
她很努力的將自己在日本所學習的旅館經營課程發揮出來,可捉襟見肘的資金卻讓她處處受限、無法達成理想,湯屋生意一直不見起色,加上持續增加的管銷費用,不斷往上累積的債務逼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因此,她必須想辦法改變現狀,要不湯屋將面臨關門倒閉一途。
如果真的走上這步田地,那麼沖擊最大的不是自己,而是跟著她一路走來,仰賴這份工作和薪水生活的老員工們。
身為負責人,她應該為他們的退休生活做好準備,無論如何都得保障這幾個跟她情同家人的員工們。
為了陳伯、張嬸還有秦阿姨,她必須做出必要的選擇!
黎明葳走出小徑踏上另一條寬敞的產業道路,從這里開始地權屬于「日光溫泉行館」所有。
跟未經整理的積水小徑有天壤之別,這里路面很平坦,兩旁是整排的櫻花樹,一直延伸至溫泉行館的後門,一路綻放著妖嬌姿態。
黎明葳停下腳步,仰頭看著粉白交錯的櫻花林,視線落在後方漂亮的日式建築,望著望著,她突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眼前就是日光溫泉行館,隸屬日光連鎖酒店,她來見集團執行長龍浩人,這個老早有意砸錢收購青禾溫泉湯屋的冷面大魔鬼。
那男人于三個月前透過經理,傳達他有意收購青禾溫泉湯屋並買下其土地的意願。
青禾的地理位置恰恰是日光溫泉行館後面的山坡地,據說龍浩人買下湯屋的用意並非想擴大經營,而是看上這里宜人又隱密的環境,想蓋一間私人工作室。
顯然這間湯屋在龍浩人的眼中毫無經營的價值,他看上的只是這塊跟溫泉行館連結的土地。
也對,青禾早已不復當年的風光了,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自從兩年前日光溫泉行館盛大開幕之後,情況更是慘兮兮。
反觀資金雄厚的日光溫泉行館不斷透過密集的電視廣告和平面廣告,一開幕即打響知名度。
即便他們不管是泡湯套裝行程還是用餐住宿都是高檔消費,口袋不夠深的民眾絕對消費不起,卻依舊門庭若市,秋冬旺季更是一房難求,連餐廳和湯屋都得提前大半個月預約才有,而消費族群也不僅僅是達官顯要,連一般中產階級也搶著到那里享受一次高級的泡湯和頂級精致餐飲。
除旺季外,就連淡季也都有七、八成的客人上門消費。
面對如此強勁的敵人,老舊的青禾溫泉湯屋完全被打趴,連個喘息的機會都沒有,過去引以為傲的日式風格跟走豪華路線和講究服務質量的日光溫泉行館一比,簡直天差地遠。
失去顧客群的青禾溫泉湯屋注定走上關門一途,在沒有資金支持的窘境下,賣掉湯屋和土地將是唯一的一條退路。
既然橫豎都得關門大吉,那麼就放手一搏吧!
她打算跟龍浩人談個好價碼和幾個條件,只要他肯答應,她願意讓出湯屋和土地。
「明葳,這里。」
日光溫泉行館的劉俊恩經理是黎明葳的大學學長,他來到這里工作後才和黎明葳重逢,私下偶爾會踫面聚會交換管理經營心得,不過彼此都謹守底線,絕對不會探究對方的商業機密和營銷內幕。
劉俊恩在半小時前接獲黎明葳的來電,立即將她來訪一事向上通報,獲得頂頭上司龍浩人的指示之後,來到行館後門等候嬌客。
隨著年歲增長,黎明葳早擺月兌青澀出落成美麗成熟的女子,身材高縴細,皮膚白皙、五官秀麗且談吐不俗,絕對是讓人一見傾心的女人。
因緣際會重逢後,劉俊恩一直心儀于黎明葳,隨著兩人越走越近,他抱著極大的期待,希望他們的關系能因日漸熟稔而有突破。
「學長,謝謝你幫我。」幸好有學長在,要不她想跟龍執行長見面,恐怕是難如登天。
「只是個小忙,若不是執行長對湯屋有興趣,不可能這麼快就答應見妳。」劉俊恩不居功,他的個性就是如此,溫柔體貼。
他擔心黎明葳走在濕軟的泥地會拐腳跌倒,體貼地伸手輕輕扶住她的手肘。
「謝謝學長,我沒關系。」有學長陪,她暫時沒那麼緊張,可才踏出一步,忐忑情緒又張狂起來。
據她所知,龍浩人行事低調,作風嚴酷,自從三年前接手岌岌可危的日光連鎖酒店集團後,立即大刀闊斧整頓人事,重擬營業方針。
他一步步帶領日光殺出重圍並在旅館界佔有一席之地,積極拓展海外事業版圖,近年來除了在全台溫泉聖地布局外,更進軍日本搶食溫泉旅游大餅。
她即將面對的人是個狠角色。
黎明葳心里很不安,其實她一點把握都沒有,今天跟龍浩人的會面極有可能破局,而一旦談不成,那麼湯屋將面臨更壞的下場。
不行,無論如何她都得跟龍浩人達成協議。
不管他提出多苛刻的並購條件和價碼,只要過得去她都要咬牙答應下來,要不湯屋就真的走投無路了。
思緒游移間,她已經跟著劉俊恩來到溫泉行館另一個僻靜的角落。
眼前是一處獨棟的日式平房,隔著厚實的木牆,可以看見里頭種植著高大漂亮的五葉松。
錯落的五葉松枝巧妙遮去視線,讓人看不見屋內的景況,門口則設有高科技的指紋密碼鎖,門禁相當森嚴。
「報告執行長,黎明葳小姐已經到了。」劉俊恩透過門禁系統跟待在行館總統套房里的上司龍浩人通報。
過了將近三分鐘,里頭才傳來一道低沉渾厚的回應︰「讓她進來!」
「媽,不是兒子不肯讓妳早點抱孫子,實在是我身邊沒有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能當對象,媽若一直苦苦相逼,我只好隨便找個女人來濫竽充數,這應該不是媽所希望的吧?」每次被逼婚,龍浩人就開始賴皮。「什麼?女乃女乃跟妳居然……要不這樣好了,媽干脆招贅,找個年輕力壯的猛男結婚,搞不好明年我就有個弟弟了……饒命,我只是開開玩笑……咳,好吧,說正經的,我身邊有很多女人但沒有合適的對象,如果我把那些女人帶回去,可能會把女乃女乃氣得更短命。」
二十七歲的龍浩人留著一頭自然卷的茂密短發,發絲很隨性地散亂在寬闊飽滿的額頭,垂落的黑發下有一雙深邃炯亮的眼楮,一臉落腮胡給人凶神惡煞的感覺。
他穿著黑色連帽運動服,身材高大粗獷,皮膚黝黑、眼神明亮,撇開那給人錯覺的凶樣,實際上他就是個爽朗的大男孩。
真實生活里,龍浩人完全跟嚴酷冷峻搭不上邊,有的是令女性同胞著迷的率性不羈。
這間私人套房走純日式風格,客廳鋪滿榻榻米,擺設純日式家具,光客廳就將近十五坪大,空間寬敞到滾來滾去都不會踫到障礙物。
龍浩人正大剌剌側躺在風格簡潔的客廳里,一手把手機貼著耳朵說話,嘴角掛著吊兒郎當的笑意。
室內一隅的單人沙發上坐著另一個男人,龍浩人的大哥—龍牧。
兄弟倆長相差異甚大,今年已年屆三十的龍牧遺傳了明星母親的美貌,五官陰柔俊美、身形瘦削,因長年在家養病顯少出門的關系,皮膚顯得較為蒼白,俊美無儔的臉龐,氣色不比龍浩人紅潤健康,那宛如電影中吸血鬼般的氣質讓他多了一分冷酷的神秘感。
龍牧的年紀比龍浩人年長三歲,陰柔的外貌下有著成熟男人該有的穩重,他的個性十分內斂,不說話時給人一種疏離不好親近的感覺。
龍牧靜靜地翻閱著財經雜志,隨興窩在地板上的龍浩人則一臉痞樣,此時他把手機拿遠遠的做著鬼臉,因為母親又開始絮絮叨叨了。
他不耐煩地翻身盤腿坐在榻榻米上,伸出手掏著被母親念到快長繭的耳朵。
龍牧朝弟弟瞥了一眼,俊美陰柔的臉龐瞬間出現一抹笑意,他搖頭失笑,總是緊緊抿著、線條冷硬的薄唇這時輕輕往上揚,勾起淡淡笑意。
「我青春永駐的阿娘,拜托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努力找對象,保證一定盡快找個讓妳跟女乃女乃滿意的女人好不好?我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個性要溫婉嫻靜、會孝順長輩,家世其次,重要的是舉手投足間要有大家閨秀的氣質,我知道龍家看中的是人品……媽,這些條件我都會背,也時刻謹記在心了。」
只不過現在還有這種女人嗎?他懷疑!
何況他時常出入的地點是夜店,在夜店里都嘛是性感辣妹,個性跟脾氣要嗆才夠味兒。
大家閨秀?別吧,他听了就倒胃口。
電話那端,龍夫人似乎對兒子的話存疑,繼續轟炸。
龍浩人頭好痛,瞥了眼置身事外的大哥,心里梗著一口氣。
「媽,大哥是身體不好不是性無能,為什麼傳遞香火這事沒他的責任,偏偏鎖定我?媽,大哥也在這兒,妳要不要順便跟大哥談一談,他比我長幾歲,理當他先結婚吧。」
他吭都沒吭聲,話題怎麼突然繞到他頭上來?龍牧低頭看著財經雜志,並不答腔,冷靜不掀波瀾的面容說明他不想隨弟弟在這話題上起舞。
龍浩人這招似乎見效,一提到大兒子龍牧,龍夫人只有嘆息的分,匆促掛了電話。
「去,要結婚還輪不到我,干麼催我?」通話結束,手機如同燙手山芋被龍浩人急急拋一邊去,才暫松了一大口氣。「哥,求求你快去找個合適的對象結婚生子,不要害我一天到晚被轟炸。」他都快被炸毛了!母親大人實在不太好應付,每次都得費盡唇舌才得以擺平。
不過應付母親大人總比應付頑固的女乃女乃好,真讓女乃女乃出馬,就算他說破嘴,女乃女乃也不會放過他。
倘若女乃女乃真來找他麻煩……龍浩人頓覺腦門一麻、脖子一涼,不敢想象會是怎樣的結果。
「女乃女乃和媽希望你趕快定下來,不關我的事。」龍牧放下財經雜志,起身走到長廊看著外頭的漂亮景色。
他的個性一板一眼,做事嚴酷果決,其個性儼然就是父親的翻版。通常只有在自家人面前,他才會卸下冷肅的面容,展現少有的親和力及親切感。
自美國名校畢業的龍牧二十四歲開始就在父親身邊擔任幕僚跟著學習,後來卻因為身體出了狀況,不得不退出經營團隊在家專心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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