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烈雙眼微微眯了起來。這女人還真是……
就在他去接內線電話的那一刻,忽然听到外面傳來一道尖叫聲。
他急忙走出辦公室,就見外面的幾個女員工用驚慌失措的眼神,瞪著一個倒在地上的女人。
仔細一瞧,那個昏過去的倒霉蛋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從他辦公室中狼狽逃竄的王子妃。
王子妃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惡夢所驚醒,甚至因此渾身上下出了冷汗。她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眼光迷茫地打量著面前的一切。
這是一間裝潢奢華且講究的臥室,里面的設施十分完善。
此刻,她正坐在一張大床上,讓她意外的是,她手臂上還插著點滴。
這是哪里,她怎麼了?
「你醒了?」
突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沈思,推門而入的,正是之前被她視為惡夢的閻烈。
看到來人,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退。
明知道在這個並不算太寬敞的空間,她根本無處可躲。
可面對閻烈,她無法控制地生出了一股本能的畏懼和恐慌。
「你發高燒了,三十九度二,導致你昏倒在我辦公室門外。我的私人醫生告訴我,你之所以會突然昏迷是因為發燒嚴重,外加過度疲憊,如果再這麼持續高燒,你可以直接被送進殯儀館等人前來瞻仰了。」
他的聲音很平緩,听不出是喜是怒,王子妃忍不住在想,這個人應該沒有認出她吧?
也對,當年,她姓黃,黃芷薇,和現在這個名字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
整整二十年過去,當年那個被他視為討厭鬼的小拖油瓶,已經在他的記憶里徹底消失了吧。
「你似乎很怕我?」他突然走到她床邊,居高臨下地鎖住她不斷閃躲的目光,「原因?」
王子妃被他精明的視線盯得無處可逃,手足無措地解釋,「我只是……畏懼你現在的身分。」
「我的身分?」
「對啊,之前在金莎私人會館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你的身分,對你說了很多無禮的話,沒想到你竟然是我的上司,這讓我……呃,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我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得罪你,惹你不開心,你會在怒極之下……」
「將你解雇?」
王子妃點點頭,小聲道︰「我很怕失業。」
閻烈哼笑了聲,「你不久前,不是才從我這里拿走了一張十萬塊的支票?」
「錢總有花完的一天。」
「沒想到你的花銷居然這麼奢侈,雖然十萬並不是大數目,但平時省吃儉用,應該足夠你揮霍一、兩年。」
王子妃傻傻一笑,並沒有因為他的暗諷而做出任何解釋。
閻烈被她笑得心里不太舒服。這個女人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討厭她追求
金錢時盲目的狂熱,卻也欣賞她個性中純真的執著。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臂,王子妃下意識地向後一躲,不料他卻抓得更緊。
「點滴已經打完了,你還想繼續打空氣?」
說著,閻烈小心翼翼地將她手背上的針取了下來。
王子妃這才發現,她頭頂不遠處掛著的點滴瓶的確已經空了。
「抱歉,我突然生病,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你是突然生病,還是早就有病,這一點相信你我心中都很清楚。你因自己沖動而愚蠢的行為賺了十萬塊,就舍不得花點醫藥費去醫院解決一下自己的病痛?愛錢不是錯,但你這種愛錢方式,已經到盲目和不可救藥的地步了。」
「每個人都有追求理想的資格,至于上次那起跳海事件,我只能說是等價的交換。你出錢,我出力,所以我不認為我當時的行為是沖動又愚蠢。」
閻烈眉頭一挑,冷笑,「你居然還敢頂嘴?」
王子妃被他笑得渾身發冷,這才意識到自己頂撞的男人,絕對不是她這種小人物能夠得罪得起的。
想到這里,她急忙低下頭,做認輸狀。在彼此實力相差太過懸殊的情況下,她還是謹小慎微,夾著尾巴做人吧。
閻烈還想繼續教訓她幾句,卻在這時接到衛辰打來的電話,說有急事需要他親自出面處理。
他丟了一盒感冒藥到王子妃面前,冷著臉囑咐她,如果不想把自己活活病死,就乖乖按時吃藥。
「我臨時有個會議要開,你先留在這里休息,等我回來再收拾你。」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他前腳剛走沒多久,王子妃也立刻沖出房門準備逃離。
開玩笑,她會乖乖留在這里等他回來教訓她才有鬼。
出門的時候才發現,她剛剛待的地方竟然是閻烈辦公室內設的休息室。
坐在外面的秘書見她鬼鬼祟祟的走出來,忍不住問道︰「王小姐,你怎麼出來了?閻先生不是讓你留在里面好好休息?」
「我現在已經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我還有工作要做,先行一步,麻煩你替我和閻,呃……閻先生說一下,今天真是打擾了。」
不待那秘書答話,王子妃已經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不管皇朝國際酒店的待遇有多好、不管閻烈究竟有沒有認出她,這個地方,她都沒辦法再繼續待下去。
電梯向下滑動的時候,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二十年前的往事。
即使那時候的她只有五歲,可對于一個只有媽媽、沒有爸爸的孩子來說,早熟和懂事是不可避免的。
記憶里的媽媽,溫柔、美麗,就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她並不清楚自己的爸爸是誰,在她知道別人家的小朋友們都有爸爸的時候,媽媽卻告訴她,她爸爸在她出生之前就被上帝爺爺給召走了。
和媽媽相依為命整整五年,直到有一天,媽媽突然告訴她,她將有新爸爸了。對于即將擁有的新家人,她心中充滿了期待和喜悅。
沒多久,媽媽就將她帶到一幢比城堡還要豪華的大房子里。
那里有花園、有水池、有管家、有佣人,最讓她意外的是,還有一個比她大三歲的小哥哥。
她多了爸爸,多了哥哥,這讓她覺得仿佛置身于美妙的天堂。
當她像一條小哈巴狗一樣整天跟在小哥哥身後試圖討好他的時候,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哥哥卻用充滿厭惡的語氣對她說,她是個討人厭的小拖油瓶。
如果不是她、不是她媽媽,他的親生母親就不會死。
是她和她媽媽,破壞了他原本的家庭和幸福。因此任她如何獻媚討好,換來的總是他的冷嘲熱諷和惡意捉弄。
直到那一天,他們這所謂的一家四口,登上從台灣飛往上海的飛機來到中國大陸探望老朋友。
媽媽被新爸爸帶出去玩,上海的家里只剩下她和小哥哥。
「芷薇,哥哥帶你出去玩。」
一向看她不順眼的小哥哥,居然向她露出了天使般的笑臉。
那一刻,小小的她很開心,很雀躍。
小哥哥牽著她的手,帶她去上海最繁華,人口最密集的城隍廟。
她永遠都忘不了,來往的人群就像是決了堤的山洪,每走幾步,她都會被人撞得差點摔倒。
她害怕走丟,便緊緊抓著小哥哥的手一刻也不敢松開。
直到小哥哥狠狠甩開她,並用厭惡的語氣對她說,從頭到尾,她在他眼中都是一個討厭鬼時,她才慢慢收回自己抓在他衣擺上的手。
「記住,從今以後,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你就要識趣一點給我徹底消失,否則……」那個僅大她三歲的男孩,用陰狠的眼神瞪她,「我會讓我那個廉價的後媽,立刻失去被她新任丈夫疼愛和照顧的資格。黃芷薇,記住我的名字,我叫閻烈,從這一刻起,我的存在,將會成為你生命中永遠的惡夢。」
這番話說完,閻烈坐上出租車走了。
傻傻站在人群中小小的她不敢喊、不敢哭,就那麼眼巴巴的看著那輛出租車,連同那個被她當成哥哥一樣依賴的男孩,在她眼中慢慢消失。
直到夜幕低垂,人群散盡,長長的街頭,只剩下她孤伶伶的小小身影。
她不敢回家,不敢找警察叔叔,因為她腦海中深深烙印著閻烈的警告,如果她不消失,屬于她媽媽的幸福就會被剝奪。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兒。
電梯的鐵門應聲打開,回神的王子妃卻已經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听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她趕緊用衣袖將淚水擦干,避免別人看到她此刻的狼狽。
猶豫片刻,她敲響了客房部經理辦公室的門,委婉的說自己因為家庭原因,可能要辭掉這份工作。
經理听了她的請求之後感到十分意外,在這里上班的很多員工都知道,王子妃不但很愛錢,而且工作也很努力。
她經常跟其他同事講,皇朝國際酒店的這份工作,是到目前為止最讓她滿意的一份工作,若是沒有意外,她根本不會輕易辭掉這里的差事。
沒想到她被衛特助叫到總裁辦公室走了一趟,回來後居然一反常態地提出了辭。
「妃妃,是不是上面給了你什麼壓力?這份工作你做得明明好好的,怎麼突然之間……」
「經理,你別誤會,真的是我個人原因才要放棄這份工作的,和酒店里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關系。」
王子妃現在的心情非常復雜,一方面舍不得這份已經做了整整三個月的工作,另一方面,又不想繼續和閻烈再有半點接觸的機會。
早知道傳聞中的閻太子就是她曾經的小哥哥閻烈,當初她死都不會在曉潔的介紹下來這里打工。
都怪她在來皇朝國際酒店面試之前,沒有好好打听這里的老板到底是誰。
當初她隨媽媽嫁進閻家的時候,由于年紀還小,只隱約記得繼父姓閻,家里的經濟條件非常不錯。
可那時候的自己只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對于繼父家里到底經營著什麼樣的產業、擁有什麼樣的社會地位,她了解得並不清楚。
和親生母親分別的這二十年里,她刻意避免去打听對方的情況,就怕自己的出現會給對方帶來毀滅性的傷害。
至于她為什麼會對閻烈這個名字如此印象深刻,是因為這二十年來,她腦海中總會時不時地浮現出當初被拋棄、被警告的情景。
不管經理相不相信她的解釋,這份工作她是死都不會再做下去了。
盡管臨時請辭不符合規定,但見她的情況似乎很緊急,客房部經理依舊接受了她的請辭,匆匆忙忙辦理完離職手續,王子妃騎著機車一路狂飆回家。
一進家門,王子妃就看到陳三妹正在蔚房為她準備晚餐。
這一刻,她鼻頭泛酸,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飛也似的奔進廚房,從後面一把將那個忙碌中的身影牢牢抱住。
「媽……」
「媽……」
「媽……」
她一連叫了好幾聲媽,直把陳三妹叫得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妃妃,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王子妃不理會那疊聲的問題,只是緊緊抱著被自己叫了二十年的母親。
沒錯,陳三妹是她的養母。
當年她在城隍廟被閻烈當垃圾一樣丟掉的時候,途經那里的陳三妹見她孤苦無依,餓得前胸貼後背,心底生出可憐之意,這才把她帶回家中。
那個時候的陳三妹剛過三十,經歷過一場失敗的婚姻。
因為她患有先天性不孕癥,夫家人嫌她生不出孩子,便找盡借口,將她逐出家門。
陳三妹是個非常要強的女人,不顧娘家反對,非要將無人認領的王子妃帶到身邊親自撫養。
為了給女兒提供優渥的生活,她在城隍廟邊租了個攤子賣小吃。
相依為命的母女兩人本來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沒想到一場大病襲來,徹底拖垮了陳三妹的身體。
心髒病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病癥之一,一旦心跳停止,就等于喪失一條鮮活的生命。
陳三妹的心髒從小就不太好,勞累多年,益發嚴重不堪。
當年那次冠狀動脈搭橋手術,幾乎花掉了母女倆辛辛苦苦攢下的所有資產。
那件事發生之後,王子妃才明白,原來金錢的作用,竟是那樣可怕而強大。
若是當年沒有陳三妹施手相幫,王子妃不可能安然無恙的活到二十五歲。
如果有人問她,她生命中最寶貴的財產究竟是什麼?她會毫不猶豫的說,是她的養母,陳三妹。
她緊緊抱著這個身體孱弱的女人,二十年的相處,這份母女情分早就被她深深烙印在心底,任誰也剝奪不走。
「妃妃,告訴媽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陳三妹很少看到女兒哭。
事實上,自從當年她生了那場大病差點撒手人寰之後,女兒便再也沒當著她的面掉過一滴眼淚。
沒想到如今,向來堅強的女兒竟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窩在她懷里哭得這麼傷心難過。
「媽,我沒事,就是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當年如果不是你將被拋棄在路邊的我撿回來,我可能根本就沒有機會活到今天。」
「傻孩子,好端端的,怎麼說這種喪氣話?你長得這麼漂亮可愛,就算當年我沒把你領回家,早晚也會遇到其他好心人,將你帶回去好好撫養。」
王子妃卻不依不撓的抱著她撒嬌哭泣,像要把這些年受的委屈,連本帶利的哭回來。
她並沒告訴陳三妹自己已經辭掉了皇朝國際酒店的工作,也沒把遇到當年遺棄自己的罪魁禍首一事交代出來。
總之,在她抱著陳三妹大哭一通之後,隔天一早,就騎著機車滿大街的開始尋找下一份工作。
期間,她接到陶曉潔打來的數通質問電話,問她在酒店里明明做得好好的,突然間辭職不做,讓她實在是難以接受。
王子妃並沒有把自己辭職的真正原因講給她听,只說不想再做一輩子伺候人的服務生,她要學點東西,爭取能找到賺更多錢的工作。
就算陶曉潔不能接受這樣的解釋,但事實已成定局,也就只能接受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