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再說更多的話,但這樣就得真的無禮拒絕,她再度伸出手去。「謝謝你。東西呢?」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雙手仍沒有抽出口袋的打算。「你不會是怕我吧?」
該死的!「我為什麼要怕你?」明知道可能是激將法,還是忍不住。
他聳肩。「好像還沒有女人怕我的,你是第一個。」
「我才不怕你。」既然他不要禮貌,她也沒辦法。「我是討厭你。」
「那你絕對是第一個。」他笑了。
牛皮糖說的就是這種人嗎?但他根本不需要當什麼牛皮糖,就算她不覺得他帥,也能感受到他的一種魅力,不光是單純的自信而已。
家里男人沒一個靠得住,使她對哥推到她眼前的男人也興趣缺缺,尤其哥的朋友多半皮相好,更是讓人皺眉。
說討厭他,好像太過分了一點,她最多也只是不耐煩罷了。
「既然破天荒被人討厭了,我絕對得找出原因,免得重蹈覆轍。沒辦法,只好找你對癥下藥了。」
天啊,她這是招誰惹誰了?不需要當牛皮糖的人為什麼偏要當不可?她干脆轉身就走。
他輕松地跟在她後面。這路不是她開的,她自然不能趕人。要開口找架吵,又等于被他激得開口,她不干。
他倒是開口了︰「我跟你哥很熟,連他的眾女友我都看過好幾個,不過我跟他是完全不同型的。」
她不想听也不行,糟的是腦子竟跟著他的話走——什麼叫不同型?哥見一個愛一個,跟這個男人的侵略性有什麼差別?還是他是指自己不會花心。
嗤,喝醉的男人從不承認自己醉,花心的男人又會承認自己花心了?她腳步加快;不過這是在表達她的反應,不是妄想能甩掉後面的人。「而且別誤會了,我不是在追你,我還沒真正認識一個女孩子之前是不會追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一點?」
她煞住腳步;而他好像早就料到,穩穩停在三步之外。「那你這是在干什麼?」
「我說沒在追,是因為還不認識;但如果都不接近,我能認識誰啊?」
「那我不想認識你可以吧?」
「不必這樣吧,你難道沒有男性的朋友?」
「沒有。」小學的早就沒聯絡了,國中高中讀女校,上了大學,她已經定了型。
他好像不太意外。「吃個飯不會怎樣吧?」
「沒必要。」
「我覺得有必要啊。」他還是笑意盈盈,「我問你,你覺得我是輕易放棄的那種人嗎?」
她抿著嘴不想答。
「不是吧?那如果每次你和那個好朋友在一起時,我都冒出來獻殷勤,你覺得你朋友會怎麼想?」
芯容絕對會加油助陣,把她給賣了。
「與其我鍥而不舍,愈挫愈勇,不如你簡單地讓我請個午餐,然後吃飯時使出渾身解數讓我興趣大減,你的問題不就解決了?」
她真是哭笑不得。他說得一本正經,好像真是從她的角度來分析,其實仍然是月復黑牛皮術,兩人都心知肚明。
到底為什麼這個男人要花時間耍這樣的心機?
原極老愛說哥要的不是上床就是錢,所以干脆找色與財都有的女人。說了這樣的話,當然被原青罵。
她問原極是不是也跟著哥學壞,弟弟聳個肩。
「有色有財的女人黏上來,我當然不會拒絕;不過我喜歡清純派的,然後把她們給帶壞,這才有成就感。」
她又罵,但弟弟只是笑。她真的很心冷,還好媽听不到這樣的話了。
她有什麼?沒色沒錢,也不清純,因為她太憤世嫉俗。
後來她想過,她代表的是一種挑戰吧!她也給了向柏語成就感。
他很賊。真的一起去吃飯之後,他收起那種侵略性,保持朋友的距離,給她很大的空間。
第二次,她替爸和弟弟做好飯,一出門就發現他等在家門邊堵她。一番舌戰後她發現自己上了機車,又被他帶去吃飯。
後來就算不情願也熟了,差不多每隔四五天她做好晚飯出家門,他就會半坐在機車上等她,繞道到某個「他很想試試,但不想一個人吃的不太貴的新餐廳」,然後送她回宿舍。
為什麼他會知道她從不在家吃她不想問,因為怕那種話題。很可能是哥告訴他的。想到家里的事被他知道了,她心情就不好,奇的是他從不多問。
有時載著載著就去逛書店,或走走路,倒是沒去喝過咖啡。
不知道為什麼,走著走著就走在一起了。她沒當他是男朋友,連「朋友」這種關系也不願去想,他也就沒掛在嘴上。
和芯容一起的時候,他通常不會出現,這該不會是他的體貼吧?
他生日那天,他主動邀她去他家玩,說朋友幫他開生日派對。
「你也是我朋友,對吧?」他很邪氣地笑。
他會邀她去大派對,一定是知道光兩個人的慶祝她絕對敬謝不敏;但她想起要和他的一伙男的朋友認識,尤其哥大概也會在場,她一定會成為調侃捉弄的對象,打死她也不要去。
「我從沒說過我們是朋友。」她嘴硬。
他安靜了半晌。平常笑罵慣了,他的皮厚得像大象皮,她覺得他根本少根筋,他卻突然臉色收斂起來,像要藏住什麼。
「對我家長得怎樣一點都不好奇,我很受侮辱喔。」他又笑了,恢復成她所熟悉的那個他,百毒不侵。
算她閃神了吧!但隔天他生日,她腦中卻揮不去他的那個表情——沒有表情的表情。
她連個生日快樂都沒說,更別提送生日禮物了。她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連她打工地方的男同事生日,她至少會跟著大伙唱生日歌。
這麼特意地劃清界線,這其中說明了什麼?
她不喜歡這個問題;但到了七點派對時間,她已經坐立不安一整天,頭都開始發痛。
至少……去送個禮再走?
不行。後到或先走都會很引人注目,加上哥和向柏語會說些什麼渾話,她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像顆地雷,她白痴才會去踩。
她照例回家做飯,弟弟又褂彩回來,爸當然又是一陣狂吼,小弟鎖上房門放著震耳欲聾的嘻哈歌,結果被罵的變成是她。
她做完飯就逃出門。今晚當然沒有向柏語的「突襲」,她慢慢走到公車站,旁邊就有文具店,她不知不覺走了進去,眼楮沒有目標地瀏覽,冉到看見一本記事本,上半部畫了兩個月殼,下半部一個「友」字。
朋,兩個月字在一起。朋友,就像兩個月殼的關系嗎?可是一個天空,怎會有兩個月殼呢?
她沖動之下就買了記事本,請店員用藍色的包裝紙包起來,沒買卡片,覺得太別扭。
然後她翻出手機,找到向柏語不管怎樣也要傳給她的地址;看著看著,又把手機收回袋里。
她是烏龜、鴕鳥、軟殼蝦。
還沒到家,便開始下雨了,她心里又多了一個借口。
回到宿舍,記事本靜靜躺在袋里,她準備著下周的考試。看了兩個小時才看了大約半頁。九點,手機來了簡訊。
——我的朋友沒有到齊喔。
他現在應該是眾星拱月、樂在其中才是,而且當主人必定很忙,卻還想到她嗎?
十點半,宿舍快關門了,想出去的話就必須立即行動,但派對早就結束了吧?
「你今晚怎麼啦?」芯容問︰「那個來了哦?」
她滿心只有「窩囊」兩個字。自己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了?她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十點四十五,她背著袋子閃出了門,芯容嚇了一跳,但什麼都來不及問。
沖進雨中,還好公車馬上就來了,而他也住得不遠;不過他住的大樓一看就知道是高級住宅,她在人行道上站了好一會兒才收傘走進去。
「我找——」
「我知道,9D的向先生。」
門房的笑容很詭異,她不禁要猜想到底今晚的派對有多大,向柏語又是怎麼交代的。
到了門前,門沒有關,音樂從里面隱隱傳出。她運氣好,不用按門玲。
看一堆傘把傘筒插得滿滿,就知道人不少。推門進去,她眼前一暗,原來天花板的燈被改成舞池的旋轉燈,只見彩光點點,讓人目眩。
音樂與其說是震耳欲聾,不如說是無所不在。她听得見隱隱笑聲,看得到四周黑黑的人影,有人在睡覺,有人在跳舞,還有一群人在打牌喝酒。
室內再黑,她也看得見這公寓奇大無比,但還是滿了八成,他到底有原青腳下踩到硬硬的瓶子,差點跌倒,原來到處都是酒瓶;她也踩到倒出的酒,酒腥味沖鼻而來。
原青立刻後悔自己不請而來——其實是有邀請,但她明明說不會來的。她根本看不清誰是誰,而且大家都醉了……
「你終于來了。」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從後緊緊抱住。
原青尖叫,本能地掙扎。這輩子大概五歲以後就沒被抱過,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耳邊濕熱的笑聲狂野不羈,「是我,別怕……」
她認出向柏語的聲音,可是慌亂感並沒有稍減,「不要這樣!」
刺鼻的酒味是熟悉又令她厭惡的,男人的力道則是陌生又令她不安的,她用力要掙月兌。
他上身竟是赤果的!
他太強壯,她怎麼也掙不開。
「你真的不喜歡嗎?有時候我實在很想知道……」他的嘴湊向前試腳捕捉她的,她再也忍受不了,狠狠用頭去撞他的鼻子。
他痛叫出聲,踉蹌退了一步,終于松手去揉鼻梁。
她的尖叫似乎引來別人注意,一個女人不穩地走過來,室內仍是彩燈亂轉的漆黑,她走近,原青才看見她襯衫前襟全打開了,露出里面的黑色。
「柏語……怎麼可以做到一半要拿酒呢?」她星眼迷蒙,笑得滿是在目。
原青倒退一步。這也是他的「朋友」之一嗎?他邀她來慶祝的就是這樣的狂歡?這就是他的真面目?
向柏語瞥那女人一眼,又往原青跨近一步;原青轉身就想跑,馬上撞到後面的沙發,差點倒在正擁吻的兩個人身上。
向柏語過于用力的手抓住她左肩,她忍住沒有尖叫,努力閃避;那手忽然抽開,她轉頭看到那衣衫不整的女人,像章魚一樣從後面緊緊抱住向柏語往後拉,同時拯救了她。
驚恐、尷尬、憤怒、屈辱……所有情緒同時向她鞭打過來,她沖向電梯,又跑過那訕笑的門房,在雨中盲目跑了好幾分鐘,才停下來用手機叫計程車。
濕淋淋地上了車,才發現傘雖忘了,背袋仍在,奇跡似地沒有在這︰切混亂中陣亡。
她這個「朋友」卻沒有這麼幸運……
她拿出記事本,眼前模糊得看不清上面的字。罷了,和男人交什麼朋友?是她自己糊了眼。
她下了車,兩個月殼的記事本躺在後座上,被載走了。
隔天當她走出家門口看到向柏語,簡直不敢相信這男人臉皮會厚到這種程度。
「你的傘。」他遞給她,她沒有伸手。
他的臉色很不好。當然了,縱欲加宿醉,大概狂歡整夜,臉色怎麼可能好?
「你來過了,看到了什麼?」他的聲音沙沙的。「該看的都看到了。」她繞過他要走。
他攔住她。「說清楚!」
她心里像打了一個死結,又緊又痛。他為什麼不滾遠一點,最好滾到她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他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傷人?那就是當你用某種借口來月兌罪的時候。
他真醉到什麼都不記得了,還是假裝不記得?
不管是哪個借口,都讓人心寒。
她什麼都不想說,硬推開他的手。他顯然沒預料到她的力道不小,後退一步,給了她逃跑的空間。
「小青!」
他要追上她是輕而易舉,但他大概心虛,所以沒有追來。
她跑著,手握成緊緊的拳頭。他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她在心里默念。
甚至,不是朋友……
所以,沒什麼好傷心的。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那天晚上哥回家,她草草做完飯就要逃,哥破天荒地進來廚房。「听說你昨天去了柏語的慶生會。」
她不理他,加快清洗碗盤。
「他是壽星,被起哄就喝多了——」
「哥!」她以為自己可以听而不聞,但還是不行。「我的事請你不要管,拜托」
她說得堅決,她很確定自己的聲音沒有在抖,自己看來很鎮定。
但哥一定是看到了什麼,居然沒有再為向柏語說情。
整件事就像一場鬧劇,但為什麼她會一想到就不舒服?只要思緒往那邊跑,心中就自動退縮?
她不要再去想了。向柏語,還有「朋友」這兩字。
她把食譜移到架上,加入其它的食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