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大軍來了。
那一日,剛過午時,士兵們就在城牆上看見遠方那飄揚的旗海。
城樓上的守兵吹起了號角,城外仍在做最後防御的人,紛紛退回了城內,將厚實的城門緊閉。
大軍浩浩蕩蕩的來到山腳下,駐扎在城西前方的草原上,一頂頂圓帳在那兒立了起來,一到傍晚,盛大的炊煙教人遠遠看了都心驚膽顫。
張揚與繡夜站上城牆,早知蒙古大軍會選擇西邊扎營。
城西草原有河水蜿蜒,城北是黃沙,城南近處是沼澤、遠處是大山,城東是灰石山林峭壁,只要是人,都會選擇有水的地方駐扎。
那些蒙古兵老神在在的,對這座小小的商城,半點也不看在眼里。
「我沒看到投石機和攻城車,你看到了嗎?」她問。
「沒有。」他頭,說︰「那些車樓太大,不易翻山越嶺,再且,這只是座小城,他認為光是靠這些騎兵就足以輕松取勝,他只是來搶劫的,不是來打」
正如她與他所料。
「你知道嗎?拉蘇是個笨蛋。」瞧著前方那些圓帳,繡夜忍不住道︰「我當初看見他把火藥放在主帳附近就發現了。」即便大戰在即,這話仍讓他輕笑出聲。
「你認為他帶來多少人?」她間。
他看了一下那些炊煙與旌旗,道︰「大概五千,但哨兵說,火州那兒還有約三萬駐兵。」她知道那里也有許多大型攻城車樓,他們必須要做的,就是斷其後路,拖延時間,拖到鐵木爾把黃金斡爾朵的援兵找來。
「鐵木爾那兒有消息嗎?」
「還沒,他剛到那兒而已。」他看著她,道︰「我認為,我們必須贏上一場,他才有機會說服那位大汗。」「那就來贏一場吧。」她說著,走向一旁那用巨大灰布蓋起來的東西,和一名工匠一起將其掀開,露出那置放在城門牆上正中央的巨大武器。
他知道她要工匠做了一個東西,但不知道竟是這麼驚人的武器。
那是一具弩,一具床弩,比他所看過的床弩都還要大。
十名工匠忙碌的將一把又長又大,有如矛槍的箭矢放上去,一邊合力在尾部轉動著一個絞車,將巨大的弦張開拉到了極致,她回頭問他。
「你知道放火藥的圓帳是哪一頂嗎?」她的床弩,非但望山上有可供瞄準的刻度,箭矢的翎尾更是鐵片做的,她在上頭還裝了一個小小的中空的木筒,上面有個引信。
他沒有問她,這能射多遠,他知道夠遠了,他告訴她,那頂圓帳通常所在的位置,她讓大伙兒調整箭槽,一名士兵將一把大錘交給了他。
床弩只用手是無法擊發的,要用錘。
他握住那沉重的大錘,看著她用火石點燃了引信,當她退開,他在床弩旁跨開一步,舉高大錘,用全身的力氣往下錘擊板機。
那巨大矛箭帶著火花嗖地一聲飛了出去,一路越過城牆前方的拒馬、濠溝、草原,穿過那些蒙古大兵的頭頂和圓帳,分毫不差、萬分精準的擊中了那裝滿了火藥的帳篷。
轟——
箭矢落地的瞬間,一聲驚天的巨響傳來,火光瞬時沖天,那爆炸引起的劇烈震動連遠在城牆上的人們都能感覺得到。
所有的人都呆在當場,她則轉過身來,瞧著他間。
「你認為這場火,拿來慶祝勝利夠大了嗎?」
他看著她,笑了起來,用力親了她一下。
「夠了。」
說著,他飛奔下城牆,躍上了馬,帶著早已準備好的男人們沖殺出城。
沒想到他會當眾親她這一下,繡夜小臉羞紅,但依然忍不住回到城牆另一邊,趴在城牆上,朝他大喊交代。
「張揚,別戀戰!」
他沒有回頭,只舉高了手上的大刀。
她心驚膽跳的看著他帶著烏鴉們沖殺上前,趁敵軍大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殺砍了一陣,然後沖了回來。
待得他們折回,她已帶著所有女人腳踏弓前有踏環,為女人特制的弓弩,從牆眼上瞄準追擊的敵軍。
她等著他們進入安全地帶,等著敵方騎兵進入射程,方大聲高喊。「放箭!」第一波箭羽齊下,工匠們跟著上前替換,跟著放出第二波弩箭。
女人與工匠輪番上前,城里的孩子則蹲在後頭幫著遞上替換的箭矢。
那不停的箭羽,極有效率的阻擋了騎兵的追擊,他們順利進了城,每一個都是,城門再次關上。
她喘著氣,身旁的人也喘著氣,女人們依然踩著弓弩,瞄準著那些騎兵。但他們沒人敢再上前,沒有多久,他們就退回去了。
身材矮壯的鐵匠亞歷山大看著遠方的大火,和那些退回大營里的騎兵,忍不住月兌口。
「要死了,嫂子,我還一直以為你只會做蠟燭,難怪大哥從來不敢偷看別的女人一眼」此話一出,讓緊繃的氛圍瞬間崩壞,教城牆上的每個人都笑了出來。
她想裝作听不懂,但依然忍不住紅了臉,只能匆匆把指揮權交了出去。
「巴圖爾,這兒就交給你了,你記得該怎麼做吧?」「記得,放心吧,交給我,該怎麼做,我都交代下去了,我們會放第一波的人進甕城的。」她點點頭,這才帶著女人們下了城樓去為下一回合做準備。
黃昏夕陽將大地染紅,和那燃燒的圓帳相輝映著。
雖然大營火藥庫被炸,蒙古兵依然很快重整了旗鼓,火速在一個時辰之後就展開了進攻。
這一回,在最前頭的不是騎兵,是那些從各地抓來的奴隸兵,他們被一字排開,強迫站在最前面,手拿長矛、盾牌。
城門在這時大開,也派出步兵布陣。
第一聲鼓響,奴隸兵舉起長盾牌,烏鴉們也舉起盾牌。
第二聲鼓響,奴隸兵高舉大刀,烏鴉們也高舉長矛。
第三聲鼓響,急急不停;城牆上,戰鼓也急急。
奴隸兵發出怒吼,邁開大步往前沖殺一一
烏鴉們也跟著往前奔跑,箭矢陸續從牆上射出,卻飛得又高又遠,越過了頭頂,直襲後方騎兵。奴隸們沒有察覺,只是奮力沖向前,搭上了壕橋,沖向了高牆與那些身著黑衫的敵軍。
誰知那些守兵卻在兩軍還未交接時,就全都接二連三的回頭,跑回了城門里躲避交戰。
城門還是開著的,還沒來得及關上,上百名奴隸兵咆哮著跟著追殺沖上前去,即便如敵人那般怯戰,他們也不能回頭,他們身後有騎兵看守,有大營駐軍。城門還是開著的,還沒來得及關上,上百名奴隸兵咆哮著跟著追殺沖上前去,即便如敵人那般怯戰,他們也不能回頭,他們身後有騎兵看守,有大營駐守,回頭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們往前沖殺,趁勢沖進了那城門里。
厚重的城門內,是個甕城,那是陷阱,他們知道,但塔拉袞在身後咆哮。
「沖進去!給我沖進去!誰要敢退!我宰了他一一」獨眼龍巴巴赫沒有停,他舉刀帶頭沖了進去,他知道這時不能停,這是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遲疑只會換來更多從城牆上方射下來的箭雨。
他沖殺了進去,其他人也跟著沖殺了進去,城門砰的一聲,被關了起來。
他們心頭一寒,卻仍遵照著之前那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百夫長阿朗騰教導的方式,五人一組,成圓形組陣,背對著背,將盾脾高舉朝外,準備抵擋箭雨,並試圖尋找內門,想沖撞出一條活路。
但甕城里,沒有箭雨,只有一排又一排的長桌,上面還堆滿了熱騰騰的食物。
有那麼一瞬間,巴巴赫愣住了,耶律天星也愣住了,所有的奴隸兵都愣住了,大伙兒氣喘吁吁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誰也不敢把遮擋在頭頂上的盾牌拿下。
這偌大的甕城,沒有煙硝味,沒有火油味,唯一有的,就是香噴噴的烤肉味,他們能看見好幾只烤全羊,看見堆得像山一樣高的拉條子,還有包著肉塊,撒滿了芝麻的燒燙大餅,以及熱騰騰的馬女乃粥。
他們花了幾日夜翻山越嶺,一整天連張大餅都沒得吃,好不容易扎營開伙了,敵軍又炸掉了火藥帳,氣得拉蘇咆哮著派人將餓著肚子的他們全拉上了陣。
他們緊張的看著那些食物,不知是誰的肚子先響了起來,甚至有人因為太過饑餓,不自覺張大了嘴,看著那些食物,口水都流了下來。
就在這時,那通往城內的小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大喝一聲。
「巴巴赫!」
巴巴赫聞聲一震,猛地回頭,只看見那個傳說已死去的男人,他震懾的瞪著那家伙。
雖然那家伙削掉了長發,剃掉了胡子,但他認得那張臉,認得那雙眼!他曾經跟在這男人身邊,浴血奮戰多年。
他喘著氣,不自覺放下了手中盾牌,然後是長矛。
他可以感覺到,身後的同伴們都呆住了,不知誰吐出了那名號。
「阿朗騰,是阿朗騰……」
「他沒死,果然沒死……」
他們騷動了起來,卻沒有人敢上前。
就在這時,巴巴赫看見另一個人走了出來,那是嘻皮笑臉的阿利拉,跟著是啞巴啊啊,那兩人肩膀上,還扛著另一只正在滴油的烤全羊。
「蠢蛋,你們還傻站著做什麼,傳說中的烏鴉大隊長就是咱們大哥啊!」抬著羊的阿利拉喊著︰「這些食物都是要給我們吃的啦!」那個身穿黑衣的男人,環顧一干眾人,揚聲道︰
「我是張揚!這座城的烏鴉大隊長!你們若想離開,我會開門讓你們出去,下回再見,就是敵人,我必不留情!若想留下,就放下武器,那從現在開始,你我就是兄弟!凡在此城者,皆是自由民,無高低貴賤,有肉共食,有酒共飲,戰後若想離去,我絕不攔阻!」這番話,聲朗而清,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的在甕城里回蕩著。
一開始,沒有人動,沒有人敢相信,自由來得如此容易。
巴巴赫瞪著那男人,眼眶微熱,他率先松開了手中緊抓著的盾牌,將長矛倒插在地上,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喝道。
「我巴巴赫願隨大隊長,誓死效命!」
「我耶律天星願隨大隊長,誓死效命!」
一個又一個的大刀,長矛,倒插在地,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單膝跪地,誓言效忠。
眨眼間,上百名奴隸兵,已然全數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