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孟總經理，請等一下。」
開完新一季的投資開發會議，孟希光前腳才剛跨出門口，身後便傳來熟悉的開朗嗓音。
「Ting，你先回辦公室。」孟希光轉頭吩咐隨行的女秘書。
「是，總經理。」外型美艷的女秘書很不情願地擠出笑容，抱著開會資料，踩著三寸高跟鞋走向電梯。
「大叔，你真。」喊住孟希光的元芸蓁，趁著四下無人，噘著小嘴指責。
孟希光眉頭一皺，口氣不悅，「你說什麼？」
「有一個這麼美麗的秘書，還有辦法專心工作嗎？我好懷疑。」元芸蓁跟在他的身後，一起走進主管專用的電梯。
孟希光想按下關門鍵時，來自會議室門口的一雙銳利眼神，讓他不由得一頓。
那個男人……不就是爺爺幫她找來的貼身特助？
男人充滿敵意的眼神是怎麼回事？再怎麼說，現在的他，仍是旭陽集團的總經理，男人的位階在他之下，怎麼能這樣明目張膽地對他表示敵意？
「大叔，你發什麼呆？」元芸蓁好奇地眨眼問道，上身也順勢靠向他。
孟希光發覺章知憲的臉色更難看了，原來如此……
原因就出在他身旁的女孩。看來她的影響力，不只適用于孟家人，就連爺爺特地找來的專業人才也不可避免。
按下關門鍵，孟希光不再理會章知憲充滿敵意的目光，然而，當他看見她甜美的笑容，喉嚨驀然一緊，心中有股揮之不去的不舒服感。
「大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元芸蓁拍拍他的肩，立即招來他不悅的眯眼斜睞。
「什麼問題？」孟希光皺眉。
「大叔，我剛才不是問過你？有一個這麼美艷的秘書，你工作都不會分心嗎？」元芸蓁噘嘴。
怎麼想都覺得好在意，難道他都不曉得，在愛情小說中，美麗漂亮的秘書，最後都會成為上司的女朋友嗎？
「子婷的辦事能力與外表成正比，而且她從來沒做過逾越本分的事。」看出她眼底的醋意，孟希光很不以為然。
「真的嗎？」元芸蓁一臉不信。
「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孟希光不想再繼續討論那個沒意義的話題。
雖然很不想就這樣放過他，但她決定快點切入正題，以免耽擱正事。
元芸蓁話鋒一轉，說︰「今天中午爺爺找我一起吃飯，你也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孟希光一口回絕。
「大叔別這麼小氣嘛！」元芸蓁自然而然地拉著他的手臂，哀求的口吻听起來更像撒嬌。
「爺爺是找你一起吃飯，沒有邀我，我去做什麼？」近來除了偶爾在某些特殊的重要會議上，就連在家里，他與老人家的交集也越來越少。
隨著元芸蓁越學越多，開始跟著他出現在各大公開場合，爺爺刻意排除他的態度就越趨近白熱化。
老人家的觀念里，二十多年的感情，終究還是比不上血緣關系，哪怕他付出再多，對「旭陽」如何盡心盡力，在爺爺眼中看來，都成了一個有所圖謀的野心家。
孟希光勾唇，自嘲一笑。
「大叔，你一定要陪我去啦！」電梯門開了，元芸蓁一路跟著孟希光回到總經理辦公室。
孟希光坐回黑檀木辦公長桌後方，余光瞄了一眼隨後跟進來的俏麗身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如果不是她眼中只看得見他，應該會發現章知憲對她的感覺。他該很卑鄙地對這件事感到開心嗎？
「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我為什麼一定要陪你去？」孟希光別開視線，口氣故作冷淡。
元芸蓁咬了咬唇，遲疑一下才說︰「因為爺爺想幫我介紹對象。」
握著鋼筆的大掌一頓，孟希光將臉從文件中抬起。「你怎麼知道？」
「昨天我偷听到爺爺跟對方通電話，才知道他是故意安排這個飯局，想幫我跟對方制造機會。」元芸蓁表情很無奈。
「你知道對方是誰？」
她搖搖頭，更無奈了。
壓下心中強烈的不舒服感，孟希光難得柔著嗓音說︰「畢竟你太年輕了，爺爺很擔心孟家後繼無人，難免會比較著急，你要體諒爺爺。」
「我可以體諒爺爺的心情，但是不能體諒他喜歡擅自替人安排的做法。」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大叔就是經常任由爺爺對你予取予求，才會讓自己活得這麼壓抑。」
孟希光一怔。
「我沒說錯吧？大叔難道不是嗎？」她越說越生氣，替他感到不公平。
「這段時間我跟在大叔身邊學習，看你每天為了公司忙得連好好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鬧胃疼也只是隨便吞兩顆胃藥就繼續開會工作，你把所有時間與精力都奉獻給公司，可是爺爺是怎麼對待你的？」
「好了，不要再說了。」孟希光強硬地打斷她。
「為什麼不讓我繼續往下說？大叔，你討厭听到這些事實嗎？總是這麼實事求是的你，為什麼唯獨在這件事上，這麼的自欺欺人……」
「我叫你不要再說了！」怒吼與憤然拍桌的聲音陡然響起，孟希光兩手撐在桌面上，高挺的身軀以僵直的姿態站立著。
元芸蓁愣住，正要月兌口的話聲戛然而止。
「這是我和孟家的事，不用你多嘴，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好。」看見她臉上露出惶然的神情，自知失態的孟希光撇開臉，口氣依然冷硬。
「大叔，對不起……」
「出去吧，午餐我已經有約，不能陪你去。」
元芸蓁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惹怒他了，不敢再多說什麼，咬咬下唇，兩手緊握成一團，又低低道了一聲歉，才轉身離開辦公室。
孟希光將高大身軀拋回皮椅里，扯開了領帶，撥亂了前額劉海，煩躁的情緒始終盤旋在眉宇間，怎麼也揮之不去。
其實她說的那些話，他比誰都清楚，卻一直漠視那些血淋淋的事實，不願正面面對它。
無論他付出多少，爺爺永遠只將他當作一個外人在防範，始終不肯讓他進入「旭陽」的權力核心。
如今爺爺已經將元芸蓁視為唯一接班人，日後他的去留，勢必影響著整個旭陽集團。
揉了揉抽緊的太陽穴，他拿起桌上的手機，撥出一組不陌生的號碼。
「哈。」手機那頭傳出低沉悅耳的男性嗓音，而且是地道的美國腔。
「好久不見了，老朋友。」孟希光盡可能地使聲音听起來很愉悅，盡管那有一定的難度。
「席恩？真是難得。」遠在拉斯韋加斯那一端的，正是以經營全球性連鎖酒店聞名的戴維思集團總裁，凱洛？戴維斯。
「別說得好像我已經失蹤很久，去年才在你的再婚派對聚過，你的日子過得太愜意，把老朋友都忘了？」跟老交情的好友聊天，孟希光不再那樣壓抑，臉上的笑容也更自然。
「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你，你可是我極力想挖角的首選人才。」凱洛口氣愉快地說道。
「你說過，天堂鳥酒店永遠都會為我留著一個位置，這句話還算數嗎？」
「當然。」
「隨時都可以過去？」
「任何時間都歡迎。」
「凱洛，謝謝你。」至少他還有一個落腳處，不至于離開得太狼狽。
凱洛微笑說道︰「你願意加入戴維斯集團，我才應該感謝你。不過，你真的放得下你爺爺的公司？」他抱持高度的懷疑。
「放不下也得放，我爺爺已經找到他合意的繼承人，不再需要我這個冒牌貨。」
「真正的公主已經回到孟家？」凱洛的口氣染上一點嘲弄。
「是的。」孟希光自嘲地扯扯嘴角。「我這個假王子也該功成身退，將舞台還給公主。」
「戴維斯集團最需要的人才，就是你這樣的假王子，歡迎加入我們。」凱洛用幽默詼諧的口吻轉換氣氛。
「確定過去之前，我會再跟你聯絡。」
「當然。」
結束了這通越洋電話，孟希光從皮椅上站起身，兩手插在口袋，踱至一整片落地窗前，觀看窗外的風景。
真公主與假王子，听起來很諷刺，對于他和元芸蓁現在的立場，卻是最好的形容。
孟希光閉起眼，讓陽光灑上全身，沐浴在一片金色亮粉中。
「大叔，你是個膽小鬼。」耳邊驀然響起一個年輕而高亢的嗓音。
或許，她說得對，他真的是一個膽小鬼也說不定。
大叔還在生她的氣嗎？
琴聲悠揚的法式餐廳里，元芸蓁坐在舒適的位置上，雙手分持著刀叉，心不在焉地切著瓷盤中的菲力牛排。
「蓁蓁，牛排的味道不好嗎？」與她坐同桌的男人，是一個談吐斯文有禮，長相俊逸好看的商業菁英。
不對，或許該說是優秀的富二代比較貼切。
半個鐘頭前，她獨自來到爺爺在電話中指定的法式餐廳，沒等到爺爺，只看見爺爺安排的相親對象已經坐在座位上，笑咪咪地看著她。
那一刻，她很想轉身就走，但是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活得率性自由的元芸蓁。
于是，她只能選擇微笑，然後強迫自己坐下來，很有耐心地听著男人自我介紹，然後搬出這段時間來她所學會的社交禮儀，展現所謂孟家人該有的風範。
她的視線從盤中的牛排，轉回到身下的場景。
望著眼前的畫面，高級的法式餐廳，高級的白瓷餐具，用餐客人都穿著得體的衣物，舉止高雅地品嘗昂貴美食。
這些畫面，在不久之前，完全不可能與她沾上邊，但現在，她卻穿著動輒上萬元的名牌套裝，坐在這里，與一個富二代共進午餐。
一股茫然的感覺涌入心田，她眨眨眼，忽然間沒了食欲。
「這里的菜不合你口味？還是我們換一間餐廳？」王子杰體貼地問。
元芸蓁勉為其難地笑了笑，搖搖頭，沒說話。
爺爺安排的男人叫作王子杰，人如其名，無論是外型氣質或是禮貌風度，真的就像一個現代王子，讓人挑不出毛病。
但是，再怎麼優秀，再怎麼好，他都不是她心目中的王子。
想起剛才孟希光拍桌怒罵的畫面，她心髒猛然縮了一大下，臉色有點蒼白。
她是不是對大叔太過分了？雖然那些話都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從旁人口中說出來，大叔心中一定很不好過。
她怎麼會犯下這樣的錯？真是笨死了！
大叔會不會從此以後不想理她？會不會因為這樣而討厭她？
可是，她說那些話，並不是想傷害他啊！她只是不希望他總是任由爺爺予取予求，卻又老是受到爺爺的不平等待遇。
大叔會不會誤會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