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街彩麗奪眼,她雙陣有些朦朧了。
架牆高處有一盞花瓶樣式的燈,她決定買它,因它紅燦燦的真好看,而且「瓶」有「平」之意,平平安安,她喜歡。
付過錢,從老師傅戶中接過花瓶燈,她一手抱酒一手拎燈,轉過身便瞧見他。
街上人潮涌動,偏偏她一眼已望進他深瞳里。
游石珍邁出三步徐慢走至她跟前,面上似笑非笑,瞳底若有流火。
「穆大少,別來無恙呀。」
何時與他別過的?
啊,是之前他玩黑吃黑那一套,欲將貨拉至行謹的地方藏置,那時,她與他約在永寧城外三十里的一處野店匆匆會面,當時他身邊跟著不少手下,她亦有殷叔和其他人跟隨,匆匆談過要事後,兩人便又分道揚鑣。
這一回游岩秀出手相幫,與她一道出船,他的幾名手下如螳子、老圖等人,亦充當起游岩秀的船夫和伙計,與他們一起押貨往南。
她想,他應也一路相隨相護,明面上安插人手進來,暗地還領著一批。
但他始終沒現身。
「為什麼?」她蹙起眉心,淺淺打了一個酒嗝。
「什麼為什麼?」揚起單眉。
「你那時明明跟著船,我知道,你……你跟著的,為何不見人……」
他上身微傾,緊盯她,問聲極低︰「你想見我?」見她眨眨氤氳眸子,仿佛不懂他所道的。他再問︰「穆大少,你想我了?」
心口一顫,她方寸生漣,在男人灼灼注視下一時間吐不出話。
……她想他嗎?
這些日子,腦中、心上可曾一遍遍浮現他的面龐?想起她與他之間的種種?
答案這樣清楚,她心顫得更厲害。
也許真醉了,大街上這麼多人,他又這樣高大招眼,她竟沒克制住自己,腦袋瓜一垂,拿頭頂心去頂他胸央。
有一事她誰也沒告訴,當日她向方仰懷假意求援,方仰懷承諾盡力相幫之後,他突然抓握她的手,看她的目光變得赤果熱烈……心凜驚駭,但幾個呼吸間她便寧定了。她知方仰懷除廣豐號外,更要什麼。
她當時僅淡淡笑,淡淡抽開手,不受亦不拒,耳際听他低笑說,說他們倆的事可以慢慢來,不著急。
這事,她誰也沒告訴,如何也道不出口,覺得髒,覺得心惡難受,原以為壓在心底不理便無事,此時此際見到游石珍,那股強行壓抑的委屈自憐竟無端端冒出,才會做出這般女孩兒家尋求安慰的舉措。
「我沒想你的……」她低幽幽說。
游石珍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鬧得氣息一凜,胸膛被她的頭頂心摩挲出陣陣熱麻。他才不信她柔軟無力的話,伸手去抬她的臉。
酒氣醺紅她俊俏面容,柳眼梅腮宛若動春心,真是……他這火眼金楮的,以往怎會被她瞞騙得逞?!她這模樣,怎麼看怎麼媚,哪里像堂堂男兒?!
一想眼下還在街上,他拖著她的胳臂轉身就走。
直到彎進暗巷,她被挾著躍上屋檐,飛竄間夜風撲面,才令她有些酒醒——
「寶綿……朗青……」她不見了,他們定要急壞啊!
她耳邊忽地一熱,是他的燙息。「他們知道你在我手里。」
朗青瞧見他們了,那小子適才瞪大眼,他則眯起雙目,朗青還挺「兄弟」的,最後默默把寶綿帶往另一頭玩。
「不行,我……我要回穆府……游石珍,你帶我去哪里?」欸,真不該喝那麼多酒,腦子都不好使了,暈啊……
「你不是想回穆家大宅?」他很大度道︰「我便送你回去。」
劫持她的漢子再次夜潛穆家宅第,且熟門熟路尋到她的「雪霽堂」。
一進內寢之地,燈也未點,穆容華就被人從身後狠狠抱住。
她攥在手里的彩燈落了地,懷里裝甜酒的竹節筒早不知落到何處,輕呼間,她的下巴被捏住側抬,男人濕熱有力的嘴含吮她的唇舌,侵佔她每一口氣息。
想他。
真是想的。
這樣很瘋,她知道……但被這樣抱著,強烈需求般緊箍在他懷中,她身子撐不住地發軟,一顆心亦是。
抬起一袖環上他的頸,踫觸他溫燙皮膚,他頸側脈動如此明顯,讓她指尖也跟芳口中肆虐,像要確定她與他一樣動情染欲,一樣渴求彼此。
「那時沒現身,是怕忍不住。」低嗄話音隨他的氣息入侵她的口、她的耳。
穆容華被吻得迷迷糊糊,神魂飛掠,沒明白他說的,腰已被他箍著挾至內榻。
兩人衣衫錦褲迅速卸去,她的衣褲幾乎全毀在他手中,被急切粗魯地撕裂。
他簡直就似一頭凶獸。
而她也被激起性子,憑借酒意,膽氣強悍,腿緊緊交纏他,然後在感覺他下月復那團硬火逼迫時,她腰肢輕輕扭動,展開,而後納進。
嚴嚴實實的,那團火燒進來,她用力攬住他,帶泣音的喘吟被他隨即湊上的熱唇吻得破碎可憐。
簾幔晃動,屜榻搖響,一室幽微中,她的細吟嬌喘與他的粗嗄喘息層疊而起,她的淡香染遍他昂藏軀干,他的欲念俱融入她血肉間,緊纏再緊纏,仿佛如何都不夠,仿佛以往的清心少欲只為等待點點星火燎原而起,若狂焚成灰燼,那也好……那樣,才好……
瘋狂過後,四肢百骸如被拆解後重整,酸軟得令她懶得挪動半分。
她伏在軟榻上淺淺換息,落了玉冠的青絲垂娓迤邐,掩覆她半張容顏和肩臂,蕩下榻沿。
她的背後抵著男人熱燙的身軀,他一臂佔有地環在她腰際,一腿還勾住她的小腿,氣息長而淺,似睡未睡。
一身細汗將她逼得有些酒醒。
他說,那時沒現身,是怕忍不住。
直到這時才想明白了,不管是在城郊外的野店,抑或走貨船只上,周邊都跟著太多人,想兩人在一塊兒當真不易……心里一蕩,漫著古怪甜津。然再想想,這樣似乎不對,她和他牽扯越深,所有事只會亂了套……
透過窗紙泄進屋的月光淡淡落地,恰落在那盞彩燈上。
買下彩燈當時只覺燈的形狀真好,老師傅用色真美、真好看,卻在這時就著白銀月光,才瞧見燈上四方躐紙所繪圖樣,一方是並蒂蓮,一方是比翼鳥,一方是佳偶天成。
頓時,有什麼從腦頂澆淋下來,她胸間沈滯,指微顫。
腰上的鐵臂突然收攏,她被撈了回去,一揚睫便觸到他猶纏濃欲的眼。
她一驚,五官略繃,陡地掙扎起來。
游石珍被她突來的推拒弄得很莫名其妙,怔愣間,那柔軟身子已從懷中溜走。
他立即挺身坐起,銳目無礙于一室幽微,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衣褲皆散落榻上,就算拾來也沒法穿,必定都破裂不堪了。
幸得寶綿擱了一套干淨衣物在矮櫃上,打算讓她逛完燈市回來、沐浴後再穿,穆容華逃下屜榻後,忙用干淨衫子罩住果軀。
她挲著雙臂,像畏寒般抱住自己。
……不,不是像,她是真覺秋涼,尤其在離開那溫暖的軟榻,離開那熱呼呼的結實胸膛之後。
沒想點燈,她側身向他,一雲柔發輕掩頰面,掩去星星點點的意動。
她輕而微冷幽語——
「珍爺出手相幫,如今局勢穩下,諸事復常,該付給地頭老大的酬金,穆某會盡數奉上……珍爺與我,還是別再糾纏為好。」
游石珍以為自己耳力出錯!
結束手邊幾件要事,而之前自家和廣豐號鬧出的風波還有一些瑣碎事需他處理,至于關外馬場的活兒,他全權交給莽叔和老圖他們幾個搞定。
今日趕進江北永寧,回游家大宅,照樣是直沖老太爺的「上頤圜」,陪老人家說上好一會兒話,跟著就見到一只四肢健壯的肥娃,那是他的親親佷兒,他家秀大爺和他那位好好嫂子的心肝寶貝娃兒。
他這個天上地下唯一的親叔叔自然不能虧待女圭女圭,給的見面禮可是貴中之貴、重中之重,抱著娃兒玩弄許久,竟有些愛不釋手,胡亂想著將來自己要有娃兒了,他們堂兄弟或堂兄妹倆定會熱熱鬧鬧玩在一塊兒……之後回「若谷軒」,他徹底洗漱沐浴後還給自己一個清爽,心偏偏卻糾結不放,有事懸著,懸得他開始在院落里來回踱步,他想著將來會有誰替他生娃,怎麼思,如何想,腦海里自始至終僅浮現出那個人、那張玉潤俊顏——穆容華。
竟已對她動心若此!
他沒有躊躇,立即奔向穆府,卻在燈市里一眼望見她。
她一身淡雅立在繁燈彩畫中,千潮萬流般的人群從她身旁而過,他單單就是瞧見她,拔不開眼。
瞬間心狂跳,氣息躁動,極想、極想擁她入懷,將她密密藏起,不教誰覬覦。
他順心順意而為,劫走她,熱烈愛她。
而她較他還激切的響應令他心醉神迷、忘卻自己。
他動了野性,起了蠻氣,抵緊她狠狠糾纏。
她不甘示弱,回敬他的手段亦讓他肩背留下不少傷痕。
他身上猶留她的薄馨,懷中仍余她的體熱,此時此刻,她卻要與他撇清關系,要他別再糾纏!
穆容華听他下榻聲響,心頭小驚,下一瞬男人已欺身過來。
「你什麼意思?!」游石珍扳轉她身子,三指扣緊她下顎,不容她躲藏。
「就是各過各的日子,珍爺走珍爺的路,我過我的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你平我安,順順利利,皆大歡喜。」她閉閉眸,心亂,想什麼說什麼,不見章法。
「穆大少,好,很好,你想過河拆橋是嗎?」滿腔怒火燒燒燒,竄騰至腦頂,他怒極反笑,磨著兩排白牙,恨不得將誰啃了似。
忍著想投進他懷里、汲取他身上溫暖的沖動,她抬睫迎向他發狠的銳目,低幽一笑。「我听青樓里的花娘們說過,但凡上門開葷、初嘗女人滋味的恩客,對自個兒的頭一個女人總有些別樣情愫,珍爺被我給吞了,讓我破了童子身,所以就一而再、再而三痴纏,是嗎?」
「你把自己瞧作妓女嗎?」他七竅皆要噴火了。
穆容華下巴被捏疼,她沒掙扎,由著他將怒火延燒到自己身上。
她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對,只知兩人若不斷,將來要斷,肯定更難更痛。
溫潮涌上,威脅著要弄濕雙陣,她逼芳唇勾揚,有些蠻不在乎,有些輕佻——
「珍爺走踏江湖多年,我也算見過一些世面,你情我願就湊一塊兒,如今我不願再玩,珍爺好漢一條,提得起、放得卜,何必太純情——」
「穆容華!」
以為他喝住她是要好好開罵,結果他就只是狠厲喚她,兩道目光如灼火、似寒刃,生生往她臉上劈。
她听到他沉重的換息聲,令她胸口亦沈郁窒悶。
他不語,她極淡一嘆,嘆聲里無情似有情。「世間姑娘何其多,慢慢挑,總能挑到合珍爺口味的,往後……你若娶得美嬌娘——」抿抿唇。「我定然備上一份大大喜禮,為你賀婚。」
話甫道完,驟見他雙目畏疼般眯了眯。
他粗喘一聲,驀地放開她的臉。
「游……」她欲喚卻沒喚出,只定在原地看他回榻邊拾來衣物,動作迅速卻粗魯地套上褲子、穿上黑靴,其他東西則一把抓在大掌里,然後將一小物重重、重重地放在矮櫃上。
他轉身離開,看都沒再看她一眼。
他被她氣走。
看他頂著怒火、一語不發離去,她不知道會這樣難受,仿佛喘不上氣……不,不是仿佛,她真是無法喘息。
揉著悶痛的胸房,她腳下略浮,另一手已趕緊攀住矮櫃。
她模到他剛才留下的東西,是個小扁盒,還沒打開她已猜到是何物——
天紅貝。
模著滿滿一盒的珍藥,眸子終究擋不住波波溫潮,不爭氣地掉淚。
攥著小扁盒,蜷縮在余溫已散的長榻上,她思緒模糊,淚眼蒙朧,覺得冷了,手胡亂往內側抓模,想拉來被子將自個兒裹緊,手卻抓到長長一條帶子。
撫模帶上繡紋,仔細再看,她能認出,那是一條袖帶,卻被他當成發帶,用來捆他那頭黑亮亮的亂發。
想到他發絲東翹西飛的張揚樣兒,淚中不禁勾唇。
記得留藥給她,倒忘了這條長帶子嗎……
欸,他這樣待她,是要她怎麼還?拿什麼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