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得黝黑的王老先生穿著簡單陳舊的白色汗衫,一件卡其色長褲,褲管卷起,腳踩著一雙黑色拖鞋走出來。
「王先生,您好。」王老先生和王有志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他就像老實樸實的農夫,不似王有志氣焰囂張,不討人喜歡。
「小姐,你們藍總回公司了嗎?」王老先生露出憨厚的笑容詢問,注意到她額上的腫包笑容立即凝「藍總人就在公司,您請進,我去請藍總過來。」恬玫領著王老先生進會客室。
「小姐,你的頭……是被我兒子砸傷的嗎?」王老先生指指她的額頭,他已經听說不肖子拿石頭丟藍克勤卻丟到員工的這件事,對于王有志一再出包闖禍,他著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恬玫只能報以微笑。
「您先請坐,我這就去請藍總過來。」
她欠身離開,王老先生從她的笑容確定那顆腫包確實出自不肖子之手,氣惱的他坐進黑色皮沙發。不肖子聚眾鬧事,出言詆毀藍雀建設公司又出手傷人,這件事需要好好解決,縱然不肖子常常闖禍,丟盡他的臉面,可終究是他的兒子,生氣歸生氣,還是沒辦法視而不見。
接到恬玫通知的藍克勤西裝筆挺進入會客室,而方秘書原先還擔心恬玫沒能準備好王老先生喜愛的高山烏龍,正要進茶水間幫忙時,即見恬玫已利落放好適量茶葉注入熱開水,等茶泡開後就要送進會客室,方秘書對她的能力頗為滿意。
茶葉在熱水中舒展開來,溫潤的茶色注入杯中,恬玫用托盤將茶端入會客室里。懸掛著印象派油畫的會客室里,藍克勤與王老先生分別落座,恬玫輕敲門走進,將高山烏龍分別端給王老先生和藍克勤。
藍克勤態度從容,右手輕輕一擺,招呼面前臉色沉重的王老先生。「王先生,請喝茶。」王老先生抬眼看了下端茶進來的恬玫,再看看放在身前的高山烏龍,心頭沉甸甸,長長嘆了口氣,放下才剛端起卻實在喝不下的茶水,開門見山直說了。
「藍總,我那個不肖子今天到你的工地鬧事,我這個做父親的,說實話沒臉來見你,但偏偏又不得不硬著頭皮來,他拿石頭打傷你們公司的小姐是他不對,我在這里代替他,跟你還有跟那位小姐道歉。」唉,好好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頭上被打出一個包,使得養子不教的王老先生想要設法彌補,平熄這場不該發生的風波。
藍克勤氣定神閑,雲淡風輕的說︰「王先生,真正該道歉的人是您的兒子,他已經成年,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是嗎?」恬玫听見王老先生的道歉,靦腆微笑,這整件事由頂頭上司處理發言,她乖乖行了個禮退出會客室,讓藍克勤和王老先生詳談。退到外頭後,忙碌的方秘書馬上交給她一迭資料文件,準備好好訓練她。
會客室里的王老先生再次長嘆一口氣,滿臉苦惱,端起茶杯喝一口溫潤茶水潤潤喉。
「有志他雖然老大不小,偏偏就是不成材,老是到處惹麻煩,假如他能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就不用我這個老爸出面替他收拾殘局。」他有三個兒子,老大跟老三都安分知足,唯獨老二有志貪婪懶惰,不論怎麼拉拔就是成不了事,他已無計可施。
藍克勤淡笑不語。
「藍總,我臉皮厚,說出來也不怕你笑,我想請你賣我個面子,這件事就這麼算了。」盡管難堪,王老先生不得不提出請求,有志人還在警局,他已經請人到警局去要有志收斂點,自己則厚著臉皮親自跑這一趟,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老人家目光灼灼看著年輕從容的藍克勤,倘若有志有藍克勤一半的氣度、一半的資質、一半的能力,他就不用常常為了替有志擦而傷透腦筋。
藍克勤臉上保持有禮的微笑,沒有一絲遲疑,馬上點頭答應。「既然王先生開口,我沒有不同意的道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請王先生無須耿耿于懷。」
藍克勤沒有為難,使王老先生放下心中大石,畢竟自己這邊理虧在先,藍克勤真要追究,有志免不了會留下污點紀錄,他由衷感謝藍克勤的寬容大度,緩緩道︰「藍總,我保證有志他不會再出現找麻煩,至于那小姐的醫藥費、精神撫慰以及工地今天無法動工的損失,我會一並負責。」
藍克勤揚起斯文好看的笑容,給足王老先生面子。「王先生,今天的事就當作沒發生過,我們沒有任何損失,請你別放在心上。」
藍克勤愈是不要他賠償負責,頭發花白的老人家愈是將這件事往心里頭去,他定定看著藍克勤五秒鐘,閉上眼思考十秒才緩緩張開。
「我听說藍總對重劃區西邊大馬路那一塊土地很感興趣,可是地主堅持不願見你,也不肯接你的電話是不是?」
「王先生的消息真靈通,確實是這麼一回事。」他面露苦笑,無奈的雙手一灘。
新的重劃區未開發前一整片都是稻田,開發後大多數地主皆賣地變現,讓建商蓋商圈或住宅,不過也有些地主寧可讓高價土地荒草蔓生,或是繼續種植稻米也不願出售,之前他一直苦思如何與地主接洽,現在正中下懷,這些地主多半認識,有的甚有交情,王老先生既然肯主動提及,就表示要插手幫忙。但他並未因此顯露興奮或是急切的神情,專注看著王老先生,一副靜心聆听的模樣。
「順仔跟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兩個一起打赤腳上學,一起去偷摘番石榴,一起被追著打,我跟他交情不錯,他只有一個女兒,早早嫁到日本去,外孫跟孫女也都長大,快要成家立業,他的女兒想跟日本丈夫回台定居,跟順仔住在一起。」王老先生慢條斯理說著老朋友的現狀,喝一大口茶。光听陳述藍克勤心里便有底,老人家口中的交情不錯,並不僅僅是不錯而已,應當是非常要好,才會提及老朋友時,臉上的線條軟化,嘴角不自覺提起笑容,他並不催促老人家快些切入重點,靜靜坐在一旁添添茶水,當最好的聆听者。
「順仔的老伴幾年前走了,現在自己一個人住在五十年以上老舊的四合院,真正要下田也做不來,女兒跟女婿要回來他當然高興,可是兩人長年住在東京的高樓大廈,哪能習慣沒有冷氣破舊的四合院,所以順仔打算買棟新房子,跟女兒女婿一起住。」藍克勤頷首微笑,心知王老先生進入重點,這事有王老先生幫忙出面,十之八九能成了。
「要買好一點的房子,當然得要有現金,要有現金就要賣地。我剛剛想了一下,藍總,你們建設公司又蓋房子又買地,不正符合順仔的需求,何況你們的房子蓋得都還不錯,口碑也不差,不如我介紹你跟順仔認識,你可以跟他推薦一下適合他的房子,你覺得怎樣?」
這是王老先生所能想出彌補藍克勤的方法,從中穿針引線,讓三方皆大歡喜。
叮咚,叮咚,贏得大頭彩的藍克勤露出愉悅笑容,有禮回應。「榮幸之至,我們公司推出許多建案,絕對有能夠符合陳來順先生需求的房子,勞煩王先生引薦了。」
今天因禍得福,說到底該感謝王有志惡意找碴,否則他還得想盡辦法跟地主陳來順接洽,說不定還不得其門而入,現在有了王老先生從旁協助,如虎添翼,水到渠成。
雙方愉快達成協議,藍克勤送王老先生下樓離開,再步伐輕盈轉回辦公室,正巧見到恬玫自會客室端出茶具準備清洗,朝她咧出大大的、帥氣到使他整個人光芒萬丈的笑容。
恬玫不明所以望著全身仿佛鍍了一層金光的藍克勤,哦!天,他的笑容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好看?現下直盯著他,全然無法移開雙眼的她,表情鐵定套斃了,更別提她額間還掛了顆丑丑的雞蛋。
散發百萬伏特電力的藍克勤對她豎起大拇指,用迷人、好听、低沉的嗓音說︰「你頭上的雞蛋,漂亮極了。」
「啊?」漂亮?真的假的?是她听錯,抑或是他說錯?
藍克勤走到她身邊,嘉許頷首。「做的好。」
「啊?」她好像呆子,除了「啊」之外不曉得該說什麼,實在是他的話太難以理解,她到底做了什麼能讓他如此開懷。
「繼續保持下去。」他彈了下手指,愉快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如同墜入迷霧的恬玫白女敕臉龐盡是茫然,對上方秘書的雙眼,發出疑問︰「保持什麼?」跟在藍克勤身邊多年,可以從他的話里約莫猜出涵義的方秘書,套用藍克勤的用詞,以平靜的口吻說︰「保持你額上的雞蛋。」
「什麼?」恬玫大驚失色超想哀號,保持額上雞蛋的困難度超高,她是女人,說什麼也不想每天頂一顆超丑的雞蛋到處晃,何況雞蛋會有消失的一天,總不能要她為了迎合藍克勤的喜好,再把自己打腫吧?
方秘書微笑,拍拍陷入呆滯的恬玫的肩說︰「加油。」加油?可不可以不要?
欲哭無淚的恬玫看著方秘書輕松抱起桌上一迭數據走進總經理辦公室,她僵在原地,仿佛可以听見頭上飛過三只烏鴉,正嘲笑的對她嘎、嘎、嘎叫。
雞蛋啊雞蛋,她到底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