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他給的名,是真是假。
張揚,听起來是漢人的名,但她沒有再往下問。
她不想再用那野獸之名叫喚他,如果他想叫張揚,她會叫他張揚。
酲來的第二天,黑衣巫女讓給了他倆一間有炕的房。
炕床的那面牆後就是廚房,每當生火,灶下的火就會讓炕床暖熱起來,讓手腳冰冷的她感覺好上許多。
他傷得明明比她重,但因為身體較她強健,到頭來,反而是她因為這幾個月來的折騰,虛弱得起不了身。
他悉心照顧著她,除此之外,還被那巫女當成了門房跑腿,時不時就會被叫去挑水砍柴,擦洗門窗、清掃落葉。
他不曾抱怨,只任勞任怨的做著那些事。
她知道,兩人沒錢付那巫女診金和藥錢,所以他才繼續任那女人使喚。
再者,太過虛弱的她無法再奔波逃竄,巫女這兒少有人來,也較不會被人發現,留在這兒,反而是較好的選擇。
「我和那巫女說,你是我妻。」
他喂她喝藥湯時,告訴她。
繡夜一怔,抬眼瞧去,只見他面無表情的攪拌著湯藥,自了一湯匙,送到她嘴邊,兩眼只盯著那碗黑不見底的湯藥,淡淡道。
「若有人追到這兒來,找的也是兩個男人,而不是一對夫妻。」她瞧著他抽緊的眼角,微繃的臉龐,察覺到他沒有說出口的緊張。也許她應該抗議,但她知道他是對的,軍營里的人都當她是少年,至少在她離開前,沒人真的戳破她的偽裝。
「嗯。」她應了一聲,張嘴喝了那匙藥。
見狀,他緊握木匙的手方略略松開,舀了下一匙喂她喝,啞聲再道。
「若有人間我倆從哪來,就說咱們經商失敗,想來這兒投靠親戚,但親戚已經搬走。」「嗯。」她再應一聲,把那匙藥也喝了。
「這座城十多年前就因遭戰火廢棄,後因為商業交易頻繁又慢慢聚集了人,這兒的人都是新來的,不會有人多想的。」「嗯。」她又點頭,沒有多說一句。
他不再多說,只讓她把剩下的藥喝了。
搬到房里的這一夜,她看見他拿著酕毯鋪在地板上,她愣了一愣,然後才發現他不打算上炕床和她睡在一起。
她應該要感激他的好意,但不知為何,卻一點也不,在那一瞬,她差點開口叫他上床,但在她略微遲疑的那個片刻,他已經躺下,背對著她。他不想佔她便宜,而她確實在他踫了她時,大發雷霆。
這樣對她和他都好,但胸臆中卻不由自主的,堵著某種說不出的悶。
她閉上了眼,緩緩翻過身去,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連著睡了幾天,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夜,卻依然清醒。
她很冷。
不該覺冷的,炕床還帶著余溫,但她就是冷,然後才發現,自己早巳習慣他睡在一旁,擁著她,溫曖她。
黑夜寂寂,萬物都在歇息。
不知何時,她緩緩翻過了身,忍不住張開眼,朝那男人看去。
她可以從炕床上,看見他背對著她,面對著門,因傷而不得不惻睡的身影。
皎潔的月光,一點一滴的悄悄輕移,爬上了他的手,爬上了他厚實的肩背,爬上了他短而黑的,和那被她咬傷的耳。
他吐出的每一口氣息,都化成氤氳的白霎。
那兒很冷,比炕床上冷。
心,莫名抽緊。
她不該讓他睡在那里,但他已經睡了,而她沒有阻止。
分開睡是對的,他沒有借,她也沒有。
他和她不是真正的夫妻,這只是權宜之計。
清冷的月光,慢移,點點滴滴的從他身上挪移開來,讓他再次陷入暗影里,只剩他吐出的白霧徐徐緩緩,讓那黑暗的角落,看來更冷了。
當她酲覺,她已掀被下了床,搖晃晃的抱著那床被,來到他身後,在那冰冷的暗影中,躺了下來。
這不對,但她沒有想,只是偷偷貼著他那寬厚堅實的背,依偎著他,然後閉上了眼。
他的身軀是曖的,微微的熱,讓她冰冷的手足暖了起來,讓冷到發疼的心,稍稍松了開。
這不是對的,但感覺很對,很對……
轉瞬間,她就已陷入夢鄉,沉沉睡去。
氣息,微暖,悄悄拂過,如春風。
當他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清醒過來,察覺到那溫曖的吐息,他心頭一驚,驀然轉身,才發現那不是別人,是她。
那小女人,不知何時竟從床上,窩到了他身後。
看著她蜷縮的身子、熟睡的臉,他啞然無語,只伸手耙過頭臉。
該死,他被她嚇出一身冷汗。
她是何時過來的?
他的警戒心不曾如此低過,在她之前,這些年即便他重傷高燒,也不讓人近身,還貼得那麼近。
但以往,那此二人也不像她,沒有人像她。
他的背是熱的,她定是已在這兒躺了大半夜。
她怎會從床上跑下來?
他困惑的看著那睡得極熟的女人7她是如此虛弱,連站都站不太住,他怪她為何會特地下了床來到他身旁。
是……夢游吧?
否則在有所選擇時,她怎會這樣靠近他。
眼瞳一黯,不敢多想,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回床上,確定被子有將她包好,不透一絲冷風,這才退了開來,轉身出門到廚房去生火燒飯、熬藥,替那巫女做所有她想要他做的事。
那一天,她對昨夜窩到他身後的事,一句也沒提。
可第二天早上,他發現她又睡到了他這里,依偎著他。
第三天、第四天,亦如是。
他每天早上都會把她抱回床上,一邊懷疑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夜半會跑到他這兒來,卻不敢多提,害怕提了,她會醒覺,就不再來了。
他喜歡她在夜里那樣依偎著他,所以他一個字也沒吭過,只是沉默的在黑夜中等著,等著她悄無聲息的來到,貼著他的背,溫暖自己。
他從來沒有在那時轉身,怕驚擾了她。
所以,總是等到過了半晌,等到她沉沉入睡,他才悄悄轉過身來,將那小小的身子,悄悄的、偷偷的,擁入懷里。
每當那時,她總也會在睡夢中,輕輕的嘆口氣,更加偶進,仿佛她也喜歡,也愛被他擁著,也如他一般,感覺她生來就該待在他的臂彎中,就該和他睡在一起。她不可能真的這樣覺得,他知道。
可每當他擁著她,總無法控制這個荒謬的念頭,無法控制的妄想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情況慢慢好轉,漸漸不再一下地就頭暈腿軟,也能做一些簡單的雜事。
天亮後,那男人如同以往的消失在門外。
對她夜里難解的行為,他不說上一句,只是默默的在醒來後把她抱回床上。偶爾她會因此醒來,但她也總閉著眼,等到他離開,才會從床上起身,替他收折好鋪在地上的顫毯。
明明有床,他倆不睡,卻要睡地上,她也知道這樣很怪但是,每到夜里,看著他在地板上鋪那氈毯,她也總說不出要他一起過來炕上這兒睡。
她沒那個臉。
所以,她裝傻,怎知他竟也跟著她裝傻。
但他把氈毯多鋪了一層,也總睡得更過去些,留了偌大一塊空位在身邊。
雖然從沒說出口,可她知他為她做了許多。
一日當巫女來替她針灸拔罐,她在等待去罐的同時,開口坦承沒錢給她診金費,是否能讓她之後以勞力償還和欠的銀兩。
巫女翻了個白眼,冷冷道︰「你和你男人平常不說話的嗎?」她微微一僵,只感覺那巫女邊一一拔去她背上的竹筒,邊道︰「你那男人之就同我說了,會以工代,啥事他也願意做。」繡夜心頭一緊,又听她道。
「好了,把衣服穿上吧。」
她坐起身來,穿上了衣。他給她的那件皮毛被他燒了,他同她說過,新的這衣不是毛皮,是這巫女給的,但也很暖和。
不只她的,他的衣也是這巫女給的,雖然她不知這屋里明明沒住別的男人,這巫女是要從哪弄來男人的衣,但顯然那不是什麼太大的間題。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真心誠意的道。
「謝謝。」
巫女略微一僵,一邊收拾銀針竹筒,一邊吐出冷硬的話語,「我只是剛好缺工,少個人掃地挑水,你要能下地了,可也得到廚房幫忙。」話雖這麼說,但她清楚,這巫女大可不必理會他倆的。這世道,少有人如此好心,願收留沒錢的病人,況且是兩個明知看來有麻煩的人。「姑娘,不知該如何稱呼?」「阿潯。」
巫女隨口拋下兩個字,再次走了出去。
雪停了幾日,又下了幾日,雖然天晴時也會融化一些,但每一場雪,都讓天更冷一些,讓雪和更深一點。
他什麼都沒說,但繡夜知他打算在這兒度過這一季冬。
冬日不好遠行,人不好來,也不好走。
嚴寒的冬季雖讓他們一時片刻走不得,但也教旁人難以來此,讓兩人多少能在這座城,在這人煙罕至的大屋里稍事喘息,不用急著逃命。
一旬又一旬過去,轉眼來到這兒也已一月有余,她身體好轉,體力變好之後,接手了廚房的工作,砍柴、打水、搬東西等粗重的活,他會先幫她做好,若需要出門買菜,她只需要同他說一聲就好。
她對下廚這件事也沒多擅長,可他和那巫女阿潯倒也沒對她貧乏的廚藝抗議過幾句,兩人都像是吃不出食物的滋味似的,就她自己不甚滿意。冬日漫漫,天冷無事,她爐也琢磨著該如何改進自己的蔚藝,想著早知當年也多少和娘親在廚房待久一些。
如今,想起娘,雖然仍是心痛,但她已不再那般憤怒。
錯不在他,她自己知道。
如果真要怪誰,她也只能怪她自己。
爹為了保她,娘為了救她,雙雙丟了命,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活下去。
她和他就這樣,當著名不符實的假夫妻,在阿得這兒暫時安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