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宮中歲月長,其實府中歲月也很長,閑來無事,惜玉在晚晴的影響下開始學習制篆香。
這盒取一點,那盒取一點,放入篆模慢慢壓出世上唯一的燃香。
調出紀梵希的味道是別想了,但至少比較接近她喜歡的,有點香氣,但不要太過芳香馥郁。
晚晴是真的喜歡,惜玉不過打發時間,可打發著打發著,也打發出那麼一點意思來。
「惜玉,你這竹香放太多,味道可就硬了。」
「不要緊,我正是喜歡竹子與青草香氣。」惜玉聞了聞,很是滿意,夏天的時候點這種香太有意境了,整個是深山老林的感覺,「怎麼香露沒有竹香跟葉香,真可惜。」
晚晴聞言一笑,「怎會沒有,不過朱府不買而已。」
「真的有?」
「竹香與葉香多半是窮家漁村姑娘用來去腥用的,朱家的姑娘自然是不會用,大管家要的都是幽蘭,牡丹,玫瑰之類的富貴香味。」
啊,那就沒辦法了。
惜玉的生存原則基本上是人家給什麼就用什麼,她又不是千金小姐,哪這麼多要求呢。
不過自從開始篆香,惜玉終于知道不婚晚晴的精神寄托在哪了,篆香跟紀錄。惜玉自己很市儈的覺得應該開一間篆香鋪,女子的錢多好賺,不過晚晴想的卻是寫一本調香書這大抵也是大宅遺毒,晚晴的親娘因為不識字而被看不起,所以她想寫本書給母親爭口氣。
惜玉想,晚晴的千金生涯到底是多委屈,委屈到她寧願半主半僕的服侍朱行雲,也不願意成親或者回家。
又默默想,除了當黃來弟那兩年,她也真沒什麼好抱怨了,即便溫府遽變,可也只是擔心了幾天,後來什麼事情也沒有,朱行雲年少有為,對她這個暖床婢也是寵愛有加,連生日都幫她過了……
惜玉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古代人好像在進行某種進化,雖然是根深蒂固的古代大男人,但是又慢慢學習著關于尊重之類的態度,而且會討好她,小禮物,小紙條,回到院子會先找她在哪里。
她不用擔心受怕,也不用戰戰兢兢,有時候他被自己的胡言亂語逗笑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對自己很用心……那日的湖上慶生實在是……太殺了!
惜玉後來回想實在是很奇妙,上船時她還心態輕松,但後來她連自己怎麼下船回到院子都不記得,只記得有一個人為她花了很多心思,也做出了這個時代的男人很難說出口的保證。
然後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動了。
那是她暖床三月余第一次主動,于是男人超激動,她深深體會到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叩,叩。
惜玉回過神,她剛剛在想什麼?
溫惜玉,大白天的不要想兒童不宜的畫面!
深呼吸,冷靜。
「晚晴姑娘。」百合在門外道,「張夫人與表小姐來院子里,說找您呢。」
張夫人?不就是那個被庶子趕出來的小盧氏?她跟女兒來朱行雲的住處干麼?朱行雲很能給朱富戎的生意做幫手,加之改良後的香滿樓生意蒸蒸日上,近日已是一位難求,第一次自己作主就如此成功,故此說話極有分量,即便是盧氏也得讓兒子三分,小盧氏則完全不敢以長輩自居,幾乎沒往來。
「同兩位說一聲,我馬上去。」
「晚晴不用麻煩,我跟娘自己進來了。」張梅兒的聲音響起。
惜玉看到晚晴臉色一沉,似乎不太高興。
也是,晚晴這弄香的房間在第三進,即便是阿姨表親,那也是客,未經主人允許直接到內院,的確十分無理。
只是客人已到門口又不能不見,一直在旁服侍的丫頭桃花見狀,趕緊去開了門。
見門打開,小盧氏,張梅兒與一個叫做榮華的丫頭直接跨過門檻進來,隨在後面的百合低頭怯怯道,「奴婢原本是請張夫人與表小姐在小廳上等的,但張夫人說不用……」
小盧氏笑道,「那種繁文縟節是對外人的,我又不是客。」
晚晴揮揮手,桃花跟百合很快退下。
「張夫人與表小姐今日到來,不知道所為何事?」
「便是有事跟晚晴商量。」小盧氏笑笑瞥了惜玉一眼,不懷好意的說,「這丫頭叫溫惜玉是吧,怎麼這麼沒規矩,我跟梅兒都坐下了也不奉茶。」
惜玉知道這種人是什麼樣子,不欲與其爭辯,聞言便伸手翻過杯子,奉了茶,「婢子一時怠慢,請張夫人跟表小姐別放心上,請用茶。」語畢又順手揭開桌上的干果盒子。
說也奇怪,她做完這一連串的事情,小盧氏的神色就好了很多,又打量了她一下,「你生辰什麼時候?」
惜玉雖然覺得奇怪,還是回答了,「九月三十。」
小盧氏的神情很奇特,有點像是原本以為她是仇人,但發現自己認錯的樣子,听她報完生日點點頭,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晚晴你來到府中,已經兩年了對吧?」
「張夫人好記性,下個月便兩年了。」
「我听姐姐說原本是打算待三年約過,便讓行雲收你跟初曉為平妻,姐妹相稱一起打理定將院的?」
「夫人是如此說過。」
「眼見時間也快到了,不知道你有何打算?」
惜玉心想,這小盧氏也夠奇怪,上門問人家怎麼打算?朱行雲根本不正眼看張梅兒啊,這樣都還不放棄?
還有就是,嗯,她心里有點不爽。
以前倒無所謂,可是現在她既然心思已變,就不希望別的女人覬覦他。
「張夫人這話晚晴不明白,這里也無外人,不如請張夫人直說吧。」
「我說了,你可別難過。」小盧氏假意嘆息一番,「榮華,你過來跟晚晴姑娘說今早听到了什麼事情。」
榮華應了一聲,開口,「婢子跟大廚房的黃嬸一向交好。」
惜玉心里哦的一聲,原來小盧氏固定跟黃嬸打听消息啊。
「前兩日去廚房拿點心時,黃嬸跟婢子說了一件怪事,大少爺上個月從郡公主府要來一個廚娘,說是來做甜點的,黃嬸就奇怪了,大少爺從小錦衣玉食,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居然特別要來一個廚娘,何況少爺從不吃甜食,黃嬸說大少爺肯定是要做給別人吃的。」
便是要那廚娘做蛋糕給我唄,雖然說這時代沒發粉,沒糖霜,沒烤箱,味道差得遠,但她很感動,那心意……嗯……
啊,回神!
「有天下午,廚房管事吩咐了下午不用執灶,黃嬸便留了心,下午時偷偷跑回大廚房看。」
就蒸個蛋糕與發糕之間的東西有什麼好看。
「沒想到那灶子旁除了郡公主府來的廚娘,大少爺也在,那廚娘做,大少爺打下手呢。」
朱行雲打下手?
「只听那廚娘一邊做一邊教,大少爺一邊學一邊抄錄下來,听大少爺的意思是給人慶祝生辰的,生辰年年有,可總不能年年跟郡公主借人,于是自己學起來了。那廚娘問大少爺身分這樣尊貴,怎麼不找朱府的人來打下手,誰知道少爺說,如此一來,那這生辰點心以後人人都有,有什麼好稀罕,他就是要府中沒人會,只有他意中人能得,這才特別。」
惜玉真的驚呆了。
原來……原來……
他怎麼什麼也不跟她說,她是女子都嫌下廚麻煩了,何況他是富貴人家的嫡長子,自幼備受寵愛,這輩子肯定也沒進過廚房那樣燥熱又油膩的地方。
夏日的黃昏夜晚很舒服,可是下午卻很熱……就為了不讓人人都有蛋糕,只給她……
心里一下打翻調味罐,什麼滋味都上來了。
酸的,甜的……
「婢子又打听了一下,原來少爺的意中人便在府中,那日還帶人游湖至夜深才歸,直接進了定將院。」
榮華說完,小盧氏便接話,「我一听便知道那個把行雲迷昏的丫頭就是定將院的人,只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誰能讓行雲上了心又不動聲色,足見對方胸有城府,十分厲害;這些,你可有听說?」
「晚晴不知。」
「那丫頭雖狡猾,我這三十幾年也不是白過的,行雲既然給她慶祝生辰,那麼便翻翻名冊,找出上個月生辰的丫頭便是了。」小盧氏笑道,「你把名字告訴我,我跟姐姐要去,娘親開口要個丫頭,行雲總不能不給,到時候把那丫頭關在我院子,你豈不清淨?」
惜玉听到這里,終于從廚房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難怪剛剛問她生辰呢,原來……不對,現在可不是驚嘆的時候。
她容貌雖然不算太出色,但衣著的料子卻是極好,富貴人家的下人都是很有眼力的,只要那船夫加上一句「穿的好像是綢緞」,那生辰女的身分就呼之欲出了,朱府穿綢緞的年輕女子只有九人,朱家四位千金,張梅兒,張蘭兒,另外三個都在定將院,初曉,晚晴以及她。
如果盧氏真的開口跟兒子要人,她相信朱行雲會保住她,可是她平靜的生活也走到盡頭了。
情敵會來,絆子會來,盧氏會來,柳氏也會來……光想就覺得天色黑一邊。
為了保持生活寧靜,她無論如何得斷絕小盧氏的告狀心思,「張夫人言重,晚晴姑娘既然不知道此事,自然也沒有不清淨的問題,少爺已經快滿二十一了,房中收個丫頭又算得了什麼大事呢,何況要是夫人問起張夫人如何知曉,便得交代黃嬸之事,這恐怕……」
恐怕會很不爽啊。
當家主母都會放眼線,但是也很忌諱人家放眼線,打听消息是生存之道,但打听消息卻也是當家的大忌。
果然,小盧氏聞言,眉毛一皺,「這……她可是我親姐姐。」
「話雖如此,但太夫人可不是張夫人的婆婆,消息傳開,太夫人總也會問,到時候夫人無論如何得據實以告,榮華跟黃嬸相交之事,太夫人恐怕不樂見。」
「這……倒也是。」
呼?
「你這丫頭,以往見了只管行禮總不說話,還以為是個傻子,沒想到卻還挺機靈。」
見小盧氏眼中頗有欣賞,惜玉連忙道,「便是懂點事情,才被少爺派來給晚晴姑娘作伴。」所以,別動我主意。
「行雲給晚晴的啊,那倒沒辦法了,不然我看你挺適合跟我家蘭兒作伴,蘭兒太大而化之,要有個細膩的丫頭才行。」小盧氏說完,又是一陣心煩……原本可以藉此跟晚晴討個交情,沒想到花了五兩打听來的消息根本不能用。
就像這丫頭說的,如果讓太夫人知道自己在她眼皮子底下買通下人,肯定會立刻把她們母女發落到別院,張家又回不去,到時可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