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陽關 第一章 作者 ︰ 林甌媛

出了陽關百里,便是大夏國國都肅丹。肅丹城是這廣大草原上的一座軍事重鎮,位于肅丹城內的「慕凌王城」,便是大夏國的政治中心,也是趙爾槐此趟的目的地。

和親車隊已離開喬朝邊界數十里,趙爾槐卻沒有開過窗,再看一眼自己的國家。

他還能當那是自己的國家嗎?

尤其在他為他的國家打了一場勝仗後,卻被皇帝下令和親,不顧他的意願;而出京那日,百姓甚至是夾道歡送的!

或許,百姓們將他視為犧牲自己換取和平的英雄,但他自己知道,他並無如此高貴的情操,他是被逼的!

「王爺……都是惜秋的錯。」

趙爾槐望著依在懷中的宋惜秋,為她的自責而疼惜。「錯的不是妳……錯的是國策。」

「王爺,別這麼說……」

「十年前,皇兄不听我的建言,將我放逐至茂州;如今,皇兄再次逼我前往大夏和親,這錯誤的國策不改,終究只會害了我大喬。」

他不怕與大夏國對戰,也有心理準備背負讓百姓生靈涂炭的罵名;他更不怕皇帝一怒之下以抗旨之罪將他處死。離開了自己的國家、離開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到大夏國又豈能獨活?

但他萬萬想不到,皇帝竟誣惜秋妖術惑主的罪名。皇帝的借口很可笑,因為她惑主,所以他抗旨,皇帝降罪的不是抗旨的他,而是無辜的她,最終只能逼得他認輸,應允了皇帝,被羞辱地被送至大夏國和親。

「可王爺,惜秋卻是感謝皇上十年前將您送來茂州的。您不來茂州,處于邊境的茂州也會深陷戰火之中;惜秋是茂州人,也和其他百姓一樣感謝王爺的到來;再者……王爺不來,惜秋永遠不會有機會見到王爺。」最後一句說完,宋惜秋覺得羞怯,連忙依進趙爾槐懷中。

趙爾槐失笑。宋惜秋總能找到他心中的結,且為他解開。「惜秋……我的惜秋,沒有了妳我怎麼辦?所以我不能放下妳,只是累得無辜的妳陪我一同來大夏國受苦。」他心疼地將她揉入懷中。此去大夏國,他帶了部分無家累的親衛及侍女、侍從;在皇帝的默許下也帶來了宋惜秋;但他知道,惜秋的真實身分若被大夏公主知道,她的日子不會好過。

「王爺可以為了惜秋來大夏國,惜秋又何懼跟隨王爺?」

「妳可知前來,我非但不能給妳名分,甚至可能保不住妳?」

「王爺的懷抱就是惜秋的歸宿,就算沒有名分,就算要死,惜秋也只想在王爺的身邊。」

如此令人心疼的可人兒,他私心地不願意放手;他知道以她奴僕的身分,即使他不帶她離開,她最終也可能被哪個大戶或官宦收為小妾。既是如此,就讓他自私地帶著她吧。

「我痴心又令人憐愛的惜秋啊……」

「既知惜秋對王爺一片痴心,就請王爺別再說不該帶惜秋來大夏的話了。」

「好!不說、不說。」他將宋惜秋緊摟入懷。是,他不該再說。愛是自私的,所以他將宋惜秋帶來,是無罪的。

這馬車里宋惜秋帶來的行李並不多,最顯眼的,是那只琴盒。「我要妳多帶點自己的東西,妳怎麼只帶了那把琴?」

「惜秋想著或許有一天王爺肯再彈琴,王爺的琴聲絕美,尤以悲壯之曲,令听者刻骨銘心。」

趙爾槐搖了搖頭,甚至不肯再看那琴一眼。「那琴我不要了,我再也不彈了。」

「王爺不要惜秋要,難道王爺連把琴都不給惜秋嗎?」

「給,給。妳要的我都給……」

***

大夏國名為戰神後裔,自然是民風剽悍,迎接之人,個個騎著馬等待。

迎接和親隊伍的大夏國排場頗為盛大,那是對同樣擁有戰神之名的趙爾槐的尊重。

大夏國重武輕文,趙爾槐雖是和親而來,還是獲得了國王李頊貞的親自迎接。迎接的官員騎著馬靜靜等待,連馬兒都訓練有素,如兵士一般整齊排列。對大夏人來說,馬就像他們的第二雙腿,駕馭好牠們自是首要。

煙塵卷來了一如小軍隊般的隊伍,趙爾槐那英姿颯颯的親衛分為前後兩伍護送著中央幾部馬車前行,不刻即來至迎接隊伍之前。

大夏國前卒頌呼王上領著官員迎接公主駙馬,趙爾槐听聞,立刻推開車門,下車迎上。

「有勞女王相迎,小王甚感榮幸。」

李頊貞沒有想到令烏蘭國聞風喪膽、令喬國子民尊崇的戰神趙爾槐,竟然生得如此溫文儒雅、面若冠玉,且趙爾槐身著喬國的文人服飾,更令人看不出他是馳騁沙場的猛將。

「駙馬,既入我王族,已是大夏人,我大夏唯女主治國,自然無『女王』一詞,需稱我為『王上』。」

「婚禮尚未舉行,小王仍是大喬的賢親王,身分等同來使。」

李頊貞在那張看似溫和的臉上看見了十足的叛逆,但她並無一絲慍色;如果趙爾槐真逆來順受,甘願接受和親之議,那他就不是她看上的女婿了。「可以。在大夏,有能力的人就可以得到尊重。允你特權在明日婚禮之前,仍以喬國賢親王自居。不過……你以戰神之名,卻以文人身分乘馬車入我大夏,實在難得我這種『尊重』。」

喬朝服飾華麗飄逸,但對趙爾槐卻形成不了阻礙。他口哨一出,隊伍中便行來一匹白馬;頗有靈性的神駒來至趙爾槐身邊,輕輕一聲嘶鳴彷佛應命而來,繼而趙爾槐便用那大夏人眼中纏手綁腳的服飾利落輕蹬上馬。

「如此女王可滿意?」

到目前為止,李頊貞看了還算滿意。她命人安排了車隊、親衛先前往駙馬府安頓,只留下趙爾槐。

「依禮俗,婚禮前日你與公主不能相見;如果你能早一點來,不要非等到最後一刻才由開封出發,或許你還能在婚禮前見公主一面。」李頊貞明顯地看見趙爾槐持韁的手扣了緊,只一聲淺笑,沒有點明。

「既是婚事已訂,幾時相見又有何差別?」

「我大夏國不如喬國鎖國,長久與西域往來、通婚,有部分的人與漢族人長得非常不同,公主就是其中之一,你不好奇?」

「或許小王的耐性更勝好奇心。」

趙爾槐有禮卻疏離的態度,若是一般人或許已被惹怒,但李頊貞不同,她是一國之君,不會為這種小事發怒。

「駙馬,有骨氣是好事,但你似乎忘了自己非但不是來使,更甚者只算是一名質子,為自己的祖國好,你必須多點犧牲。」

李頊貞此言是威脅嗎?趙爾槐不服輸的眸光直視著大夏國王,不受她言語恫嚇。

而他這舉動,反而讓李頊貞笑了。「要我原諒你的無禮亦可,你與我前往獵場,誰能獵到最稀有或最多的獵物為贏家。」

「小王無需女王的原諒,因為我知道您若有意侵犯我大喬,這和親之議只會成了阻路石;但若女王興起,小王還是可以參與這場比賽。只是我若贏了,希望女王能允我一件事。」

「哦?何事?」

「小王與公主婚後,大夏人不稱我為駙馬,稱我為王爺。」

「以和親身分來我大夏,你相當不滿意。」

趙爾槐一點也不擔心得罪這位大夏國君、他未來的岳母。他簡明扼要︰「深惡痛絕。」

「你喬國男尊女卑,就沒想過女人也不想當男人的附屬品?」李頊貞點明了趙爾槐言中的矛盾;在大夏,對這名義上的稱呼如此執著,是可笑了。

「女王可以不允,小王並不強迫。」

「如果不允,豈不說明我大夏與喬人一般,無視男女生來平等?可你終究非大夏王爺,若想有王爺之尊需正名;我大夏與國君尊輩為上王、同輩為親王、遜輩為郡王。我允你此場比賽若你贏了,我加封你這位大夏駙馬為襄定郡王,屆時,公主仍稱公主、王爺仍稱王爺,這你可接受?」

「女王開明,小王自是知所進退。」

「既知進退,有一事我需提醒你;有朝一日我遜位,公主仍是大夏國王,你仍然只是王夫。」

「我要的是男人尊嚴,不是大夏國的王位。」

「雖然我不知當我大夏的男人是何來沒有尊嚴一詞,但只要你贏了,我允你。」

***

大夏女王擅騎射眾所周知,趙爾槐要贏,不能只是盲目地隨意獵殺;李頊貞既說了最稀有或數量取勝,那他就必須選擇前者。

大夏獵場的第一珍稀為雪兔,雪白的身軀在綠草之間看來雖醒目,但雪兔不但听覺靈敏,且動作更勝一般白兔數倍;雪兔可在遠處听見拉開弓弦的聲音,進而迅速逃離,十分難獵捕。

獵捕已是不易,活捉更難。趙爾槐要的就是活捉雪兔,並打算以兔絨做為贈予公主的新婚賀禮;他相信即使李頊貞身為女王之尊輸了比賽,此舉亦不算給她難堪。

而另一方的大夏國王李頊貞,則是身居丘陵之上,遠觀著獨自一人在獵場緩行的趙爾槐。

「王上想故意輸給女婿?」一名年逾不惑的西域男子策馬來至李頊貞身邊,對她的意圖了然于心。

即使是王者,在愛人面前還是只有柔情;當她的王夫一把將她由馬上扯進自己的懷中時,李頊貞只是抬起手勾住王夫的頸項,給了他一個頰吻。「靖之,你提早回來了?」

「妳急著把我的寶貝女兒給嫁了,我能不趕回來?」唐靖之有些不滿地抗議著。

大夏國王夫唐靖之,他的名是當初他來到大夏國時,只保留了音譯姓氏而重新取的名。

「你又怎知我不是想你快回來,才把親事訂得這麼急?」

「王爺和親,妳又是一創舉啊。」

「喬國太弱,配不上這有戰神美名的男人。我正因女兒羸弱,覺得對不起我閻族聲名、先祖,如今有了這男人當駙馬,我終是無憾了。」

「可惜……漢族人觀念迂腐,不知我閻族人訂親無分尊卑,還在執著嫁娶二字。」

「什麼事讓你這麼急著趕來?連等我回王城都不行?」

「我得知了一個消息。妳可知這趙爾槐有一名已論及婚嫁的戀人,也被他帶來大夏了?」

這事她當然不知。李頊貞因這消息而皺起眉頭,臉上也起了慍色;但轉念一想……她收起怒容,反而讓她顯得面無表情。

「我的王上啊!妳這什麼表情都沒有的一張臉,反而讓人懼怕啊。」

「你呢?你明明疼愛女兒,知道這個消息後你應該比我更生氣不是?」

「我是很想悔婚沒錯,但妳看來不是?」

「我們的女兒太懦弱了,或許藉由捍衛她的婚姻會有所改變。」

「身為一個母親,妳至少應該將那女人處死,以保護自己女兒的婚姻才是。趙爾槐既是和親而來,帶著那女人就是背約。」

「殺了那女人就永遠得不到趙爾槐,你知道我不甘心大夏只是一小小王國,我最終的目的是成就大夏帝國吧?」

「正因如此,我實在不懂妳找一個喬國的皇族來當駙馬是何意。」他背棄了自己的國家,當了大夏國王的王夫,所以他能了解趙爾槐,要他背棄自己的祖國非易事。

「這場聯姻讓我大夏得了名將,喬國少了一名將軍,公主得了強者為夫婿,雖然這姻親關系讓我無法針對喬國,但覬覦喬國的不是只有我大夏而已。不管最後大喬帝國是傾倒還是與我大夏並立,喬國已無能力對上我大夏。」

「妳真能坐視女兒不幸福?」若是他人听到,或許會認為李頊貞對自己的女兒太過絕情;但沒人能像他如此了解她,她身為大夏之主,知道女兒的性格無法綿延大夏國國祚,若不加以訓練,終究在她成為大夏之主後,也只會受它國欺凌。

「王族的婚姻不一定要有感情,那趙爾槐雖另有戀人,也不代表他與綺蕾會成怨偶。這場聯姻,還沒到悔婚的地步。」

她心意已定,是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王族的婚姻或許不見得都像他們一樣有感情為基礎,但趙爾槐若膽敢傷害綺蕾,莫說他不會放過他,他相信李頊貞雖口頭如此說,亦不可能坐視不管。

唐靖之看著趙爾槐不躁進地騎馬徐行,似是有了針對的獵物。「妳覺得趙爾槐對這比賽有什麼打算?」

「他知道數量取勝勝不過我,所以打算獵殺雪兔。」

「那妳呢?若不行動會讓得太明顯。」

「我也不想累著自己,我來獵狑狐好了。」

「第二珍稀?妳確定不想累著自己?」

李頊貞自信的笑容,顯得唐靖之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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