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後,他將汽車停在劉巧薇的家門前,熄了火,他沒急著下車,而是靜靜坐在車內,望著那扇陌生的白鐵門,頓時思緒翻轉,胸口里滿滿都是遺憾。
他想起高三那年,兩個人剛交往的時候。
他記得,自己幾乎每天騎著摩托車去補習班接她回家,然後他們會在她家門前吻得難分難舍,壓根不在乎被哪家的婆婆媽媽給撞見。
思及此,他唇角微揚。
那時候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可為什麼現在卻有這麼多的禁忌與煩憂?簡直就像是回到了國中同班的那個時候……愈是喜歡她,反而愈不敢靠近她;愈是離不開她,就愈是害怕自己會搞砸了什麼……
想著想著,他自知這樣坐下去也不是辦法,終是深呼吸了幾次,熄火,然後下車。
他捧著那把夸張的花束,戰戰競競地走到她家門前。
在按下門鈴的瞬間,他忍不住想象,如果是她母親來應門怎麼辦?然而念頭一轉,反正最後還是得PK大魔王,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不過,顯然是他多慮了,門一開,是劉巧薇。
她大概沒料到會在自己家門口看見他的臉,還捧著一束花來,頓時呆若木雞,毫無反應。
她穿著淺藍色的睡衣,披著毛巾,一頭濕發,如此居家的模樣是陳士勛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的武裝逐漸剝落,碎成了一地的散沙,反復在腦海里演練的攻防與辯論,此時竟連一個字也記不起來。
在這當下,他只想做一件事——
吻她。
說做就做,他回過神,連花也不要了,直接手一松,大把花束落地,並提步向前,與此同時,他己伸手捧住她的小臉,俯首牢牢吻上她。
原來,他仍是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未來的岳父岳母拿刀沖出來要砍他,他也毫無畏懼了。
真是,他怎麼會傻到以為時間會洗去他對她的感情與思念?
半晌,他結束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定定地望進她的眼里。
她的眼里盡是茫然,好像在說「你到底在搞什麼?」
他唇角微揚,笑著說︰「我被我哥念了一頓。」
「所以這一吻是因為你被念?」
「當然不是。」他笑出聲。
「還有……」她抬著頭,兩個人的距離是如此的近,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地上那束花是怎麼一回事?」
就算她不需要低頭,眼角余光仍然可以瞥見那束花有多麼的……巨大。
「我也不知道,花店小姐建議我買的。」
「她建議你買康乃馨送我?」
他只能聳聳肩。
「算了,那不重要。」她吁了口氣,又道︰「你還來干什麼?該不會只是因為被你哥念了幾句吧?」
如果是的話,她一定二話不說,撿起花束打得他渾身花香。
陳士勛彎身撿起那束花,挺直身道;「雖然現在說這句話有點欠揍,但對不起,我是混蛋,你願意再次原諒我嗎?」
聞言,劉巧薇沉默了,她冷冷地瞪著他,好一會兒,終于說話了。
「我要休息了,再見。」語畢,她作勢就要關上門。
「等等,」他搶先一步擋住了門板,「我還沒說完。」
「你在耍我嗎?陳先生。」她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我發誓沒有。」
「十二年前的事情我還沒跟你算,你這一次又這樣愚弄我,你到底存的什麼心?是覺得這樣玩弄我很有趣嗎?」
「不是,當然不是!」他揉了揉眉間,「讓我解釋好嗎?」
「解釋什麼?讓你可以繼續傷害我第三次?還是讓你可以……」話語至此,她喉頭哽咽,說不下去了。她深呼吸,平復了情緒,才接著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需要你解釋什麼,拜托你走吧。」
「不需要的話,」他向前靠近了一步,「你為什麼要哭?」
「那是因為生氣。」
「生氣就是在乎,不是嗎?」他又向前踏了一步。
「我不想跟學法律的混蛋辯這些。」她別過頭,不願再看他的眼。
「我現在告訴你為什麼,」他卻自顧自地說道︰「我從來沒說過你媽來找我的事,是因為我不想造成你們兩個對立。」
她冷笑一聲,「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
「那是因為我想娶你!」他不自覺地提高聲量,「我找你訴苦,然後你找你媽吵架,把事情鬧大了,對我有什麼好處?我以後還要不要娶你?」
聞言,她沉默無語。
「那時候我心想,只要我達到她的標準,就可以抬頭挺胸跟你在一起了吧?但是沒有。為什麼沒有?因為你搬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消失的人是你!」她忍不住吼道。
他就這樣去了德國,音訊全無,她一直不能原諒他這一點。
他首次出聲反駁,「你要不要去問問你媽,她掛了我幾通電話,攔截了我幾封信?」
一听,她整個人愣住了。
「我去德國第一年就後悔了,我打了十幾次的越洋電話,寫了十九封信,請問你知道這件事嗎?」
電話、信件,這些關鍵字讓她錯愕,她居然完全……
「你不知道對吧?我一點都不意外。」他自嘲地笑了聲,然後低下頭,試圖讓自己冷靜些,放輕了聲調繼續道︰「原本有機會可以和你重新交往,我其實很高興,真的。」
劉巧薇茫然地盯著他手上的那束花,目光卻沒有焦距。「可是說不要再聯絡的人也是你。」
「我知道。」他懊惱地抓了抓頭發,自己到底在干麼呢?「我怕你擔心,怕你掉眼淚,也怕你被我拖下水,你懂嗎?我面對的都是、搶劫、殺人的那些重刑犯,打從被開兩槍之後,我怕了。」
怕自己遭遇什麼不測,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也怕自己又得罪了哪個神經病,害她陷入危機之中……
遇到她,他什麼都怕了。
他當了一輩子的硬漢,而她就是他心里那塊最軟、最痛的地方。
劉巧薇听了,瞬間胸口漲滿,像是有什麼暖流灌進了她的心。她不自覺地倒抽口氣,激動的情緒讓她差點就蹬上前去緊緊抱住他。
驀地,她想起當年他替她踹倒那名小混混的光景。
「你知道嗎?」她露出了很淺很淺的微笑,握住了他那寬而粗糙的大手,「雖然被你保護的感覺很好、很甜、很窩心,可是其實,我並不需要你的保護。」
他無言,心髒像是被她拴住了,滿是疼痛、酸楚,令人室息,卻矛盾地有一種被緊緊抱住的歸屬感。
「我需要的……」她抬起頭,定定地望進他的眼底,道︰「是你的愛,就只是這樣而已。」
一番話,讓陳士勛像是被施了法術,動也動不了,話也說不出,內心卻是激動不己。
瞧他久久沒有回應,她難堪地問道,「我這麼說還不夠嗎?」
他再也無法遏止自己的滿腔情潮,張手狠狠地把她攪進懷里,以自己的臉頰親昵地廝磨著她的發絲,花束又掉在地上了。
「重新讓我選擇的話,」他輕輕在她耳邊細語,「我可以不要工作,但是不能沒有你。」
「呆子,我才不需要你這樣做。」她仰著頭,下巴抵著他的肩膀,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沒答腔,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喂。」她突然又喚了他一聲。
「嗯?」
「那花好可憐欸,一直被你這樣反復丟掉。」簡直就像她的遭遇一樣,老是被丟丟撿撿的。
「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預設你會拿那束花來把我打出門。」
「喔?」這點子不錯,「下次我會考慮考慮。」
「你都這樣子說了,這輩子我還敢買花送你嗎?」他情不自禁地在她耳邊落了個輕似羽毛的吻。
「刺一朵康乃馨在你屁|股上如何?」
「這就免了吧……」他苦笑。
此時,第三人的嗓音從屋子里傳來。
「巧薇,是誰呀?」
雖然陌生,但陳士勛立刻就認出了那是她母親的聲音。
兩人相擁著,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幾秒。
「你要進來坐坐嗎?」她問。
「現在?」他放開了她。
「現在不好嗎?」
他看了看表,晚上九點半;再看看她,一身睡衣、一頭濕發。
「不了,改天吧。」他露出微笑,伸手替她順了順發絲,「今天的時間不太恰當,改天我再來正式拜訪。」
「那花怎麼辦?」她彎身,捧起。
「你不想要?」
「這時候抱這束花進門?」她皺了皴眉,目測少說也有一百朵以上。她搖搖頭,道︰「我媽肯定會纏著我一整個晚上,問這束花是怎麼回事,搞不好還會疑神疑鬼,逼問我是不是懷孕了,不然怎麼會有人送我康乃馨巴拉巴拉,所以嘍,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語畢,她吐了吐舌頭。
他笑了。「好吧。」他伸手接過那束花,「那我帶回去曬干泡茶。」
「虧你想得出來。」
「巧薇!你在干麼?」劉母的吼叫聲又從屋內傳了出來,「你有沒有听到我說的呀?」
「有啦!」她吼回去。
「剛剛有人按鈴嗎?」
「沒事了啦!」她揚聲解釋道︰「隔壁人家的小狗不見了,過來問一下有沒有看到而已。」
陳士勛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輕捏她的臉頰,「是你這只小狗嗎?」
「噓,不要鬧……」她故作嫌惡地拍開他的手。
「那我先回去,明天再call你?」
「Ok。」她微笑著目送他走遠,卻見他又踅身跑了回來。
「對了,」他低下頭,又抬頭看著她問︰「那醫院呢?你還是堅持要離開嗎?」
一听,她頓住。「嗄?離開?我要離開哪里?」
听她這樣一說,這下子換他傻了。
「那天晚上,你不是寫E-mail跟我哥說……」他比劃了一陣,像是在等她自行接話。
「我是有寫E-mail給他沒錯。我告訴他,因為你那個該死的弟弟,所以我要請一星期的長假去散心,不然我可能很快就會在急診室里醫死人。可是,我沒說要離開啊。」
原來他被耍了。
「怎麼了嗎?」她看著他,眨了眨眼。
「沒事。」他抿唇一笑,「我還真不知道是要回去揍他一頓,還是買個禮盒去謝謝他。」
「到底在說什麼啦?」只剩下她不懂了。
後來陳士勛選了一天前去劉家拜訪,那天是星期六。
劉巧薇在門口等他,遠遠的就見他提著一盒伴手禮,穿著一身黑西裝,中規中矩地系了一條深藍色的領帶。
那樣子的他筆挺瀟灑,帥到掉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滑稽好笑。
尤其是那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簡直是破天荒。
「不要笑!」他困窘地抗議,「要我穿這樣已經很不習慣了,你再笑我就逃給你看。」
「不習慣?」反倒是她覺得困惑了,「那你上班穿什麼?」
「就跟平常一樣啊,牛仔褲、T恤或襯衫。」
「那出庭呢?總會穿西裝吧。」
「可見得你沒被告過出?」
「什麼呀?」
「出庭的時候會穿法袍,誰管我底下要穿什麼?」
「啊……說的也是。」她尷尬地摳摳眉尾,改口道︰「那我們進去吧,我爸媽都在等你了。」語畢,她勾著他的手臂就要進門。
「呼……」他卻甩甩頭、抖抖身子,「讓我心理建設一下。」
「原來你也會緊張喔?」
這個從小打架打到大、挨過刀子、吃過子彈、不懼任何罪犯的男人,居然怕了她那平凡的父母親?!
她露出一抹溫潤的微笑,看著他的側臉,心里好甜,像是有蜜糖要涌上喉頭一樣。
「0K!」他揉了揉鼻子,與她十指緊握,道︰「我準備好了,走吧。」
「喔,對了。」他突然又道。
「嗯?」
「我今天會順便提親。」
「啊?!」她僵住。「會、會不會太快?」
「拖了十二年?」他皺著眉,故作訝異的樣子,「不會,一點都不會。」
他扯了扯領帶,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