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快步走到門邊,門鈴突然響了。
抬頭看鐘,現在才六點二十,會是誰呢?原青打開門,赫然見到卓因瀲提著一個盒子站在眼前。
「學長!」她驚詫不已。
他眼光從她臉上往下看,再慢慢移上來,眼中的熱度教她虛軟。「我給你的驚喜還比不上你給我的。」
「朋友來了嗎?怎麼不讓人家進來?」唐益升說。
沒辦法,原青只好退開,心里雖然驚喜卻也慌張——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听她喊一聲學長,向柏語立刻站起身來,卓因瀲進門第一眼就對上他的視線。
「我猜得沒錯,果然是你。」
卓因瀲面不改色。原青咽了口口水說︰「他是我們聯大畢業的學長卓因瀲,回食藝社幫我們集訓時認識的,我能得獎都是學長的功勞——」
卓因瀲轉向唐益升,「唐伯父,小原太謙虛了,是因為她,我們社團才能奪回全國第一,真的很了不起。」
「我好像在哪里看過你——」唐原希說。
「卓因瀲嗎?」唐原極眼楮睜得老大,「你就是那個在法國得獎回來的大廚師?號稱總統也吃不到、全國最難訪問到的名人?」
「對啊!」原青立刻說,其實她也有點嚇到。學長有這種名聲?
「我是來跟伯父問安的,這是我做的蛋糕,不成敬意。」卓因瀲謙虛地說。
「哇!卓因瀲親手做的蛋糕!」唐原極上前就拿過去了,「爸,我們帶去吃!」
唐益升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有貴客上門,還這麼客氣,女兒臉上又帶著紅暈……
向柏語忽然開口︰「今天就是要慶祝小青得獎,她卻不能出席,請你一起去吧。」
原青轉頭看卓因瀲,所有人都看向他。
卓因瀲深深看原青一眼,才說︰「真對不起。我答應過小原的事,今天一定不能爽約。伯父,我會在午夜前平安把小原送回來的,改天我來幫大家做一席賠罪吧。」
原青睜大眼楮。學長說要來跟爸問安已經很令她意外了,居然又不惜惹惱爸,「天啊!你說你要做?」唐原極叫道,「國宴級的廚師說要做大餐!你說的喔!」
唐原極對姐姐自請下廚覺得是天經地義,卻對卓因瀲的允諾興奮不已;唐家人都愛吃,但數他為最。
「真的沒什麼。伯父哪一天可以都行。」卓因瀲說。
唐益升不知該覺得不被賞臉,還是受寵若驚;這個大廚好像比女兒更固執,不管怎樣也要守住約會。
「你們先約的,我們也不勉強了,去吧。」唐益升終于說。
原青偷瞄向柏語一眼。多虧他風度到家,沒有任何難看的臉色;但即使從頭到尾都不是她的主意,她還是不免感到一絲歉意。
「謝謝伯父。很高興認識大家,改天一定好好補請,祝大家今晚吃得偷快。」卓因瀲很快地把她帶出門。
上了車,原青心中疑問一堆,不知道該先問什麼。
「向柏語為什麼會在你家?」卓因瀲卻先問了。
他語氣很平穩,她卻緊繃起來。「前天晚上我爸出事後我找不到哥和弟弟,向柏語剛好打電話來,所以就知道了。」
他雙手握緊方向盤。「然後他就幫了你爸的事?」他聲音沉了下來。
「我根本不想要他幫。我聯絡到哥以後哥說他會處理,誰知道向柏語又攬過去——」
「我猜他是動用財力和人脈,把事情加速處理了?」
「嗯。」她小聲回應。
他沉默了。原青手在膝上握緊。他討厭向柏語,一定不喜歡看到那人出現在她家吧?
「你生氣了嗎?」
「事情都處理好了,我當然為你高興,但我也覺得難過。」
「難過?」她轉頭看他。
「你有困難,為什麼沒有來找我呢?」
她張嘴,發不出聲音。
他眼光黯淡下來。「那晚你明明才剛下我的車,求助無門之下,你寧可去找姓向的也不願來找我?」
她為什麼沒找他?
她完全沒有想到!從他車上匆匆跑下來,她那天像躲瘟疫一樣逃開他,不知道是什麼心結,下意識中她根本不想麻煩他,更不願……讓他看到她家人出事的樣子。
「我沒有你的電話——」
「如果真要找,一通電話給誰都問得到。」他溫和地說。
「本來想說家里的事我自己會解決。」她咬住下唇,心緊緊的。
「我知道。」他說,「我還沒有得到你的信任,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只是想到你孤立無援時的感覺,就覺得難過。」
信任……他是這樣看的嗎?她真的沒有想到他會想要幫忙。自己一個人撐起家里的事慣了,根本不想向誰求助。
她完全不知道學長會覺得被隔絕在外,會覺得受傷。
這樣冷靜的學長,竟會受傷?
眼楮熱了,「學長……」
「當然,我非常介意向柏語的存在。你在我之前認識他,你爸又很感激他,我剛才簡直想跟去晚餐,想在你爸心中爭取地位。」
「那……為什麼又推掉了?」她訥訥地問。
他看向她,「因為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有多麼不想去。」
她低下眼,她是不想去啊!她想……她想……
「我特意早到,本來是希望有機會跟你爸認識一下。這樣走掉雖然很冒險,但你寧可跟我在一起,我很高興。」
為什麼他總是能說出讓她心跳加速的話?
「我們要去哪里呢?」
「去配得上你這一身打扮的地方。」
她看看自己,「這是很普通的洋裝啊。」
「小原,你對帥哥感冒,但至少要懂得欣賞美女。」
學長似乎有些不同了,以前稍稍探出頭的輕松一面像是終于要破繭而出,這讓她無所適從。
學長覺得她很美嗎?臉一直紅到車停了還褪不去。
到了目的地,她才松了口氣。還好不是什麼豪華的地方。他們站在一家雅致的小餐廳前,紫色鮮花開得很好,紅色招牌用白漆予寫ChezPierre,窗前是一列小豬模樣的陶器,各式表情排排站。
「真可愛!」原青掏出手機拍照。
他幫她開門,她進去後發現這餐廳果然小,塞了十桌已經很勉強,卻坐得滿滿,吧台前還站著排隊等桌的人。侍者見了卓因瀲,滿面笑容。
「卓先生,theChe罵上出來,您的桌子這邊請。」
她注意到有三成客人是外國人,牆上黑板上的菜單一目了然。
她回頭見到卓因瀲正看著她。
「可以嗎?」
她不明白地看他。
「你不喜歡法國餐,所以我想帶你來這里。」
她咬著下唇,「學長,其實我也不是真的不喜歡法國料理——」
「我知道。不是菜,是不偷快的記憶。」
她怔望著他,他怎麼知道的?
「你的心情很明顯地寫在臉上,只要細看就能看出來。」
她低頭,有種想要藏住臉的沖動。自己的心思真這麼容易看出來嗎?
「我的廚師養成教育是在法國,今晚本來想做給你吃,後來決定來這里。」
「這一定是很棒的地方了?」她看著別桌桌上一個個空了的盤子。
「我絕不會對Pierre承認這個。」他漂殼的眼楮一閃一閃的,「帶你來是因為這樣比較像。」
「像什麼?」
「正式約會。」
她又很難去正視他那雙眼楮了,恰巧有人上前了。
「我有沒有听錯,Rulien在正式約會?」
原青抬頭,就見一個肚月復微凸的男人一身廚師行頭,黑發棕眼,操著濃濃法國口音的中文。
卓因瀲起身和他親吻臉頰,原青照著做。
「你不要在小原面前隨便爆料。」卓因瀲一臉正經地警告。
「你有料可以爆嗎?」Pierre頂回去。「美麗的女孩,你要常叫Rulien帶你來,我很擔心我這個小師弟會在廚房里發霉。」
「好了,我們要點菜。」卓因瀲一臉「別理他」的表情,「今晚你的特餐是第戎芥末煮魚?」他看著牆上的菜單。
「新食譜,比較辣一點,我直接從第戎進的芥末醬。」
卓因瀲自動為原青解釋︰「第戎在東法,法式芥末就是在那里發跡的。」
她眼楮一殼,「那我就點這個。」
Pierre笑了,「很干脆嘛!其它的都不用听就選了?」
原青有些齦然。向來她听到新鮮的事物都會很好奇,而也就是因為這樣才覺得食藝社很吸引人。
「沒關系,你多上幾道,我跟她分,介紹給她听。」
「你不要只顧著上課。」Pierre倚老賣老,「美麗女孩當前,要學著浪漫一點,知道嗎?」
「你不要跑出來偷看,我就听你的。」
Pierre哈哈大笑。
「那先來杯餐前酒?我有上等的CremantDVVlsace。」
原青表情僵住。卓因瀲說︰「你先去忙,等等我跟小麥說。」
Pierre笑著離開,原青呆呆地看著桌上白色的桌巾。
「我很想說不用喝也沒關系,」他柔聲說,「但我知道其實很有關系。如果你是本來就不喝酒的人,那便理所當然;但如果是因為人的因素……那麼酒可能會永遠橫擋在你和別人中間,阻斷你的人際關系。」
她心中悸動,難道……又是為了她特地來這里?因為酒根本是法國餐不可少的一部分?
「學長……又想治我的心病了嗎?」她低聲說。
「我能做的,都想為你做。」
听他這麼說,她感到心熱熱的、酸酸的。因為以往只要一听到酒,她就聯想到毒藥,他卻要把酒當成禮物送給她。
「我真的不喜歡。」她輕聲說,「酒會讓人忘記別人的存在,忘記自己的青往,讓人失去控制,讓人不自覺地傷人……想把自己的痛苦丟給別人。」
媽生病後所承受的苦痛,大半不是因為身體的病痛,而是心里的傷痛,是爸酗酒造成的;但媽卻又自責,認為爸會酒終歸是因為她將不久于人世。
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因酒的存在而更沉重了,卻已沒辦法停止;一開始的短暫麻醉,很快就變成了癮頭纏身。
哥和弟弟追求的又是另一種誘人的歡快,藉著喝酒,仿佛什麼都可以拋開而得到自由,不管是多麼短暫、多麼不真實,卻可以在夜里因酒精的麻醉而月兌離現實。
她當然喝過酒,並且記得許多和朋友家人在喜慶節日的歡樂時光,卻更使得酒在她心里的危險性加倍。
酒,是醉人的毒藥……
「我不是希望你重新開始喝酒,」他說,「我只是想要除去你心里的那份悲傷。」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可能。」她喃道。
他不意侍者過來,「小麥,給我一杯cremantDAlsace。」
她看著桌上的水瓶和四個玻璃杯,一人有一個水杯和一個酒杯,卓因瀲幫兩人倒水。
小麥很快端來一瓶酒,細長圓潤的綠色酒瓶,寫著2005年份,瓶口封了金色的封蓋。小麥打開瓶蓋,倒了一些到杯中,卓因瀲輕輕搖晃酒杯,金黃色液體閃著光,他端近鼻尖細聞幾秒,這才從容啜了口,讓醇香酒味在口中流轉、飲下,然後對小麥點點頭,小麥立即將卓因瀲的酒杯加至四分滿,再對她微微一笑,走了。
原青有半晌的分神。看他做什麼事都像是一種享受,但他的品酒卻跟品茗不同,有一種近乎性感的風情,眼眸半瞅著她,如同懷著某種秘密。
「過來。」他示意她往前傾,像是要告訴她什麼。
他再輕啜一口,傾身捧住她臉頰,吻住了她。
她腦中轟然炸開,完完全全沒有預料到他會有這舉動,她的感宮瞬問聚焦在他柔軟的唇,下一秒卻嘗到了微甜的白酒。
他把那口酒吻給了她。
時空在那一刻仿佛被模糊了。他的吻是那麼溫柔卻燙熱,甘中帶干的酒液在口中回旋,因他探入的舌而變得更加濃烈;迷茫中,她一手不自覺地攀住他的手臂,像是昏眩的人在尋求支撐。
他的吻不曾停,直到酒液似已進入她的身體,在她血液中流淌,直到他的氣味深駐她記憶里。
當他終于放開她,她微喘,臉頰整個燒紅。
待回到現實,記起他們是在什麼地方,她幾乎不敢睜眼。意外的是,現場沒人鼓掌叫好,大概是明顯感受到她的羞赧,也或許是法國餐廳的氛圍讓人變得溫文有禮。
只除了眼前這個男人;在他溫文有禮的表相下,卻有著什麼都敢做的狂野之心。
他看起來仍是那麼從容鎮定,但她確實看到了他眼中的狂野熱度。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慢慢平息急促的呼吸,評亂的心跳卻不配合。
「我不希望有我不能跟你分享的東西,」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還有很多很多東西想跟你分享。」
酒是用來分享的嗎?曾幾何時,她早忘了這層意義。
她記憶里有傷痛,有歉疚,有憤懣,有麻木,卻忘了……也有分享的心意。
「也許下一次就是偷偷放在我做給你吃的菜里。」他揚起性感的嘴角。她忍不住微笑起來。他是那種會為了達成目標目的而費盡心思的人吧?從見面伊始她就知道他是個無堅不摧、無謀不成的男人。
接下來的美食,似乎都不及他的吻好吃……這樣想會不會太對不起Pierre了?
一吻過後,他就沒有再踫酒;但那醇香酒液在她體內似已融成一種全新的感覺——被他珍惜珍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