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見到齊鏞,不需通報便放人進府。
將軍府是新建府邸,雕梁畫棟、美不勝收,園子很大、池塘很大、房子很大,到處都大,比起樂梁城的黎府更大,在京城這個寸土寸金的地界,皇上賞下這座府邸,確實是挺有誠意的。
只不過,這麼大的地方才住了齊靳和女兒妞妞,有些冷清。
自從听見黎育清那句「我願意」起,齊鏞滿肚子都是歡喜,他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人,這丫頭心地好,腦子也聰明。
反觀京里那些名門閨秀,一听到皇上要賜婚,一個嚇得比一個厲害,齊靳還沒死呢,就算死了,這麼大一座將軍府還不夠她們榮養到老嗎?怕什麼!
可是別說她們不肯嫁,就是要嫁,齊靳也不樂意,他心里有了人,除江雲之外,還有個會時時逗得他眉眼飛揚的小丫頭。
是,他偷看過黎育清的信,那些信被收藏在一個昂貴的楠木瓖金絲扁盒中,每一封都有經常被翻看的痕跡,若不是對小丫頭上心,齊靳不是那種會將風花雪月放在心上的男子,絕不會做這等事情。
齊鏞猜想過,既然如此,為什麼齊靳始終不提?皇上絕對樂意為他們賜婚,琢磨再三後,他找出原因——江雲的死,在他心底烙下陰影。
突然間,齊鏞站定,猝不及防地,黎育清撞上他後背,她撫撫被撞疼的額頭,一臉委屈的看向他。
他轉身,雙手搭在黎育清肩膀,表情鄭重,沒有平時的吊兒郎當。「再告訴我一次,你真的願意嫁給齊靳?」……不要眼睜睜看著愛情從眼前溜走……你想要過怎樣的人生,只有你自己可以決定……她的人生如果有齊靳加入……光是想象,她就阻止不了胸口的雀躍。她用力點頭,是,她做出選擇了,就算這個決定是錯的,至少她是死在自己手里。
「我願意。」她再度點頭。
「那你心里得先有準備,齊靳很可能會拒絕。」拒絕?!不是說他對她有意嗎?不是說他喜歡她的信?如果不是,那她……猶豫了……齊鏞一眼看穿她在想什麼,手掌輕晃兩下,將她失落的魂魄給拉回來。「他不是因為討厭你才拒絕,他是因為太喜歡,所以拒絕。」太喜歡所以拒絕?她搖頭,不懂。
「你後來寫給他的信,他回了沒?」聰明通透的她,怎麼會在這時候犯胡涂,看來十三叔那句話是對的,再聰明的人面對愛情都會變笨。
她又搖頭。
「為什麼?」
一句反問,黎育清恍然大悟,因為他傷他病、因為他覺得配不上自己,所以他想和自己切斷交情。
見她了然的神情,齊鏞笑了笑,收回方才的話,這丫頭還是聰明的。「除了那個原因之外,你記不記得,我同你提過江雲的事?」
「記得。」
她回答得悶聲悶氣,黎育清知道自己不該嫉妒介意,只是心會不由自主發酸呀,她能有什麼辦法?
「我想,齊靳相當自責,他長年在外征戰,不能時刻在妻子身邊陪伴,即使派出暗衛,還是護不了江雲安全。自江雲死後,父皇幾次想為他賜婚,他都拒絕了,理由是——不想害死更多女子。」尤其育清年紀更小、更善良,更不會與人爭執,她連欺負別人、設計別人的能力都沒有,如果死亡是江雲必定的下場,那麼育清也逃不過,嬸嬸那顆心是墨做的,齊靳再努力也不會讓事情改觀。
「我不見得會死。」
「這得他也願意這麼想才行,何況他現在身子又是這情形,你是個好姑娘,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糟蹋你。」垂下柳眉,糟不糟蹋得她自己認定才算數,他怎麼能夠替她做決定?點點頭,黎育清道︰「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
「是,我明白待會兒進去,會踫到很難堪的狀況;我明白不會有人同我求親,我還得說服世子爺願意娶我;我明白世子爺的傷會讓他的性情變得古怪,除了適應將軍府這個新環境、適應一個想把我掐死的婆婆之外,我還得面對他的挑釁;我明白成親之後,迎接我的不是幸福甜蜜,而是一波波更辛苦的挑戰。但是,鏞哥哥……」她的話在這里停下來,灼灼的目光望向他。
「怎樣?」齊鏞問。
她搖搖頭,臉上浮起一朵燦爛的笑。「我不害怕!」這話讓齊鏞眼底的欣賞更加濃烈,這丫頭比他想象中還行。
「好樣的,以後有什麼事找鏞哥哥,別的不行,替你出頭這件事,我還辦得到。」
「好。」黎育清用力點頭,收下他的善意。
轉過身,齊鏞指指前面那間屋子,說︰「齊靳就在里面,你進去吧!」深吸氣,她閉了閉眼、再張開眼楮,她知道眼前這條是坑坑疤疤的坎坷路,但她己經做出選擇,就會竭盡全力走下去,不見成功,絕不回頭!
望著她挺直背脊,雄糾糾氣昂昂的模樣,有幾分出征的氣勢,齊鏞笑得更歡,這丫頭,果然真的很有趣。
屋子里靜悄悄的,所有窗戶都用厚紙給糊上,偌大的屋子里沒有燃上炭火,雖然有燭火照映出微弱光芒,卻驅逐不散那股陰暗淒涼。
齊靳背對著門坐在桌旁,他靜靜地看著牆上那幅畫,神情專注。
那幅畫里是個女人,一個站在窗邊、回眸一笑的漂亮女子,是江雲嗎?
她沒有辦法讓他不愛江雲,但她可以努力讓他愛上自己,一點點也好、一些些也行,只要對她有愛,說不定就願意為她專注、為她一心。
黎育清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月光突然灑進一室溫柔。
他被打擾了,怒目一瞠,轉頭望向不知死活的下人,可……他沒想到,會看見一張燦爛漂亮的笑顏。
是她,他的小丫頭,她又長大了些,長得更美、更清靈,姣美的五官在月光下發亮。
他透過月色看她,她也透過月光望他,月光在兩人身上灑下一片溫柔。
再見面,恍如隔世
他想起那天屋頂夜談,想起她那張詩不像詩、詞不像詞的鬼東西,想起那句「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這樣月色太美你太溫柔,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他曾經不肩,男人沒定性,卻想把罪過賴到月亮身上,可是……月光很美,小丫頭真的笑得很溫柔,這一刻,他的心又出現蠢蠢欲動,想要和她一起到白頭……情不自禁地,他想笑,可是下一瞬,笑容凝結在嘴角。現在的他,沒有笑的權利。
他每一分表情,黎育清全看在眼里。嘆氣,走向他,她低聲說︰「我給你的學習單,你一張都沒寫,這是很可惡的,致芬說,不可以隨便糟蹋別人的好意。」他想回嘴︰你不要老是致芬說,那個女人的想法不全對。但是,他沉默了,板著臉孔、神情冷漠,他但願自己的態度教眼前女子退卻。
黎育清會因此受傷?並沒有,她早就想過,接下來的路不是一片平坦而是遍地荊棘,若為這點小事受傷,未來的日子怎捱得過去?
「我容易胡思亂想,大將軍沒回信,我就開始想象千百種可能性,會不會是受傷了?會不會是厭煩寫學習單?還是大將軍膩了,不想再同小丫頭周旋……不管是哪個想法,都讓我坐立難安,越擔心就越想要一個答案。」
「哥哥壞,沒有透露口風給我,害我惴惴不安,偏偏常業老是見不著人,害我想問大將軍的狀況也沒處問,只能將信托給常寧,希望他們和過去一樣負責任,能把信轉交到你手中。」
「認真算算,我有一、兩個月沒睡好呢,你看看,我有沒有黑眼圈?」她把臉湊到他跟前,他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將頭轉開。
但他的眉緊了,心也緊了,因為她說「一、兩個月沒睡好」。
是他堅持不讓育莘將消息透露出去,是他刻意不回信,是常業每回送信來,他二話不說將人打發回去。
很顯然,這家伙陽奉陰違,不知道跑哪里去,害得她老是見不著人。
「沒想到你真是受傷了,很痛吧?!我早說戰爭不好,那是玩命的事,建功立業的法子很多,何必挑最艱難的路走?可你肯定不樂意听這話的,哥哥也一樣,或許男人和女人的腦袋不一樣,我想得通的,你們不見得想得懂。」齊靳心道︰本來就不同,男子的天職是開拓與征戰,而女子的天職是庇佑和守護,就是這種不同天性,上天才會將一男一女配在一起。
但,現在哪是同她說這些的時候,現在該做的是將她趕走,遠遠趕離自己身邊。
若他沒猜錯,她之所以出現,定與齊鏞有關。自私呵,齊鏞就沒想過,他配不上這個好丫頭,也保護不了她。
珩親王府的水太深,失去雙腿的自己都泅不上岸了,怎麼能夠把她拖下水?難道江雲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見他不言不語,黎育清模不透他的心思,只能胡亂猜測。
「致芬說,人啊,做事也不必太周到,事事替別人考慮,老想著要當大好人,教身邊人各個如意,怎麼可能呢?人生在世,如意是偶然,不如意才是正常,誰知道往後會發生什麼,你再周到也護不了別人的一生。」她猜,他是悶吧,傷害他的是親弟弟,再怨再恨都只能把苦楚往肚子里吞,正因為他是珩親王世子,就得被逼著做這個濫好人。
齊靳瞥她一眼,明白她的暗喻,她不要他當好人,有人要害他性命,他還顧慮東、顧慮西,隱忍吞氣。
不是的,不是她想的那樣子……
但那句話匆入他心版人生在世,如意是偶然,不如意才是正常。
是這樣的嗎?所以他眼下承受的都是正常,眨個眼就會過去?說來容易,做來難,他眨過幾千次眼,再張開,自己依舊是個殘廢。
齊靳還是不說話?
黎育清嘆氣。所以猜錯方向了?不怕,再接再厲。
她繼續往下講︰「致芬說,小人物看脾氣,大人物看氣度,好事未必是壞事,壞事未必是好事,看的人氣度不一樣,看到的結果也不一樣。也許你看到的是,日後再無法征戰沙場,可我看見的是——當你的妻子真幸福,丈夫能夠留在身邊,天天琴棋書畫、享受畫眉樂趣。當你的孩子真幸運,從小便有父親教導,享盡父愛寵溺。」這個話說得太直接,擺明認定他的傷好不了,擺明認定他無法再征戰沙場、當個神氣威風的大將軍。
很傷人,她懂,可膿瘡不擠破,難不成要任由它在那里發爛腐敗?
果然擠膿瘡很痛,齊靳咬緊牙關,恨不得一把將人給丟出去。
自己變成這副鬼模樣叫做幸運?
這種安慰話太惡劣,你會對一個瞎子說「你真好運,不必看見這個骯髒的世界」嗎?你會慶幸一個聾子,不必入耳穢心事若不是太了解她,他會認定她惡毒刻薄。
他撇過臉,下頌線條有點緊,黎育清苦笑。答對了!她把他給惹火了。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打算退卻。
「致芬說,人永遠猜不到下一刻會怎樣,所以一定要把頑強給緊緊掛在身上,不低頭、不投降,抬頭挺胸,早晚會讓自己闖出一條康莊大道。」
「可我認為,有時候決定未來的不是你肯不肯頑強,而是命運,誰說老天爺關上門就會為你開扇窗?就算你頑強地想要挖地道遁逃,說不定會踫上地牛翻身,把人給壓埋在地道里面,苦難的到來,我們根本無法阻擋。」
「不過幸運的是所有的痛苦、哀傷、患得患失,都如煙火般在夜空中綻放、凋落,寂滅,困難終會過去,會慢慢成為黯淡的印記,而生命始終鮮活。」她說得句句道理,她明白痛楚會被光陰巨輪碾過,碎裂成貴粉、不復痕跡,但看著他的雙腿和臉頰上那道由鬢角滑入下巴的刀傷……心依舊疼得緊。
肯定很痛,身體痛、心更痛,當世間最親的人都可以拿你當仇人看待時,那個痛,要怎麼樣才能說得出口?
意外地,齊靳松開眉心,因為她的話里終于出現「我認為」,再不是聲聲句句都是「致芬說」。不過這回他同意蘇致芬的話,小丫頭太消極,不能將發生的事全推給命運,這樣太不負責任。
但足……嫌她消極?
他沒有立場嫌棄,因為現在的自己做的就是消極事,消極地不願意面對珩親王府、不肯面對皇上,甚至不讓御醫進府……她的確錯了,他並非做人周到,並非想要護誰的一生,相反的,這次他想看到惡有惡報,想看看舉頭三尺處的神明,能夠為世間主持什麼公道?
對,他在賭一口惡氣,看皇上會怎麼做?
倘若他為朝廷立下那麼多汗馬功勞,到頭來只能撈得這樣一個殘破下場,實在太令人心寒。可他也心知肚明,珩親王一樣為朝廷立下無數功勞,何況他還是皇帝的親弟弟,再加上皇太後的插手,他能要求皇帝怎麼做?處死親佷兒?
他不是不理解皇帝的為難,只是……教他硬生生把這口氣吞下去,他不樂意!
難題丟出去,他等著,等皇上接招。
齊靳撇開頭。
黎育清犯愁。難道又猜錯了?他並非傷心難受,不是沒有足夠勇氣面對未來困境,而是憤怒?
憤怒母親害死妻子,弟弟謀奪他的性命,憤怒他拚死拚活為珩親王府立下光榮無數,得到的不是家人的支持肯定,而是背叛謀命?
是啊,這情況教人情何以堪,可事實己經造成能怎麼辦?讓皇上處死他的弟弟?若皇上真這樣做,他能心安?終究是親手足,何況事情真發展到那一步,日後,他要怎麼面對親生父母?
一時的痛快,造就出無數的困頓,何必?!
「致芬說……」
又是致芬說,她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他惱了,猛然轉過頭,瞪上她的臉。
齊靳在生氣,可黎育清很高興,他終于願意看她,終于願意同她眉對眉、眼對眼。
于是她無視于他的怒氣,笑出滿眼滿臉的甜蜜。「致芬說,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最好的報復是過得比仇人幸福,人生短短數十載,過完一天就少一天,把這麼珍貴美好的日子拿來欺負自己,不劃算。」她講得嘴巴發酸,可他始終不吭聲,黎育清有點累,但不是說要披荊斬棘嗎?這點小累當然得熬過去。于是她再接再厲,搬來一張小杌子坐到他腳邊,準備好埋鍋造飯、長期抗戰!
她捧起自己的臉,上頭有兩分哀傷、三分無辜,那是個會讓人想要憐惜的表情,所以他不只是對上她的眼,打上死結的濃眉慢慢滑入平順。
就這樣,一加一眼再加一眼,他發覺壓抑的思念泛濫成災,然後……視線再也無法從她身上挪開。
她終于戰下一城!
黎育清先是嘆氣,然後緩慢說道︰「我小時候過得不如意,黎府下人拜高踩低,加上萱姨娘的勢力,我常常覺得不服氣,可又沒有勇氣替自己爭取。」
「我常听別人明里暗里罵我賤人、雜種,罵我母親下作無恥,我氣急敗壞,很想沖上前去與她們理論,可我做了嗎?沒有,我只會躲在牆角哭泣。哥哥是極疼愛我的,他見不得我受委屈,總是替我出氣,他使了拳頭、揍了人,也出了口怨氣,可是我們有因此受到尊重嗎?並沒有,相反地,所有人都說,果然是寡婦生的孩子,沒教養、沒腦子。」
「這下子,連我母親也委屈了,越來越多的指控、越來越多的輕鄙,他們的話像刀子似的一刀刀刻入我心底,哥哥甚至還因此自暴自棄。每次夜深人靜,我就想啊,這樣活著多辛苦,倒不如死了好。後來,哥哥和四哥哥起爭執,我們雙雙落入池塘,那次,我深刻感受到死亡。死,離我好近,只要我甘心閉上眼楮,只要我願意放棄最後那口氣,那麼我就不再是黎育清,再不必受人白眼輕賤,再不必于夾縫中求生存。」
「可是我們被救回來了,哥哥說,醒來以後他徹底反省,而我在神智清明那刻亦幡然大悟。是!我們遭人看不起,因為我們的娘是個寡婦,可她是個怎樣的娘,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她溫柔聰穎、她可敬可親,她比府里任何一個女人都要高貴,我們何必在意那些不實謠言?」
「如果我們只會受委屈、鬧意氣,然後重復再重復,周而復始地加強我們在別人眼中的魯莽形象,那麼只有一種下場一親者痛、仇者快,我們何必讓那些惡人順心遂意?」
「四哥哥的娘親出身也不好,但他努力上進,有黎府這塊招牌,只要他夠努力,早晚會出人頭地。所以我們試著改變,安爭的時候我們爭,不該爭的時候我們學會沉潛,既然不被看重,就要加倍勤奮,我不相信,上蒼會放棄枳極認真的人。」
「我們成功了,再不必用拳頭或眼淚宣泄委屈,反觀那些想加害我們的人,他們並非秉性良善之輩,而天網恢恢,不需要我們出手,上天全看著呢!漸漸地,我們過得越來越好,我們有能力追求自己的夢想。放下胸口那股氣,我們蛻變成長,我不否認,我和哥哥很幸運,有貴人相幫,但前提是——我們得先放下憤怒仇恨,選擇另一條開闊道路。」
「緊握的手,怎能抓住快樂?緊閉的心,怎能享受幸運?不願意張開雙眼,又怎能看見世間的華麗?大將軍,你比我聰明,一定明白,傷害自己絕不會讓敵人傷心,他們正期待你這樣對待自己呢,你是他們的仇人又不是愛人,他們這樣苛待你,為什麼你還要配合他們的期許?」
「致芬說過很多話,但我最愛的一段是︰通常打敗你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失敗不是一種遭遇,而是你在不知不覺中做出的決定。你是常勝將軍,怎麼可以被自己打敗?!如果我是你,我會想盡辦法站起來,我會比過去更挺直胸背,讓那些期待你一蹶不振的人失望透頂,讓他們徹底明白,再多的卑鄙手段都害不了你。」呼……說完了,她很喘,但在他臉上看見幾分動容,終于,她下對藥了?
黎育清吁口氣,接下來,是最難啟齒的部分,她猶豫尷尬,她羞怯不己,但這話很重要,非說不可。
幸好他的眼楮看著她、耳朵听著她,再不如剛進門時那般回避自己。
「大將軍,其實……我有一點點埋怨你,你好心卻辦了壞事情,我並不想當公主的,不是因為自古紅顏多薄命,而是因為致芬說過,公主是用來做什麼的?是拿出去和親用的。天,那些番邦啊,有些習俗讓人不敢恭維呢,兒子可以接管父親的妃妾,弟弟可以和哥哥共享女人,朋友還可以睡對方的妻子。」
「我好端端的當個平民百姓不好嗎?沒事干麼招惹上公主這個麻煩,如果皇帝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去和番,肯定很樂意用我這個冒牌貨。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苦痛,高處不勝寒吶。」齊靳氣悶。
她在胡扯!現在諸國間,齊國版圖最大、國力最強,誰敢要求大齊的公主去和番?
只有別國把自家公主往大齊皇帝臥榻送的分。
「過完年我就十六歲了,皇帝遲遲不下旨賜婚,心底肯定打著這個壞主意,『天衣吾鳳』和『沐舍皂坊』都開始賺錢了呢,要我放棄這些,往黃沙滾滾的大漠去轉個幾圈,我真不樂意啊。解鈴還需系鈴人,大將軍做下的罪孽,該自己承擔的,所以大將軍,你可不可以……」她猶豫掙扎,她的嘴巴開了又閉、閉了又開,她幾乎要咬牙切齒了,看得齊靳心里頭也跟著發急,有股沖動想要開口問——所以怎樣?
幸好她在下一瞬間鼓起勇氣,免除他的尷尬。
她的表情很可憐,她的眼神很委屈,好像天底下的人全都欺負了自己。「可不可以……大將軍行行好,把我……把小丫頭……娶進將軍府里?」她的話又不重,可他卻覺得腦袋被人拿著狼牙棒給狠狠砸下,目光瞬間收縮,直直射向她的臉龐。
她在說什麼?這是在向男人求親嗎?
該死的,早就知道不應該讓這丫頭和蘇致芬走得太近,瞧,一個好好的大家閨秀被教成什麼樣了?
他的目光有些凶狠,黎育清的心一抖。
很好,她現在了解萬箭穿心是什麼滋味了。
他沒說話,黎育清己經知道自己被拒絕,可是……不要不要,她才不要退卻!
再度深吸一口氣,她說︰「如果游方術士沒說錯,我只能活到十八歲,那麼我只剩下兩年時間……求求你、拜托你,給我一個名分,讓我能夠待在京城,賺到足夠的錢,讓哥哥這一生可以安享太平年,好嗎?」不!拒絕的話幾乎要月兌口而出了。
但黎育清比他更快,雙手合掌,滿臉懇求,「求求你,就兩年,兩年後我就死了,我不會浪費你太久的時間,萬一兩年後我沒死,你怕我賴著不走的話……我們簽契約好了,到時就算我沒死,也一定不拖累大將軍。」卑躬屈膝到這等程度,她真要鄙視自己,沒有女子會向男人求親的,這話傳出去,她絕對會成為大笑柄,但她沒辦法在這個時候退縮,她要為自己爭取一回。
「拜托你、求求你,我沒有別的人可以幫忙了,看在我給你做那麼多衣裳、做那麼多點心、寫那麼多信的情分上,幫我一個忙,好嗎?」她連邀功這麼差勁的話都說出口了,他還不快點說我願意?!
黎育清眼眶泛紅,鼻子發酸,她真的很想哭。
齊靳對她怒目相向,再可憐他也不會同意,女孩子怎能做這等事?成何體統!鄭嬤嬤幾年的苦心全喂進狗肚子里去啦?
他生氣,氣到想把蘇致芬拉出來沉塘,放任她這種女人到處走,不知道還要帶壞多少好人家姑娘。
不!他嘴巴打開,正要開口。
但黎育清打死都不讓他說出這句話。
行,軟的不成,來硬的,有的人就是不打不成器,不踹上幾腳便說不通。
她揚起眉,噘起嘴,並不知道自己這個表情可愛到很過分,她只心急著對他說︰「你不能拒絕我!」
「為什麼不能?」終于,他開口說出今天的第一句話。
只是五個宇,卻逗得她眉開眼笑,燦爛嬌美的笑容在燭光下分外柔美。
「因為你現在走不動。」她指指他的腳,然後抬起下巴、得意張揚地道︰「你敢拒絕,我就月兌掉你的衣服,造成事實,到時,我一哭二鬧三上吊,四回娘家五住廟,鬧得整個京城紛紛擾擾,逼得你不能不負責任。」有人可以這麼無賴、逼男人娶自己嗎?
齊靳真是大開眼界,心底的陰霾被她驅離,他眼里只看見她的張揚美麗,他心里堆枳著她的甜蜜言語。
他不要的,身為大將軍哪有這麼容易就被女人威脅?但是他的嘴巴不听話,一個不注意,沖出來為自己出主意,兩個他不想要的宇眼泄漏出去,然後……後悔莫及。
他的嘴巴說︰「好吧!」
下一刻,他想反悔,想把剛才的話全數抹掉,但,好不容逼出的兩個宇,她怎能容許他賴帳?
縱身一跳,她跳到他身後,兩手圈住他的脖子,臉貼上他受傷的頰邊,有些粗粗的,但她不在乎。
然後,他嗔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心中一蕩,居然忘記要義正詞嚴,好好教訓一番小丫頭錯誤的行為。
再然後,他听見她說︰「謝謝、謝謝、謝謝救苦救難的大將軍,謝謝你解除小丫頭的危厄,謝謝、謝謝、謝謝……」她連迭謝個不停,站在屋外偷听的齊鏞笑彎兩道濃眉、笑彎唇也笑彎腰,就說了,不能小看這個丫頭吶,居然能把百煉剛化成繞指柔?
行了!回宮吧,把小丫頭對齊靳說的話,一句一句對父皇說,說得父皇龍心大悅,賞她十里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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