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準備好了嗎?」
爐台擦得殼晶晶,整個廚房里充滿躍躍欲試的興奮氣息。
聯大的食藝社,全名是︰「專業飲食藝術研習社」。是全校五十三個社團中唯一需要經過甄試才能進入的社團。
唐原青听說其它學校的烹飪社男女比例都是二比八。本來嘛,君子遠庖廚是個好借口,不是君子的好像也都不喜歡下廚;這就更加顯得聯大食藝社的男生數量多得反常,居然是八比二!原青自認這是她的大不幸。
她是大二轉學進聯大,進食藝社也就比別人晚。听死黨芯容說她那天運氣好,只一個學姐有空來「監考」,不是通常的三個學長姐。
這樣高的門檻,只因為聯大食藝社得獎無數,還出過一個大名廚,使得這個鼎鼎大名的食藝社變成了儲備廚師訓練中心。至于男生較多,則是因為專業廚師多半是男人;這是不爭的事實。
為了一年一度的全國大賽,食藝社已開始展開集訓,還請來師長指導,做的是難度極高的法式紅酒炖牛肉;這使得食藝社一向認真的氣氛更添加了幾分緊張。
通常這種人數眾多的情況下,廚台就必須分組使用,原青在心里默禱了幾分鐘,才閉眼抽簽。
「王騴星。」唉,是那個小學弟。
自己運氣一向背,果然就抽到男生。
白白淨淨的王騴星一進社就很受學姐們歡迎,個性內向,簡直我見猶憐,此時正滿臉猶豫地朝她蹭過來。
既然是學弟,原青便不假辭色地下令︰「我們不必分工,你做一份,我也做一份,我們做兩鍋,大家更有得吃。」這是她忽然靈光一閃的主意。
王騴星不安地朝門口看了一眼。「今天有師長要來耶,這樣不好吧……」
原青瞪他。「人這麼多,菜的分量要足夠,分組是因廚台不夠,又不是一道菜兩個人才做得成。」
王騴星縮了縮肩。「但是時間不夠我們輪流用廚台……」
「你先做,我很快。」原青坐了下來。
有她盯他,王騴星顯得手忙腳亂,看得她很不耐煩。
頭頂上傳來聲音︰「你不幫忙嗎?」
她回頭,得往後傾才看得清發話的高個兒。「他就是該練習,有人幫他怎麼會進步?」她說。
一個她從沒見過的男生雙臂盤胸,揚著濃黑雙眉看著她。「專業廚房里不會只有一個廚師在忙,我們食藝社的立社目標寫得很清楚,推廣專業精神,不是沒事在廚房里隨便玩玩就好。你以為我們那個全國冠軍的獎杯是怎麼來的?」
「我不是隨便玩玩。」原青抗議,「我只是想各做各的,應該沒關系吧?」
芯容跑過來打圓場︰「卓學長,我跟王騴星換好了。」
那個學長的眉頭揚得更高了。「和你同組她就願意分工合作了?」
芯容不敢解釋太多。「我們比較熟……」
「她看起來不是怕生的型。」
「喂,我也在場,請不要‘她’呀‘她’地說我。」原青火氣上來了,「如果我做出來的結果不合格,請學長再指教好了——」
「這不是結果的問題,是過程的問題,是態度的問題。」
學長只不過虛長她一兩歲,有必要這樣倚老賣老嗎?還是男人常有這種毛病?原青瞪著他。「那學長的態度——」
芯容立即打斷她的話,「原青,拜托啦,時間快不夠了,等一下老師要來打分數,你就破例一次嘛,拜托拜托!」
女生拜托原青,她從來沒拒絕過,更別提是死黨了。原青嘆口長氣,又瞪了那個臭學長一眼才開始上工,王騴星則是滿臉感激。
那人雙臂盤胸,像警衛一樣監督了好久才移往下一組。原青暗松一口氣,隨即又莫名上火。她干嘛那麼注意他,還怕他看?通常她可以對男生的存在完全漠視,怎麼今天忽然不靈了?
她生起氣來手上動作特別快,乒乒乓乓地好像一次做的是三道菜,而不是一道菜。王騴星看傻眼,根本插不上手。
「學妹,你好像又忘了分工合作的道理。」頭上又有聲音劈下來。
怎麼又來了!今天他是專門來找她碴的嗎?那麼閑為什麼不去看別組的?
「學長,反正我是社團後輩,選不上代表去比賽,請學長去指教前輩好不好?」
「你忘了比賽時我們是全社到場,他們會臨場抽簽?」
有這種事?「那我不要去參加可不可以?」
「如果你參與社團的態度是這樣的,還是請你退社吧,免得影響我們的活動。」
她火了。「我又沒做錯什麼,怎麼可以叫我退社?!」
芯容又跑過來了。「學長——」
「你不必幫她說話。我們社團是有傳統的,而且關系到每一個人,不是只有她一個。」學長的聲音溫和卻不容辯駁,听在原青耳里像是一條鞭子狠狠打下來一樣。
「你這人怎麼——」
「原青!」芯容小聲叫道,「沒有你我在社里就沒意思了,拜托啦!」
死黨都這麼說了,好像眼前這人真有把她踢出社團的本事,原青很想再噴火,但為了好友,硬是忍了下來。
「我會好好分工。這樣行了嗎?」
「看你是不是說得到做得到吧。」
原本圍著看好戲的眾人,在那人一揚眉下全部乖乖回去上工;只見那人拉了張椅在流理台邊坐定,擺明是要全程監督她了。
死男人!就知道他們和她八字不合,怎麼踫上怎麼氣死人。
王騴星其實手腳滿利落,只是被這種場面嚇得不輕,把酒倒得太多,火又開得太大,原青在生悶氣,沒有特別去注意,等回過神時來炖肉已經快焦了。
「該死的!」原青詛咒,身邊坐著的高大男人臉上已經從不耐轉成不豫,臉皮硬邦邦的。
王騴星看起來簡直快要哭了。「學姐,真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她是學姐,本來就該帶你的,不是讓你自生自滅。」
她哪有讓學弟自生自滅了?原青真的、真的很想甩了鍋子走人,但想想要走的話剛才就該走了,既然都忍到這個地步了,總不能讓這男人太過得意。
她咬牙不再吭聲,簡直咬到牙都快斷了。動手把鍋底快焦的部分盡量除去,上面的炖肉還能勉強入口。
當然,最後他們這組敬陪末座;而那個男人的眼楮老瞪著她,好像她是本社有史以來最差勁的社員,根本帶不出去,更別提參加全國大賽了。
不去最好。但這樣芯容一定會很失望,她已經提過好幾次那大賽有多棒多精彩……
一直到全部收拾完畢,原青還在等那人開口叫她滾出社團,最起碼也會要她全國大賽時蹲在家里。
芯容一直滿臉乞求地看著那學長,原青不想看,但那人就杵在門邊和食藝社的指導黃教授說話,她想不經過他都不行。
身子已經半出門檻,頭上發話了。
「學妹。」
原青深吸一口氣,跟芯容說︰「你先把東西帶回宿舍,我馬上來。」
芯容原想舍命陪君子,但看到兩人的臉色後,只好乖乖離開。
社里的人都走了,可能也是因為看到他們的對峙而走的;原青干脆學他雙臂盤胸,仰頭看他。
「學長。」她學他的口氣叫。
「學弟妹要我來幫忙,我就有義務為社團爭取第一名。」他審視著她,「我不認識你,一切就事論事。我自己做不到的,絕不會要求別人。剛才對你很嚴格,但我對誰都一樣,你懂嗎?」
該死!她以為他一開口不是要嘲笑她,就是要教訓她,沒想到他居然義正辭嚴,口氣還有種特別忍耐的意味,像在對小孩子說話。如果她真的發飆了,在他眼里一定變成跟小孩子沒兩樣。
她莫名其妙地不想被他更瞧不起,吸氣又吐氣後才說︰「學長,我不知道社團的規定這麼嚴,以後我遵守就是了。」
「明天最後一次集訓,也是給全團的測驗,能不能跟團就看你的表現了。」
她不吭聲,點頭算數,趁他還沒有接口,一溜煙走人。
多留下一秒,她不嘵得自己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回到家里,又是一股酒臭味,原青蹙眉,把今晚不用的菜放進冰箱,發現里面的酒已經沒了。
每次看到冰箱里有酒她都很想把它丟掉,但知道即使丟了爸還是會再買,徒然浪費錢。
「爸?」她輕聲問。
「誰?」不耐煩的沙啞聲從沙發旁傳來。
原青走過去。果然,爸又倒在沙發旁的地上,身邊還有半空的酒瓶,酒液倒了大半在瓷磚上。
爸醉得連沙發都躺不住,常滾下來,有一次甚至額頭磕踫得紅腫才醒來。
「是我。」原青又不自覺地壓低聲音。
「這麼晚回來?」唐益升語氣很凶,「找都找不到!」
「我下課就回來了。」現在根本五點不到。
「冰箱里什麼都沒有!是要你老爸餓死嗎!」唐益升掙扎著坐起來,氣喘吁吁。
原青深吸口氣。「我買菜回來了,馬上做飯。」
「你媽如果在,才不會讓家里髒成這樣!偶爾打掃一下會死嗎?!」唐益升重重拍了下旁邊的茶幾,立刻抱住頭詛咒。
「爸,我先去泡茶讓你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