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嫡妻 第九章 最毒婦人心 作者 ︰ 寄秋

將面部朝下的男子一翻過來,再抹去他臉上的泥沙,那張猥瑣的面孔,似曾相識的讓周明寰一怔,隨即,想到自己在哪里見過這張瞼,他的神色轉為凍結的寒意。

再看向身子往後瑟縮的眉姨娘,那眼底和臉上的心虛是濃妝艷抹也遮掩不了的,他當下明了了。

那道透白的刀疤像在嘲弄他,諷剌他的蠢笨,居然相信花娘的眼淚,被人耍得團團轉。

這是一場騙局。

他被設計了。

「你們是兄妹?」這句話說得痛心,咬牙切齒。

「不,我不認識他,我真的不認識他,大少爺你要相信我,眉兒……嗚嗚,怎會和這種偷雞模狗之輩有牽連,眉兒是一心一意跟著你,絕無二心。」她哭得滿臉淚水,梨花帶淚。

周明寰冷著臉抽出被眉姨娘抱住的大腿,一腳將她踢開。「你還敢滿口謊言,當時就是他在隔壁房鬧事,手持一把刀往我劈來,你急急忙忙地推開我,等我一回頭你臉上已經帶血了。」

那時他說要治好她的臉,不論花多少銀兩定要還她原有的花容月貌,但她和此時一樣跪在地上抱著他的腿,淚流不止的直言面容已毀,青樓老鴇定然不會再善待已然破相的她,他若不帶她走,她只有死路一條,堅定地只要跟著他。

他本想拒絕,但看她真要把刀往脖子一抹,他想他還養得起一個女人,便抱持著兩不相欠的心態帶她回府,給了她姨娘的身分,良家妾總好過青樓妓。

一度他也想好好和她過日子,她替他擋刀的恩情無以為報,對她好一點也是理所當然,沒有她的舍身相護,他可能早就沒命了,他欠她救命之恩。

可惜,她很快就露出貪利自私的本性,這邊撈一點,那邊貪一點,動不動就哭得教人心煩,讓他完全不想靠近她,漸漸就淡了。

「我沒有騙你,當時我也不曉得哪來的勇氣撞向你,我……嗚……那刀劃在皮肉上好痛,我破相了,沒人要我,大少爺你不能狠心丟下我……」她抽抽噎噎的抹淚。

被大哥高井三一嚇,眉姨娘也哭傻了,死命的一口咬定自己是無辜的。

「既然你不肯認他,那我也不必留情,常新,動手。」他不信她真冷血至此,連親兄長也不顧。

沒想到眉姨娘當真自私地只顧全自己,雖然臉色有些蒼白,可就是死咬著下唇不肯開口求情,臉一偏看向自己裙擺下的紫面白底繡花鞋,吭也不吭一聲。

倒是沒骨氣的高井三立即大聲求饒,一臉驚恐地說他只是從犯,他願指出主謀來抵罪,說時,一灘黃液從他胯間流出。

「我認、我認罪呀!眉兒是我妹妹,她開了小門叫我偷偷地潛進府,偷出藏在書房內的黃銅小盒交給她,我照她所言找到架上的暗櫃,不過我一時好奇地開了鎖……」

「看到盒中的銀票起了貪念?」狗改不了吃屎。

斑井三一眼腫,一眼青,一眨眼就痛得流淚。「我怕人發現沒敢多取,拿了一把往懷里塞,有個丫頭在窗外直催著,不耐煩地叫我快一點,她還有活要辦……」

他一躍跳出窗,把重新上好鎖的黃銅小盒交給那名丫頭。

「你還認得出那個丫頭是誰嗎?」幾乎毫無疑問的,周明寰已經知道誰是內賊,只不過證實罷了。

「認得認得,化成灰我也認得,就是她,臉上有血的那一個,她還塞給我一兩銀子當賞錢。」他記得很清楚,絕對沒錯,那俏麗模樣讓他起了色心,在她手心樞了一下,模模小手。

被手指一指的之韻無力起身,全身虛軟癱在地上。

「看來就是她把黃銅小盒往床下一塞,打算嫁禍我,不過她也笨了點,那張床躺的不只我一人,她不是也把你算計在內了?」孟清華搖著頭,直嘆人笨無藥可醫。

周明寰瞪了妻子一眼,以眼神指責她竟在一旁看他笑話。「你早發現了?竟然不早點告訴我,你這心是怎麼長的。」

「歪著長嘍!人的心長在左側,不偏都不行……啊!你捏我耳朵,大哥,有人欺負我。」她要告狀。

沒听見,沒听見,他什麼也沒听見。背過身的孟觀假裝研究周府屋檐上的嘲風獸,很專注、很專注,專注到沒听見妹妹的聲音,這叫暫時性失聰。

人家夫妻的事他插什麼手,小兩口小吵小鬧感情才會好,兄長是「外人」,做得好沒好處,沒做好埋怨一堆,兩面不討好,索性兩手一擺,什麼也不做,由他們鬧去。夫妻床頭吵床尾和,沒事、沒事。

「長歪了我也給你扳正,再胡說就把你辦了。」當著眾人的面,周明寰不好對妻子下「毒手」,只有虛張聲勢的瞪著她,用眼刀剮她幾眼,把她的胡鬧淘氣給壓下去。

可是他自以為的眼刀,看在所有人的眼中卻是他對妻子的呵護、疼寵、舍不得她氣著,更怕她一時動氣傷了未出世的孩子,千般責罵只能化為無聲嘆息。

實際上他的確是心疼妻子挺著肚子的辛苦,雖然表面不顯,硬裝出冷漠樣,可那眼底的柔情是瞞不了人的,看得幾個想要他憐愛的女子既羨慕又嫉妒,非常眼紅。

高井三的出現已讓眉姨娘嚇暈了頭,手足無措慌得很,不知如何是好,自是無暇顧及孟清華和周明寰的恩愛,她現在最在意的是怎麼月兌身,擺月兌只會向她伸手要錢的無賴兄長,繼續以姨娘身分待在周府,備受冷落亦無妨了,只要能留下已是萬幸。

而大勢已去的之韻紅了眼,很不甘心周明寰的眼里只有妻子一人,她痛恨孟清華的萬千寵愛于一身,又慌亂自己一時做了錯事,以大少爺的狠厲,她絕沒有好下場。

眾生百態,各有風雲,教人欷吁又感慨。

「別老把心思往我身上轉,這幾個吃里扒外的,你要做何處理,是我來辦還是你出手?」總不能任他們太逍遙,以為心存歹念還能得到寬恕,惡人不懲難平人心。

周明寰以懷孕的妻子為重,扶著她安穩的坐下。「有外男在,你不便介入,這事我來吧。」

俊臉一轉,看向或綁或跪,坐在地上發怔的數人,驟然一冷的眼神讓人遍體生寒。

「當時你持刀行凶,雖未傷及我卻有殺人之意,加上今日的竊盜行徑,把你送到官府,兩罪並罰定是坐牢終生,你不肯也得受著,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等一下!我有話要說,當初我砍你是安排的,眉兒說她看上你了,不想待在青樓受人蹂躪,她要我幫她的忙,事成之後她把贖身的銀兩分我一半,我才答應配合她演一出戲。」

當初她的身價已逐漸下跌,方年十五的青黛悄悄取而代之,被糟蹋得壞了身子的綠眉根本接不了客,得長期療養身子才能稍稍起色,而那筆銀子老鴇不肯出,虧本的生意誰肯做。

于是綠眉私底下和老鴇商量好要坑周明寰,合謀安排了綠眉救人的戲碼,共五千兩為贖身費,老鴇獅子大張口地要走了三千兩,余下的兩千兩由兄妹平分。

「那道刀痕根本是她自己劃的,她在指間藏了刀片,趁人不注意時,手指往下顎一抹,刀片約小指大小,輕輕一劃自是傷口不深,藏在兩指間夾著也不易發覺……」

為了自保,高井三什麼都說了,一字不漏。

「他說謊!他胡說!不是這樣的,他自知逃月兌無望才拖我下水,我不認識他,大少爺你信我,他信口開河想月兌罪,我怎麼也不會害自己人……」眉姨娘又哭又喊地急于撇清。

「的確是自己人,兄妹同根一家親,碧水,把你到的證據給眉姨娘瞧瞧,別說咱們冤枉了好人。」孟清華把手一揚,眉眼染笑,一派悠閑。

她把碧水降為二等丫頭自有用處,讓人以為她無關緊要,方便她往來各個姨娘的屋子,和其他丫頭打好關系,再以金錢收買她們的忠心。

瞧!效果不就出來了。

眉姨娘身後另一名站著的丫頭素兒便是暗藏的棋子,她雖是和眉姨娘一起從青樓到周府的貼身丫頭,可利字當頭誰能不動心,銀子一旦晃花了眼也就顧不得良心。

錦兒是眉姨娘到了周府才派到她身邊服侍的丫頭,因此有關眉姨娘過往的種種,沒人比素兒更清楚了,連眉姨娘藏放貴重物品的地方她都了若指掌,甚至有些還是她去放的。

「這、這是……」大少女乃女乃怎麼能在她那兒東西?而且還說是「證據」,這不是要她的命,斷她的生路嗎?

眉姨娘驚得幾欲暈厥,臉白似紙。

「你分得的銀票,上面還有大通行的印監,以及你與賊兄長往來的書信和當票,府里的字畫、花瓶、翡翠玉盤等少了不少,要不要和當票對一對,看數目符不符合。」所謂家賊難防,連只玉杯也不放過,所得銀兩全成了私房錢。

「我……我……」咬著下唇,眉姨娘淚眼婆娑,這回她不是裝的,真是因絕望而淚流滿面。

她最後一點底都給掀了,還能不哭嗎?

「綠眉,我待你仁至義盡了,你卻是串通外人來盜取我書房內的私密文件,後又心懷不軌與惡毒丫頭串謀陷害正妻,你盜賣府中對象我姑且不論,但你其心有異我就容不下。」

「大少爺?」她怔忡地忘了哭泣,仰起臉。

「你走吧!周府供不起你,那些大少女乃女乃出的私房你帶走,我一樣不取,當是你這進府服侍的報酬,日後好自為之。」周明寰說得冷漠,連一眼也不肯看她。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爺身邊,我死也要留在周府,我不走……」眉姨娘又磕頭又哭喊,一副抵死不走的樣子。

「常新。」

「是的,大少爺。」常新一躬身。

「把人拖走。」

「是。」

原形畢露的眉姨娘又打又咬,十足潑婦樣,不讓常新近身,常新便左手一舉劈向她頸後,一道手刀將人劈暈了。

兩名家丁上前將昏迷不醒的眉姨娘由後門拖出,一名丫頭隨後把她的私人物品一並丟到她腳旁,再無人顧念她死活。

眉姨娘醒後又在後門哭鬧不休,想要進門,大總管魏岩冷著臉擋在門外,說她再吵鬧便賣去青樓,她一听也不哭了,訕然走開。

書房內的審判還沒完。

「至于你……」

之韻抱著身子抖。

「這些年來我待你不薄,從未有過打罵,你和蘭香都是我信任的人,她安分守己的嫁人,而你卻……哼!一個低賤丫頭也膽敢辱主,我的妻子是你能欺的嗎?打五十大板逐出府,一家發賣苦寒之地。」他絕不留下後患。

「不——」之韻兩眼翻白,往後一倒。

一聲聲的板子聲把痛醒的之韻打得死去活來,不到十板子就見血了,後背血跡斑斑,怵目驚心,也算給其他人一個警惕,別犯同樣的錯誤,主子就是主子,由不得人算計。

想不透澈的之韻是自尋死路,仗著對大少爺屋子里熟稔,悄悄潛入屋里把黃銅小盒往床底一塞,自以為高明,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得天衣無縫,殊不知早有雙眼楮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孟清華早料到她會有這舉動,派了人盯住她。以前的她太傻了,什麼事都自己去斗去吵,不但自己吃了悶虧還與夫婿交惡,平白擔了惡婦之名。

「別看了,小心傷了孩子,回屋休息去,聞多了血腥味怕你又犯惡了。」她孕吐的情況好不容易好了些,不可再因為這些糟事不舒服。

周明寰心系妻子的身子,面色一凜。

「還有一個呢!」她指著綁得扎實的人球。

他看也不看的說道︰「送官府嚴辦,還留他吃酒不成。」

話才說完,一只蒲掌往他肩上重重一拍。

「那你留不留我呀,妹婿!我可是今日的大功臣,沒有好酒好菜備著,我大鬧你周府三天三夜。」孟觀一臉耍賴到底的厚顏樣,笑聲豪氣得整座宅子都听得見,幾乎震動樹葉。

周明寰沒好氣地橫蹄一眼。「不留你成嗎?那份契約書還得重簽一份,我可不敢勞駕大舅兄再跑一趟。」

孟觀也很無賴地撇嘴,把事兒一推,說︰「那是我妹子撕的,你找她負責,與我無關.」

朱唇一掀,孟清華往兄長腰上一掐,痛得他哇哇大叫,直呼她女兒賊,一嫁了人就不顧娘家人,是個狠心的。

「和我簽約的是孟府,華兒是我周家人。」親疏立現,內外有分,他的妻已入了周氏祖譜。

好樣的!孟觀一听直想咧嘴大笑。他家妹子沒嫁錯人,妹婿是個會疼老婆的。「那讓周大少女乃女乃弄幾道下酒菜來慰勞慰勞遠道而來的親戚吧,我不貪多,隨便上個十來道就好。」

「不行。」就好?虧他說得出口。

周明寰一口回絕。

听到不行,孟觀兩道濃眉就豎了起來。「你憑什麼拒絕,那是我妹子,我是你的大舅子。」

他老大不高興了。

「華兒有了身子不宜久站,要是有個閃失,你承擔得起嗎?」他周明寰就是個小氣的,妻子的好不分人。

隨著肚子的顯懷,夫妻倆的感情也越來越好,無所不談,舉案齊眉,夜夜相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了解彼此心意。

夫妻貴在交心,心與心相連,何事不能其利斷金。

眉姨娘和之韻若是得知孟清華撕毀的其實是周、孟兩府合作的契約書,大概會後悔到口吐鮮血吧!她們用盡心思偷了有何用,如孟清華所言,再簽一份不就得了,全在她一句話,那鐵礦原是她的嫁妝,她想給誰就給誰。

所以栽贓是多余的,哪有主人偷自己的鐵,豈不滑稽。

錦兒亂棒打死,素兒得了五百兩,連同賣身契放出府去,眉姨娘、之韻、高井三的下場也不如意,他們作惡多端、自作自受,妄想為難大少女乃女乃,不值得同情。

不過兔死狐悲,躲在窗後偷瞧的珍姨娘打了個冷顫,手心直冒汗,嘴巴不停的啃著核果仁。

「算了,我不想挨我娘的棒子,等華兒生了我再來打打牙祭。這會兒你有鐵料了,我有筆生意和你談,有關九爺的。」孟觀自來熟地勾肩搭背,對近在眼前的冷臉視若無睹。

「九爺?」

周明寰黑瞳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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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家歡樂幾家愁。

周府大房解決了眉姨娘勾結外賊一事,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崔氏娘家又出事了。

說是「又」一點也不假,近半年來,崔信良父子接管的周府產業頻頻有事發生,不是鐵料少了,便是兵器短缺,再不就是賬面不對,很多銀子平白不見了。

還有鋪子的刀呀劍的太過鋒利,客人一試便在胳膊肘劃出個大口子,血流如注,這廂鬧著要賠錢、出醫藥費,連崔家自家的綢緞莊也出了問題,賣出的綢緞錦布被老鼠咬破了好幾個大洞,人家打上門要索賠。

不到幾個月工夫,從周府貪來的銀錢吐出不少,除了還管著事,手上有銀兩進出,攢到錢袋里的已所剩無幾,前兒個還因付不出貨款而被打了一頓,急急向崔氏調頭寸。

「孟如呀!你看這可怎麼好,好不容易到手的金元寶又得吐出去,我真的很不甘心呀!眼看白花花的銀子由眼前飛過去,我那心痛跟刨心沒兩樣,痛得直想打滾了……」

崔信良一臉痛心地捂著胸口,昔日的意氣風發全沒了,像突然老了十歲似的,深得足以夾死蚊子的皺紋一條一條浮現,四十出頭看著活似六旬老者,背都有一些些駝了,直不起腰。

得而復失的銀子沒了,那跟要他的命一樣,讓他不得不來找一向有手段的妹子哀嚎兩聲。

從妹妹指縫漏出點銀水,足夠他一家人一整年不愁吃穿了,她銀子把得緊,又守得住私房,不找她伸手還能找誰討。

「你也別在我耳邊嚎了,嚎得我心煩,我才要問一句你們是做哪門子生意,為什麼這一年來虧損連連?連我在老爺跟前都不好交代,說了不少好話才遮掩過去。」她這頭疼著呢!

什麼都好說話,唯有銀子一事不講情面,一下子出了這麼多亂子,說和管事的無關誰信得過。

好在二十年夫妻還知道性子,她說兩句好听話吹吹枕頭風,再一夜溫存地伺候得老爺渾身舒暢,他這才暫時壓下這件事,再給她娘家人一次機會。

「我也沒少費心思經營,這一大半銀子是進了自個兒銀袋,哪里能馬虎不用心,可是客源變少了是事實,我管的那幾間鋪子明顯逛的人少了,還嫌棄東嫌棄西的說我賣貴了,辛苦賺幾個錢還得賣老臉……」他長吁短嘆,抱怨連連。

崔氏狠瞪了兄長一眼。她還不曉得他貪小利的心性嗎?「你敢說你沒往上添價錢,好從中賺取差價?」

「這……呵呵小錢小錢,何必放在眼里。」崔信良搓手——笑,不見半點反省。

她一哼。「積沙成塔,小錢一多也能成了大錢,你非要眼皮子那麼淺嗎?把眼光放遠些,周府的財產幾乎掌控在我們手中,你要多少沒有,還要貪那一點點不稱手的零頭。」

沒志氣,成不了大事。

「話不是這麼說,生意難做呀!雖然咱們手里攢著周府的產業,可還掛在周家人名下,哥哥能拿的是黃金白銀,總不能把一間一間的鋪子賣掉好換銀兩吧,要不你家老爺不用自家造的劍戳死我才有鬼。」

他們能私下偷不能明著搶,若是驚動了周府老爺就得打水漂兒了,沒討得好處還惹來一身腥。

「前幾年就不難做,為何這一年來才……」等等!崔氏眉頭一顰。

這一年一切未變,只有周明寰娶了孟清華這樁事而已,莫非有關連?

「哼!還不是你們周府大郎有出息了,攀上鑄鐵世家的孟府,你看那鐵料是一車一車的載,出車快鐵料又好,價錢上好談,人家賣的是姻親的面子,我去講價半點情面也不給,孟府的管事還說只跟姑爺談,我這外姓人哪邊涼快哪邊待。」

他被氣得趔趄,扭頭就走,不拿熱臉往冷貼。

果然。「他買的鐵料也是給了周府,二哥顧著鐵料場,還不是給了我們,大哥氣什麼勁。」

一提到鐵料場,崔信良不由得火冒三丈。「哪是到了你二哥的場子去,那賊小子另闢倉庫儲貨,用了孟府的名義存放,說是兩家合作鑄造兵器,我想動也動不了。」

「什麼,真有其事?」崔氏愕然。

那小子有這麼大本事?

崔氏一想,有了孟府的相助,周明寰不可能毫無幫助,就算瘸了腿的幼犬長大了也會咬人,多了妻家的幫助哪能不助長他的勢力。他的羽翼在短短時日內羽豐展翅了。

難怪他非孟府千金不娶,頻頻挑動老夫人出面為他談下這門親事,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人迎娶過門。

好計謀,連她都瞞過了,只記得孟府是鑄鐵的,和打造兵器的周府算是同行,卻忘了孟府也采礦,自產自銷,鐵器用具全出自自家的礦場,鐵料不用出錢買,雇人一挖便源源不絕,鐵石亦能成金。

「我們現在不只要防著你家大郎,還要看著孟府人,要是真讓他們連手,我們還有活路嗎?孟府那兒子可是精明得像鬼,一疏忽準會被他吸個精光。」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和他對上。

面有惱意的崔氏有著相同想法,絕不能讓周明寰和孟府牽扯過深,她必須斬斷他們的聯系,否則對她的處境極其不利,她已經可以感受到無形的威脅正朝她席卷而來。若是溪兒有真材實料,能獨當一面,而非不學無術、只會做表面功夫的花架子,她也省得操這份心,事事為他盤算,但事實不然,她只好辛苦點。

「大哥,你先回去,這事我再想想,總會想出法子應付。」其實她心里早有陰毒的計謀。

一不做,二不休。

斬草除根。

「那銀子……」崔信良猥瑣一笑,明著討要,能多給的他不會少取,當作額外的獎貝。

崔氏不耐煩地擺擺手,一旁的鍾嬤嬤取來梨花木瓖如意紋匣子。「省著點用,別把我的私房挖空了,老爺的銀子給得少,你得把生意搞好,不要丟我的臉。」

嘮嘮叨叨的,真羅唆。崔信良在心里咕噥,面上卻笑得親熱。「我曉得,不會給你添麻煩。」將手里一迭銀票往懷里塞,他走時腳步輕快無比,嘴里還哼著江南小曲,滿面春風。

他是滿臉爽快,殊不知妹子崔氏心口沈甸甸,兩眉間盡是揮不去的陰霾,她擔憂的事終于還是來了。

年幼的周明寰能任由她擺布,縱使有老夫人和巧姨娘護住,她要他往東他還能往西嗎?搓圓捏扁隨她拿捏,就算她明里暗里的苛扣月例也沒人敢多提一句。

可是日漸茁壯的狼崽仔牙長尖了,爪子磨利了,有了自己的主見和城府,變得危險又凶狠,她控制不了他了。

既無法防範,又什麼方法可以削弱他的實力,讓他從此一蹶不振?

崔氏深深苦惱中。

但她的麻煩事不只一樁,讓她頭疼的人又添了一個。一道鵝黃綠,身著翡翠色八幅羅裙的身影如風飄至。

「娘,我听說大舅父來了,他在哪里?女兒要向大舅父請安呢。」周玉馨穿的是新衣,頭上簪著雙蝶珍珠花白玉簪,耳上戴的是赤金瓖貓眼石耳墜,一身喜氣的面露歡喜笑靨。

「馨兒,娘不是囑咐你多在屋里繡花,把針爾女紅的手藝學好了,日後到了婆家才不會遭人嫌棄嗎?」女兒這說風是雨的性子是跟誰學的,讓她愁白了發為女兒將來婚事憂心不已。

「膩了,老是繡花有什麼意思,你瞧我十根指頭都戳紅了,娘就饒了我吧!讓我過幾日舒心的日子,把我嫁近點你就不用愁了。」她語帶暗示。

崔氏沒好氣地往女兒眉心一戳。「就你沒出息,誰不巴望嫁個大富大貴的人家,偏你還嫌煩。」

「娘,別盡彼數落女兒,大舅父人呢?東岳表哥有沒有來,我這一身衣服想讓表哥瞧瞧,包準他看花眼。」周玉馨得意的原地轉圈,飛起的裙擺綴了幾十顆粉色珍珠。

孟清華送了她一匣子粉色珍珠,她全命人鑽了孔,一顆一顆縫在裙子上,裙一搖擺便熠熠發亮。

看出女兒心思的崔氏面色微凝,並不作聲。「娘給你看了一門親事,是南柳張家,再過個幾天就有媒人上門提親,你趕緊繡嫁妝,最遲明年開春就要過門了。」

「什麼,南柳張家?!」那是什麼人家,听都沒听過,南柳距離嘉安城有十天路程,她想回門一趟都得折騰大半個月。

周玉馨的表情不情不願,還有一絲委屈,內心有怨氣,覺得娘親不疼她,隨隨便便就想打發她嫁人。那張家是哪根蔥呀!配得起她這人比花嬌美的周府四小姐嗎?

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東岳表哥才是良配,她和東岳表哥從小一起玩到大,最是知根底的,怎麼不挑表哥反而要她遠嫁呢,還是個默默無聞、沒見過面的男人,她哪里嫁得安心!

「張家是書香門第,祖上三代都有功名在身,家中祖父是已致仕的翰林學士,其父是三甲進士,正等著分派外地為官,張家兒郎已考取秀才,打算往官途走……」民不與官斗,當官的威風,還能幫襯老三。

崔氏為兒女想得周到,文人之家向來寬厚,女兒一嫁過去絕對不會受人薄待,除了禮數多了點,不失是一戶好人家,以後還能撈個官夫人做做。

而魚幫水、水幫魚,周府在財力上資助姑爺,姑爺投桃報李提攜一下大舅子,有個官老爺當靠山,她崔家何愁不興旺。

「那東岳表哥呢?娘把他往哪擱?」她盼著念著快快長大好嫁表哥為妻,娘為什麼不成全她?

崔氏的臉色一沈。「莫再提你崔家表哥,在你出嫁前給娘安分地待在屋里,不許再有往來。」

「娘……」周玉馨很不服氣。她的婚事為什麼不能自己做主,娘是真的為她好嗎?不懂事的周玉馨錯怪了崔氏,善于花言巧語,嘴上抹蜜似的崔東岳絕非良緣,他長得一表人才、儀表堂堂,實則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徒長了一副好皮相而已。

正妻未娶已有一堆通房、妾室,外頭還養了幾個,為了不讓庶子先出于嫡子,他的女人們若傳出有孕,一律一碗紅花湯下月復,其中有幾個因熬不過,失血過多死了。

他還狎妓、玩小倌,一次七、八個關在房里恣意縱情,極盡狂歡,常把人整得奄奄一息。

得知佷兒劣根性的崔氏當然不會讓女兒下嫁,她不想讓女兒受苦,搭上這麼個作踐人的丈夫。

可惜周玉馨不能體會娘親的苦心,臉一捂,哭著跑開。至于她會不會跑去找崔東岳,那就不得而知了。

「唉!這個馨丫頭,看著聰明伶俐,實則是個胡涂的,教我怎麼能放心。」做娘的會害女兒嗎?她怎麼一點也不能體會娘的用心,非要往死胡同里鑽。

「夫人,四小姐並不笨,她會想通的。」鍾嬤嬤在一旁規勸,心里卻想著四小姐恐怕要闖禍了。

「我也希望她機伶點,不要在這件事上犯傻。」南柳張家是好歸宿,嫁得好,好過命好。

「不會的,夫人,有夫人看著哪還能出什麼亂子。」這是安慰話,其實全府都知四小姐的性子,表面柔順的她是個惹禍精。

崔氏面冷愁色地輕道一聲,「去把溫珍找來。」

「是。」

珍姨娘是崔氏以前的二等丫頭,她在夫人的叫喚下不敢有遲疑,很快來到夏荷院。

一見面容平靜的崔氏,她一如平常先叩首請安。

「嗯,起來說話,別跪著,地上寒。」先施予小惠是崔氏慣用的手段,通常相當好用。

「是的,夫人。」珍姨娘起身。

「事成了沒?」丫頭端上熱茶,崔氏神情淡定的接過,以杯蓋撥撥茶葉,聞了聞香氣。

「沒成。」珍姨娘回得極其小聲,似蚊吶。

戴著鴿卵大紅寶石指環的手頓了一下。「沒成?」

「是的,眉姨娘事跡敗露,還揪出她兄長,大少爺護著大少女乃女乃,未能成事。」想到錦兒、之韻一身刺目的血紅,珍姨娘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手腳還冷著。

「敗了就敗了吧,不過是那個院子的事,人呢?罰抄經還扣月銀?」

「全都趕出府了,一個不留。」眉姨娘的屋子空了,服侍的丫頭、婆子全都發賣,院門也上了鎖。

「全部?」崔氏微驚。

「錦兒是活活打死,之韻五十板子下去也差不多了,眉姨娘不肯離開,被打暈了扔出府,眉姨娘的大哥被魏總管帶走了。」至于帶去哪里她就不知情了。

崔氏一听,低忖了好一會兒。「鍾嬤嬤,把我櫃子里桃花紅錦緞賞給珍姨娘,讓她裁成衣服穿上身,多往大少女乃女乃跟前走動走動,聊幾句閑話。」

「是。」

捧著桃紅色錦緞,珍姨娘的臉上沒有一絲雀躍,反而有著惶然的懼意。以她對夫人的了解,這絕非僅是單純的賞塊布而已,這塊錦緞上定是動了手腳,而夫人特別強調要她裁成衣服穿上身,往大少女乃女乃跟前湊,這……

她不敢往下想,只能裝作不知。

「還有,有些事我得交代你……」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崔氏冷冷地交代著珍姨娘。

她要先發制人,絕不讓刀口懸在脖子上,誰敢擋她的路她就先除掉誰,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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