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廚房里,守灶的黃婆子急得快掉淚了,她一臉焦色的東竄西竄,一下子顧著灶火,一下子扶著重達十來斤的大鍋子,一下子又飛到蒸籠旁,唯恐堆成塔的竹籠砸到主子。
「大、大少女乃女乃,您想做什麼讓老婆子來,小心小心……油燙呀!別燙到手了……大少女乃女乃別折煞老奴了,您有個破皮損傷,老婆子這條老命承擔不起哪……」
她很忙很忙,忙得腳不點地,神色比死了爹娘還驚惶,白著一張臉,連話也說得坑坑癥疤,老眼泛著淚光。
不只是她,在廚房里洗菜、削蘿卜皮、殺雞拔毛的下人全都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穿著玫瑰紅蹙——雙層長尾襦裙的大少女乃女乃走過面前,白桃蔥綠緞面繡鞋還沾了一片菜葉。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孟清華走向灶邊手法利落的抄起一把刀,左手拎起一條蹙金:一種剌繡的方法。用捻緊的金線繡衣,而縐縮其線紋。或稱為「捻金」
活蹦亂跳的黃魚,以刀背敲魚頭使其昏迷,再刀起刀落地剖開魚肚去腮,刮去魚鱗,將魚用清水洗淨,兩面各劃五刀。
用鹽、糖、酒和些許清水腌漬黃魚,略放一會入味,油鍋燒熱將黃魚沿鍋邊滑入,小火炸熟後撈出,再放入蒸籠中……
炒鍋燒熱,將拌勻的糯米和白面放在鍋中以文火燒至冒煙,再將蒸籠移置鍋中,蓋上鍋蓋微燻。
同時,一心兩用的孟清華已將雞腿去骨,攤平切成十字交叉淺紋,與拍扁的蔥姜、糖、醬油和酒一起腌漬,約過了兩刻後撈起瀝干,盛于盤中再以大火蒸上一會。
倒兩碗油入鍋燒熱,放進雞腿,炸到呈金黃色便撈起,以斜刀切成小片,整齊地排列在盤中。
麻油燒熱後盛起,加蔥花和花椒油調勻,縴縴蔥指如作畫似的將油淋在肉上,青玉瓷盤頓時發出滋滋油響。
一道煙燻黃魚和一盤油淋去骨雞香味四溢,教人口水直流。
但是孟清華還未停手,她看了看灶台上備用的食材,又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水女敕藕臂,刀法飛快地在肉排上劃刀,取蔥白熱油炸肉,熬煮淋醬……
動作快得讓人眼花撩亂,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敢相信縴弱的孟清華能一手做出一大桌誘人的美食,她熟練技巧教人嘆為觀止,即使是廚娘也自嘆不如。
「哇!好香,真想嘗一口……」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贊嘆,隨即勾起眾人的月復鳴聲,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模模扁平的肚皮。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一張張瞪著食盤的臉無聲地渴望吶喊,那望眼欲穿的神情像餓了大半個月的災民。
「沒你們的分,趕緊把口水擦一擦,這是大少女乃女乃特地為大少爺準備的。你們敢和大少爺搶食?」驚秋一面護食一面趕人,難得主子親自洗手作羹湯,這麼多菜吃不完總有她的口福,她絕對絕對不會讓給別人,死都不肯。
孟清華的廚藝來自孟夫人的親授,其口味與調理方式皆與眾不同,旁人想學也想不來,堪稱獨門秘技。
孟老爺當初就是吃了孟夫人的菜才對她離不了心,除了夫人所做的菜,旁人做的怎麼也吃不慣,被養刁的胃口只認定她一人,再無人能出其右,夫妻感情二十幾年來從沒變過。
孟夫人還有|項絕技,那便是女紅。一塊平凡無奇的青布到了她手中,剪子一裁,針線在布上游走,轉眼間便能變出合身大方又獨樹一格的新衣。
而她將這項技藝連同傲人的廚藝一並傳給女兒,孟清華可說是兩項絕技的傳人,但她從不輕易示人,即使父兄求了又求,她頂多在他們生辰時做上幾道,一飽口月復之欲。
而今為了周明寰,她倒是卯足了勁,不再藏著掖著,卻以刀下功夫抓住他的胃。
「驚秋,別小家子氣惹人笑話,那盤富貴火腿賞了她們吧。」那道火腿肥多瘦少,蒸的時辰不夠,入味淺,少了些許微甜的鮮味,其實這道菜她並不滿意,鮮甜味不足,擺上桌子她都覺得發臊,沒發揮出十成十的功力,但給廚房下人吃已是算相當精致。
「哇!太好了,有得吃了,謝謝大少女乃女乃賞賜。」廚娘急道謝。香!香得盤子都能一口吞下,要快點下手搶。
驚秋臉一垮,「大少女乃女乃……」嗚!她也好想吃,少了一盤菜。
一盤富貴火腿大約薄切十來片,大戶人家廚房人手多,一人一片就沒了,手慢的人還搶不到,只能眼巴巴地看別人嚼得滿嘴香,一副嘗到人間美味,死也甘心的陶然樣。
驚秋就是那少吃一口的人,她掛在眼角的淚珠都快滴下來了,見狀的斜月偷偷地夾了一塊京蔥串子排塞入她嘴里,驚秋這才破涕為笑,兩眼一眯,感受串子排在口中的麻香。
「瞧你這副貪吃相,丟人哪!以後別說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我還要顏面。」孟清華笑著輕點貪嘴丫鬟的鼻頭。
凝暮上前將她挽起的袖子放下,拿帕子在碧水端著的盆里浸濕,那是采自梅瓣上雪
融化後的清水,待沾上梅香再擰干,輕拭著主子沾了油煙的柔荑。
下廚是一回事,但畢竟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千金,每一樣都馬虎不得,她一身雪膚玉肌便是從小嬌養來的。
一道道佳肴可不是擺著好看的,涼了就失了味道,孟清華一個眼神,她的丫鬟們就動了起來,一個個洗淨了雙手,將盛盤的菜肴和湯盅依次端入春鶯院。
原本對著帳的周明寰還不覺得餓,忽聞陣陣香氣由外頭飄來,他鼻子一動,輕嗅,放下賬冊,大步的走出書房,丟下幾個等著他吩咐辦事的刀鋪管事。
「什麼東西這麼香?」這味道……嗯!香味撲鼻,他胃里鬧空城計了。
剛換好衣服的孟清華一回頭,不由得失笑,向來沈穩內斂的夫婿竟等不及下人布好菜,長指夾起一片芥菜鴨條便不怕燙的丟進口里,津津有味的嚼得開懷,這模樣讓人莞爾。
娘說的沒錯,要寵壞男人的胃,讓他食髓知味、垂涎萬分,從此離不開做菜的人才能抓住他。
「閑著沒事就下下廚,想試試兩樣南方菜色,一時沒留意就多煮了幾道,你別硬撐,嘗嘗味兒就好,我多加了些花椒,吃多了怕夜里鬧胃疾。」坐下後,她夾了一塊腐汁虎爪冬筍到他碗里。
謙虛是一種美德,她不自夸。
但是她越內斂越有股不平凡的氣韻,由內而外散發寧靜恬和,淡淡的沈靜如越陳越香的窖藏老酒,沁鼻的酒香,不已醺然。
「微微的辛辣,微微的麻香我還承受得住,若是干來一杯杏花釀的甜酒釀……」酒的果甜中和了舌頭的麻辣,便是完美。
周明寰話到一半,白玉紅釉蓮紋月光杯送到手邊,甜香清送的澄黃酒液注入杯中,頓時滿室生香。
「咦?這是……」他詫異地睜大眼。
「杏花剛開未能釀酒,出自杏花村的陳年汾酒亦有濃濃的果香,初飲不覺酒烈,唇齒留香,飲多了才知酒氣醉人,我大哥的朋友多如天上繁星,便讓人送了二十幾壇。」年分輕的女子宜飲,五年以上陳酒則不可多飲。
大哥就是個寵妹如命的傻哥哥,知道她不勝酒力又偏愛果子釀,才特意請友人釀制適合女子飲用的水果酒,以杏肉為底制成帶有果香的汾酒,天底下僅她獨有。
周明寰一听,輕笑出聲。「大舅兄生性豪爽,交友廣闊,知己滿天下,莫怪與酒仙為伍,他連九皇……」九皇子東方浩雲也引為知交,交情匪淺。
他以酒為掩飾,未將未竟之語說出,那人不是人人攀交得起。
只是孟氏一族是鑄鐵世家,礦山多達十幾座,其中以鐵礦居多,而周府又以鑄造兵刃聞名,所造兵器精鋼不斷,大舅兄引薦他與那人相見,這……是否另有用意?
兵行險棋,周明寰並不想往高高在上的金鑾座去想,可是事關皇子,即使是再不出彩的龍子,誰敢肯定離那個位子就遠了?沈潛于深淵的蛟龍也有破水而出的一天。
而他該不該掌握這險中之險的機會?
答案已在周明寰心中,只不過他不願承認,若是他想拔除崔氏娘家,權勢大過天的皇權絕對是一大助力,可一旦失敗……他該不該拿全族的性命去搏百年昌盛?
「什麼『酒飯』,你喝了酒便覺飯菜不香了嗎?妾身辛苦了一晌午,倒讓夫君嫌棄了。」將「九皇」听成「酒飯」,孟清華嬌俏地嘟嘴要將飯菜收走,不畏有酒就香的惡郎君,還假意要取走他用了一半的瓷碗。
「菜香酒也香,哪有半句嫌棄,娘子心慧手也巧,是為夫的福分。」一遇到好酒好菜,剛硬的周明寰也露出鮮少有人看過的一面,拉住妻子不讓她收拾。
她當然是做做樣子,哪會真的掃興,不過是夫妻間的情趣罷了。「嘗一嘗這翠玉蝦排,這時節的河蝦還不夠肥美,若過了五月再來吃這道鮮味,滿口是蝦的甜味。」
主要的青豆仁要勻成泥狀,濾去豆殼,和蛋白與調味拌勻,去殼的蝦子裹上青豆沙抹平,留蝦尾蹺起,前端黏上少許芝麻,以熱油炸到兩分熟,再以小火炸到顏色變深為止。
這是一道功夫菜,河蝦不新鮮則有土味,青豆仁若泡得過軟則口感不佳,入口多了一股生澀味,連帶著蝦肉也會不鮮脆,吃在口里只有沙沙的油耗味,令人生膩。
孟清華夾了翠玉蝦排放在夫君嘴邊,他張口一咬咬了半截,另外半截她淺笑的含入口中,櫻唇沾上些許蝦汁,瑩潤澤瀲,熠熠亮燦,如絛紅點唇。
見狀的周明寰暗了暗眸色,以指抹去她唇上的汁液,放入口中一吮,那明白的寫在眼底。
飽暖思婬欲。
有酒有菜,還有面若芙蓉的嬌艷妻子,誰家男兒不動心,難免心生蠢蠢欲動的躁念來。
「娘子,為夫似乎醉了。」在他眼里,她美若池中青蓮,獨立而傲然于水面,不染縴塵。
「是酒色醉人還是美色醉人?」她托著嫣紅桃腮,黑玉般的眸子眨動著盈盈秋水,一閃一閃,波光瀲灕。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周明寰的雙眼變深了,嘴角勾勒出暗紋。「酒也醉人,娘子的風情更撩人,欲醉還清醒。」
「所以……」她眼波一橫,媚態橫生。
掌心發熱地握住柔潤的小手,他低低發笑。「不如早點安寢,娘子忙了一下午也累了。」
他話中之意淺顯易懂,臉兒一紅的孟清華望向一桌剩菜殘羹。「夫君可飽了?何不再酌一杯酒。」
「我餓的是別的地方。」他將她的手往下月復一覆,按住,不讓她慌亂的縮回,要她感受那鼓動的灼熱。
「你……丫鬟還在,你這是躁我。」她只是想以美食抓住他的心,沒想過會引發他另一種饑餓。
從未經歷過丈夫的挑逗,她又羞又臊的赧紅玉頰,白里透紅的粉臉已羞紅一片,幾乎要燃燒起火。
這是她重生前想都不敢想的情景,他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爭吵,哪可能有今日的和顏悅色,見他的眼神含情脈脈,她頭一次感受到兩心相悅的情意,絲絲入骨。
周明寰頭也不回的揮手,揮退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斜月等人頗有眼色的收走用過的飯菜,而最高興的莫過于驚秋,誰跟她搶收盤她還翻臉,用眼白瞪人。
不過一會兒工夫,除了輕淺的呼吸聲,屋內已安靜得听不到一絲聲響,孟清華與周明寰四目相對。
驀地,輕盈若燕的身子被抱起。
他踏著沈穩的步伐走過鋪錦的地面,來到內室,透雕大鏨福壽紋的紫檀木大床近在眼前,迭成長條狀的百子千孫條褥紅艷惹眼,似在吸引著被欲火沖昏頭的紅塵男女。
三兩下,雪白色輕紗軟緞衫子被丟出紅帳外。
「輕……點,疼呀……」明明是嚴謹冷肅的男人,可是在床笫間卻是猛烈如虎。
棒著撒金碎花繡荷綠肚兜,他大掌時輕時重的揉搓白女敕玉兔。「還疼嗎?前次留下的淤紅還在不在?」
他的前次是兩日前,從三日回門至今已過了大半個月,一向房事不勤的周明寰驟然變性,除了新婚夜過後休戰一日,這些時日以來他勤于耕耘,夜夜露灑花田,將新婚妻子折騰得下不了床,每日都誤了向婆婆請安。
不用懷疑,他是刻意的,用意是不讓妻子和崔氏過于親近,他很滿意兩人相處時的平淡和恬靜,像微微的風,像細水長流,看她在燈下低首垂目縫著衣裳的側臉,他的心莫名平靜,感覺有個人陪伴,人也變暖了。
這是他得來不易的蕙質蘭心妻子,他絕不允許有人惡意破壞,崔氏的手伸得太長,該適時的斬斷她一兩只臂膀。
「別、別看,還在呢,你別使勁的咬嘛!我……我都快不能見人了,一早丫鬟為我抹藥時還掩唇竊笑……」她們笑得含蓄,閉口不談夜里的慘烈,只是滿臉的同情。
夫妻敦倫還被笑,她真的是面上無光,想喝止丫鬟又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只好由著她們笑咧開嘴。
「是笑還是羨慕,你的丫鬟不小了,也該安排將她們配了人。」他撫向粉女敕大腿,抬高女敕白臂部月兌下粉色褻褲,將自身置于她兩腿間,以火熱抵住泉蜜涌出處。
「你不留下一、兩個?」她意指通房,但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她才不肯將親如親人的丫鬟給人做妾,也不希望他踫其他女人。
身一沈,他挺腰送入緊窒桃花源。「女人一多煩事多,你不用試探我,除非我年過三十無子,否則不再納妾。」
他輕輕抽動,而後重重一挺,沉入最深處,喉間發出低喘,時快時慢的,兩手扣著細腰奮力挺進。
其實,她要的只是這一句——不再納妾。眼兒微紅的孟清華粉腿夾緊雄腰,腰身一挺,將渾圓胸脯送到丈夫嘴邊,他張口含住,以齒嚙咬吮吸。
「夫君,我……我會一直陪著你,不離不棄,不死不休,你不負我,我定不負你……」
「華兒……」他動情地輕喚,燙人的火熱埋入最磨人的深谷,面色潮紅地吻住吟哦小嘴。
夜未央、情動處。
兩情繾綣。
迷蒙的月色,新月半勾,未知的情愫在抵死纏綿中蔓延,不知情的人兒還走在迷霧里,模索著……情之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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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女乃女乃,眉姨娘和珍姨娘又來了,她們在屋子外頭候著,不見到你不肯離開,還說妾室不拜見正妻于禮不合,她們會跪到你同意見她們為止。」簡直是不可理喻。驚秋氣呼呼地說。
周明寰還躺在屋里休息,紫檀木瓖金嵌玉六扇金玉滿堂雙面繡屏風隔開了內室,屏風的這一頭看不見他沈睡的面容,卻隔不開細細交談的人聲,擾得他眉頭一顰。
纏綿後,他又回到了書房看完擱置一旁的賬冊,與庶弟周明澤討論鋪子上的刀劍擺設,以及去走訪被崔氏和崔氏娘家霸佔去的莊子和田地,一直忙到翌日寅時才回屋,累到倒頭就睡。
他吩咐了二弟暗中籌辦一些事,事情未成前不可向外泄露,因此特別費心,也勞累了身子。
男子在外,女子在內,他忙著外面的事,內宅的事自是交給妻子全權負責,只要合情合理,不趕盡殺絕,天怒人怨地引起蜚言流語,原則上他是睜只眼閉只眼。
「呵呵,她們也真有耐心,日日來不間歇,非要我承認她們的名分。」會鬧的人有好果子吃。
「什麼意思?」蘭香為孟清華梳著頭,不甚明了其意。
看到盛氣凌人的之韻淪為人人可欺的三等丫頭,蘭香更加用心服侍新主子,不敢有一絲懈怠,她知道自己不聰明,所以少說話多做事,看伶俐的斜月怎麼做她就跟著做。
「咱們嘉安城有個規矩,正妻不插簪,入門的小妾就正不了名,不上不下的身分還不如通房。」因此她們不得不來求她。
「喔!」原來如此,她長了見識。
孟清華看著身後丫鬟了悟的神情,不由得嫣然一笑。這個蘭香真魯直,生性單純,全無某人的眼高于頂。
她的某人意指至今仍不甘低人一等的之韻,仍三番兩次想向周明寰求情,重回屋里伺候。
「大少女乃女乃,人已經讓新來的幾個丫頭攔在外頭了,是見或不見?」凝暮一面道,一面取來卷須翅三尾點翠餃珠流蘇鳳簪為主子插上,側插滴珠八寶金步搖,別上一朵瓖紅寶珠花,額前妝點著水滴狀的串珠翠玉墜子。
春鶯院里除了孟清華的陪嫁丫鬟,其余的丫頭大部分都是崔氏給的,她的意思是院子里人手不足,她添點人好使喚,免得孟清華一有急事手忙腳亂,滿院子找不到人。
孟清華雖沒拒絕,但也直接要兄長替她找人,還特意強調老實忠厚的,不伶俐沒關系,但要忠心,最好是識字,有點拳腳功夫,只听「孟家人」的吩咐。
不到三天,百忙之中抽空挑人的孟觀就送來幾名粗使丫頭,長相普通,身高臂粗,能一拳打倒五、六個大男人,守門打人兩相宜,看守門戶是絕佳的門神,防賊又防匪。
孟觀大概也料到周府內並不平靜,妹妹有此要求不算突兀,她夾在婆婆和丈夫之間並不容易,先求自保是必須的,誰曉得周府的水究竟有多深,一不小心就成了被牲的箭靶。
雖是個難得的好兄長,可他死不承認,只稱被土匪妹子逼迫,他含淚屈從,家有惡妹難見青天。
「晾著她們也夠久了,就讓她們進來吧,別讓有身子的人跪乏了,地上涼,著了風寒可是我的不是。」孟清華淺笑交代,笑意未達眼底。她不會給任何人陷害她的機會,尤其是無中生有更可惡。
新婚夜眉姨娘的人來「報喜」說是有身孕,當時周明寰不信她懷有身孕,便賜下一碗打胎藥,但孟清華阻止了,她想看看眉姨娘最終能「生」出什麼。
「是,奴婢去喚姨娘們。」凝暮一福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帶進兩名容貌不差的曼麗女子。
下巴有道刀疤的清艷女子是曾為周明寰擋刀的眉姨娘,泛白的刀痕並不明顯,上點妝就瞧不見傷痕,無損她原本的美麗,一雙鳳眼媚又嬌,賽過被窩里風騷。
孟清華听說她原是明月閣花魁,有一回周明寰約了人到明月閣談生意,明明包下一間房與人密談,殊不知隔壁廂房因爭花娘而發生口角,其中一人氣不過拔刀相向,打著打著居然撞進周明寰所在的廂房,不長眼的刀子往他雙眼劃去。
這時「正好」經過的眉姨娘奮不顧身地沖上前一擋,刀鋒有點鈍,只劃過她雪白的下顎,留下一道見血的傷口,她一見到血就兩眼翻白暈了過去,不偏不倚的倒向周明寰朦里。
青樓賣笑注重的便是花容貌,一旦破了相,花魁就不值錢了,于心有愧的周明寰想以金錢補償她,但她性情「貞烈」執意跟著他,說是容貌有損難覓良人,因此他才收之為妾,讓她有個容身之處。
不過孟清華好生看了眉姨娘幾眼,她那道疤還真是劃得精準,疤痕雖不深卻一眼便能瞧見,像是刻意提醒別人她為自己的男人做了什麼,不善待她都過意不去。
反觀珍姨娘就姿色差了一點,眼尾老愛東瞧西瞄,不太安分,兩顆眼珠子轉來轉去的窺探,像這會兒便直往屏風後的內室瞧去。
段數不高,是個被人當成棄子利用的出頭鳥,腦子無物,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麼不正點子。
「賤妾綠眉(溫珍)拜見大少女乃女乃……」
一進了屋,心思各異的姨娘便可看出其心性,一個不疾不徐的扶著後腰,仿佛身子沉重,一個迫不及待地想展現忠誠,步伐快了些搶在最前頭,不讓另一人搶了鋒頭。
有件事倒是很整齊,一見到身著對襟大紅織金緞繡富貴紋衣裙的孟清華,二話不說躬身一福,照著大戶人家的規矩行禮,妾在嫡妻前如同奴婢。
就在兩人要下跪前,清軟女聲輕揚。
「別急著叩頭,我還怕損了周府的福分,眉姨娘是雙身子的人,這一跪要是驚著月復中的孩子我可是承擔不起,別給我招禍了。」禍水東引這一招著實高明,污水潑得順。
聞聲知雅意的斜月與凝募勤快得很,在眉姨娘、珍姨娘彎身一半時立即上前攙扶,手勁不小的將人拉起,還小有心機的往兩人手肘一按壓,不著痕跡的下了馬威,暗有告誡。
手肘一麻,微疼,面上一怔的兩位姨娘露出愕然的神情,待丫頭們放手,兩人不自覺地揉揉手臂,有些不安。
「我也不是苛待小妾的正室,你們都是夫君身邊的知心人,也比我早入門服侍,這點我好生感謝,以後月銀多漲二兩,多兩道菜,從我這邊出。」先給甜頭後捧殺,才不會落人話柄。
拜重生所賜,她早一步得其先機,知曉兩人的性情和心機,先做好防範,不犯同樣的錯。
自亂陣腳的與之爭吵正中她們下懷,眉姨娘、珍姨娘要的便是她勃然大怒,不理智的責罰她們,讓夫婿對她的蠻橫無理心生嫌隙,落得善妒的名聲,好昭顯她倆的楚楚可憐。
上一次她就是中了她們的計謀,動輒打罵羞辱,罰她們寅卯交接時分就得到她屋前候著,往往站上三時辰都不給早膳或一杯熱茶,等人快撐不住了她才帶著飛揚跋扈的得意笑臉緩緩起榻,再召兩人為她捏背捶腿。
這時的婆婆會出現,規勸她要善侍妾室,接著又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的噓寒問暖,又是送吃食,又是送補藥的補身健體,好讓她早早生下周府長孫,不讓「月份不小」的眉姨娘專美于前。
但事實如何呢?無人知曉。
她只知用了婆婆送來的昂貴藥材之後,足足一年不曾受孕,補藥喝得越多脾氣越暴躁,有事沒事總忍不住要生氣,看什麼事都不順眼,老想和她爭丈夫寵愛的姨娘們首當其沖的成了出氣對象。
她一狠起手來,連身邊最親近的丫鬟也不敢阻攔,暗暗露出恐懼的神色,等她發完脾氣才敢靠近。
「多謝大少女乃女乃的疼惜,賤妾等不勝惶恐。」兩人又一福身,好似十分感激她的關照。
「別站著說話,腰疼,我瞧著你們也仰得脖酸。」孟清華素手一揚,其他丫頭們又搬來兩張圓頭矮凳。
「是。」
兩人恭敬地坐下,雙腿並攏,兩手往裙上一放。
「斜月,把我準備好的珠釵給姨娘們,早該給了,只是剛入門事多,一時抽不出空來。」孟清華嬌懶地往後一靠,凝暮機伶地取來玄金八團如意吉祥紋靠枕就往主子腰後一塞。
知情識趣的丫鬟舉止秀雅,一做完手邊的活兒便無聲地退到一旁,看來極懂規矩,精心教過的大丫鬟比小戶人家出身的小姐更像正經主子。
原本想來找事一鬧的眉姨娘、珍姨娘見狀,暗暗收起盤算好的心計,心想著這個大少女乃女乃真不簡單,居然能心平氣和地接納有意尋釁的小妾,毫無一絲嫉妒之色。
她們的計劃被打亂了,心里有些慌亂和不甘,即使很想遮掩住心底的妒意,可是臉上還是難免流露出些許情緒,明顯易見。
此時的斜月已從箱籠中取出一只桐木漆貝小盒,扣著雙耳金鎖的盒蓋一打開,錦紅絨布上躺了兩支一模一樣的水玉瓖金雀尾珠釵,她彎讓姨娘們各取一支往發上簪。
不是正妻插簪,這禮算不算成呢?無人可解答。
可是這一刻,眉姨娘的表情是明明白白的錯愕和委屈,以及一絲絲的憤然,孟清華給的玉釵水色很足,是少見的極品,少說要上百兩才買得到,對妾而言是貴重了,只是在眉姨娘、珍姨娘的眼中,這不是賞給她們的體面,而是打她們的臉,雀鳥本是林間農田常見的小野雀,而雀無首是指她們只配當個雀兒尾,難成鳳凰。
攀上周明寰這棵大樹又如何,野雀就是野雀,換上新裝和亮麗的羽毛也改變不了野雀的本質。
「對了,你是……眉姨娘是吧!听說你有三個月左右的身子了,看過大夫了嗎?胎象如何?」孟清華縴指一指,慵懶地側過身,以操作表示自己以疤痕認人。
下巴有疤的眉姨娘藏在袖子里的手倏地一緊,孟清華狀似無意的神情像一把刀,狠狠插上她最在意的痛處。「看過了,就是有點嗜睡,倦怠,提不起勁,老是想吐。」
「你看的是哪個大夫?」漱了漱口,她輕咬了一口糖蒸棗泥糕,軟綿綿的棗泥化在口中,淡淡的微甜在舌間暈開。
「是城西的劉大夫。」眉姨娘回答,一雙奪人魂魄的鳳眼如沾了露珠似的,一閃一閃的。
然在听見內室傳來翻身下床的聲響,以及男子走動的腳步聲,她一張艷容立即生出光采,旋即又擺出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可憐相,仿佛為了不讓大少爺為難而咬唇隱忍。
這一瞬間的變化看在孟清華眼里著實好笑。以前她怎麼沒發現眉姨娘有做戲子的潛力呢?關在後院為妾實在太憋屈了。
「是嗎?城西有個劉大夫我為何不知曉,肯定醫術不過爾爾。」孟清華說謊了,她相當知道這個劉大夫,當初便是他作證說眉姨娘「操勞過度而小產」,讓丈夫對她更不喜。
「劉大夫名聲不大,醫館開在小巷里,專看婦科。」眉姨娘說得順口。
「那就再找劉大夫來看一看,我怕你這一胎出了差池,到底是夫君的第一個孩子,不能不慎重,你說是吧?」她笑咪咪地說。
一听要找劉大夫過府,眉姨娘頓時一驚,軟了手腳。「劉……劉大夫近日喪母,送娘親棺木回鄉安葬,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城內,賤妾的胎象很穩,並無不妥。」
「不行、不行,我不放心,孩子的事哪能掉以輕心,一個不小心踫撞掉了可如何是好。斜月,去請林大夫過來一趟,讓他為眉姨娘診診脈。」想嫁禍我,想得太天真了。
「是。」
「不、不用了,大少女乃女乃的好意賤妾心領了,賤妾的身子自己清楚,犯不著勞煩為主子們看診的林大夫……」眉姨娘慌張起身,一臉人家要斷了她子孫的樣子。
斜月的腳步極快,一閃身就溜出門外,想伸手攔阻的眉姨娘根本攔不住,懊惱不已地抿著唇。
像是早有安排,林大夫也來得很快,據他所言是剛好例行性的每月來為主子們請一次平安脈,斜月一出院門就與他撞個正著,順手把人帶了進來。
「見過大少女乃女乃。」林大夫不老,約四十出頭,唇上留兩撇小胡子,身後跟著不到十歲的稚齡藥童桐子。
「客套話不必多言,先來看看眉姨娘的脈象,我看她這肚子還不明顯,是不是該吃點什麼補一補。」孟清華眼中閃過一抹冷意,上揚的唇瓣卻笑容可掏。
「我不……」
沒讓眉姨娘有拒絕的余地,即使她的丫頭錦兒來擋也沒用,驚秋一扭腰擠走錦兒,凝暮手一推便少了個礙事的人,斜月、蘭香一左一右地站在眉姨娘身側,似扶住她讓她坐下,實則將她壓制住。
懷中攢著一錠十兩銀子的林大夫非常配合的上前,手覆上她的皓腕,診起脈來。
「嗯、嗯……咦?」
一聲咦,眉姨娘的面色慘白,身子抖如落葉。
「怎麼了,是孩子出了什麼問題?」假意關心的孟清華將身子坐直,神色凝重地問。
「眉姨娘的身子嘛……」故弄玄虛的林大夫撫撫小胡子,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好似眉姨娘真有重病在身,縱使是他也倍感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