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霓虹燈閃爍迷離，夜晚的東區並未因為夜的到來而沉寂，反而更加充滿活力，潮男趴趴走，正妹隨處可見，時尚與美食正是這里最迷人的生命力，在這里有挖掘不完的新鮮事物。
眼前這條小街就是一大代表，知名的燒烤店就在轉角，旁邊緊鄰的是日式涮涮鍋，人潮聚集之地，腦筋動得快的，自然懂得把握商機。
于是近幾年開始，小街的人行道相繼有攤販入駐，大多是賣日韓衣物的個性小衣攤，老板也多是打扮入時的年輕美眉，吸引年輕人停下腳步挖挖寶。
「這件復古印花洋裝是今年春夏最流行的，我月初才從韓國帶回來的哦！」
元芸蓁站在自己的小攤子前，賣力地向年輕女客介紹。進大學念書之後她開始跑單幫，每個月固定幾天會飛日本或韓國，批回當季最夯的女裝服飾，再到固定的地點擺攤，藉以賺取利潤還不錯的生活費。
自從外公幾年前罹患癌癥後，所需的醫藥費高得令人絕望，她白天兼差，晚上擺攤，偶爾還會接「代客排隊」的臨時工作。
現在，外公已經不在了，她頓失目標，有好一陣子都意志消沉。
沒有親人的她，跟孤兒無異，覺得一個人活得好辛苦，好疲倦，有幾次甚至動了很糟糕的念頭。
後來，她忽然想起在她出生沒多久後就改嫁的媽媽，雖然迄今仍無音訊，但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她相信只要持續努力，一定會有相見的那天。
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須更努力地活下去！
傍晚十點多，人潮逐漸少了，多是出門吃消夜的饕客，衣販們也開始整理攤子，準備打包收工。
元芸蓁動作利落地將攤上的衣物收入黑色大塑料袋里，忙著拆支架，還不時分神和隔壁交情不錯的花姊閑扯淡。
一道西裝革履的英挺身影就站在街邊，默默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
原以為那場車禍只是人生中的小插曲，不可能會再跟她有任何交集，想不到，命運很早就開了一個大玩笑，讓他們見面交手。
元芸蓁——孟仕桓的女兒，孟旭剛流落在外的親孫女。
原本孟旭剛這輩子都不打算認這個孫女，因為他太恨那個拐走心愛麼兒的女人——元芸蓁的母親——但面臨再次喪子，並且膝下沒有親子孫的慘況下，他不得不軟化。
孟希光眉頭深擰，心情復雜得一如漆黑的夜，幽深難解，他揚起步伐，走向已經收拾得差不多的小衣攤。
元芸蓁正好扛起兩大袋沉甸甸的衣貨，甫旋身就對上一堵胸膛，她雙眼平視前方，疲累得連揚眸的力氣都沒了，不以為然地往旁邊一挪，誰知道對方竟然伸手拉住她。
擺攤這麼多年，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喜歡開黃腔調戲的小混混她早見怪不怪，但是穿著西裝筆挺的商業菁英毛手毛腳倒還真是頭一次遇見。
也許不是她不夠漂亮，而是那些整天待在辦公室吹冷氣、年紀輕輕就坐擁高薪的白領菁英根本看不上她這樣孑然一身的女孩。
社會很現實，她也活在很真實的世界，每天工作賺錢已經累得半死了，哪來的時間作麻雀變鳳凰的美夢？
所以眼前這個扯住她手肘不放的男人，有幾種可能——喝醉了，要不然就是穿西裝打領帶的大！
看她年輕，個頭又嬌小，就以為她很好欺負嗎？
元芸蓁眯了眯水亮的大眼，不動聲色地抬起右腳。很好，她今天正好穿了一雙粗跟涼鞋，用力給他蹬下去！
我踩！
我踩踩踩！
男人似乎早有警覺，噴了一聲就躲開，慘的是，她太用力踩，連平衡感都忘了要稍顧一下，身體瞬間往前暴沖。
「啊呀！」
千鈞一發之際，那男人姿態帥奇得像是電影中的動作明星，抄出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及時幫她拎住兩大袋衣貨。
不只如此，還附帶兩聲謔笑︰「我以為你只有開車技術爛，想不到連踩人的功夫也這麼差勁。」
奇怪耶，他為什麼要用一副很熟的口氣跟她說話？她認識他嗎？
吼！這不是重點啦！
驚覺到她柔軟的身子全貼在男人懷里，體熱烘得暖暖的，一絲古怪的燥熱很快爬滿全身，她趕緊推了他一把。
站穩之後，她下意識抬頭一看，不看還好，這一看，把她的魂都嚇飛了。
「是你！」那個兩個月前被她撞凹車頭的男人！他怎麼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里？
一股不祥的預感悄悄從心底竄上來，他該不會是反悔了，想跟她索討賠償費吧？
處理完外公的喪葬事宜之後，她手邊能用的錢已經不多，這個月的房租和水電費都還沒繳，她的口袋和皮夾已經干得很徹底了。
孟希光好笑地看她腳步僵直地倒退幾大步，多少猜出她的想法。沒辦法，她太年輕，心里想什麼就往臉上浮，很好捉模。
「別緊張，我不是來討錢的。」如果不是那兩大袋衣服還在他手上，他猜她一定轉身拔腿就跑。
听他一講，元芸蓁放心了，虛驚的表情換成困惑。「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里擺攤？」
孟希光沒回答，亮亮拎在手中的兩大袋衣貨。「你現在有空嗎？」
「呃，有是有……」她錯愕，腦袋像一團漿糊。
「我想跟你單獨談一下。」他口氣很強勢，一听就知道他平時一定是站在指揮位置，習慣對底下人發號施令。
她很怕這種人，在這種人面前，除非你比他更強勢，否則從一開始就是被壓到底的那一方。
「呃……好啊，你想談什麼？」只要不是跟錢有關就好。
他的眼神很深邃，存在感太強烈，給了她不小的壓迫感，元芸蓁不安地順了順淺栗色長發。
這個男人的年紀至少大她五六歲以上，加上穿著正式，氣息透著一絲不苟的嚴肅，俊美的臉龐宛若刀鑿，五官立體分明，讓人一不小心就看得入迷。
也許是從小的環境背景所影響，她不喜歡太輕浮的同儕男生，欣賞的偶像明星通常也都是熟男。
所以望著孟希光時，她心跳不小心漏了好幾拍，怦怦、怦怦地跳得好響亮。
孟希光環顧身旁一圈。「這里不方便，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談。」
剛好肚子也有點餓了，元芸蓁贊同地點點頭，提出建議，「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邊吃邊談。」
孟希光沒拒絕，點頭示意她帶路，也很紳士地一路幫她拎著那兩大袋衣貨，讓她心中的好感度劇增不少。
孟希光額際細不可察地抽搐著，加上旁邊用餐的客人偶爾瞟來幾眼，他開始後悔剛才為什麼要把談話地點的選擇權交到她手上。
這是一處街口的天橋下，一個不起眼的活動攤販，簡單地用一個小黑板寫著鹵肉飯，旁邊還注明營業時間從傍晚到凌晨兩點。
相較起他的面色不自然，元芸蓁一臉輕快，點好餐，找了個空位落坐。
「這個攤子很好吃哦！是隱藏版美食，對這帶不夠熟的人不會知道。」頓了頓，她奇怪地望著他。「你不坐嗎？」
站得很挺的孟希光沉默了一下下，手指淡撫過額際青筋，然後跟著入座。
原以為她會找間氣氛安靜的咖啡店……算了，畢竟這個女孩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談的是攸關她未來人生的大事。
「對了，還沒請教你的名字？」迫不及待拿起餐具把玩，元芸蓁好奇地問。
「孟希光。孟子的孟，希望的希，陽光的光。」
「哦，滿特別的名字。」等了等，沒下文，她疑惑又問︰「你不問我叫什麼？」
「元芸蓁。」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手中的鐵筷差點滑下來，她好驚訝。
「就是知道。」
工讀小妹將兩碗油滋滋的鹵肉飯端上桌，打斷了元芸蓁還想再問的念頭，累了一天的她，早已饑腸轆轆，低下頭，津津有味地開吃。
看著她不顧形象的豪邁吃相，孟希光愣住，他交往過的女人都是優雅矜持的那一類，吃東西都小小口的，像是小鳥啄食。
她的吃相，讓孟希光覺得那碗配著筍干的鹵肉飯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害他明明不餓也被勾動了食欲，加入一同品嘗隱藏版美食的行列。
鹵肉飯的味道確實比想象中還美味，但真正讓他一口接一口的，是她邊吃邊眯眼微笑的夸張表情。
好像已經很久沒這樣好好坐下來吃飯，自從當上總經理，咖啡墊胃是常態，交際應酬的重點從來就不是菜色如何。
靜靜地享受一碗鹵肉飯，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甚至听見自己喉頭發出了滿足的咕噥聲。
「很好吃吧！」不用他開口，元芸蓁已經又向工讀小妹追加兩碗鹵肉飯。
其實是她滿足的吃相吸引了他，他相信，只要跟她同桌吃飯，就算桌上只擺著菜脯豆干，一樣可以被她吃成人間美味。
兩人很快就解決掉重新上桌的鹵肉飯，至于孟希光找她到底要談什麼，美食當前，已經全被拋到腦後。
「你渴不渴？」看著孟希光掏出皮夾付帳，元芸蓁不好意思地問，比了個方向說︰「那邊轉角有一家現榨果汁攤，很新鮮，換我回請你。」
孟希光收好皮夾，轉身正想搖頭，一只柔軟卻充滿活力的手已經拉著他往那頭走。
「走啦走啦，我請你。」元芸蓁扭頭對他笑，那笑容之燦爛，幾乎讓他以為自己站在熱辣的太陽底下。
她的笑好溫暖，彷佛真的有溫度，他的心也被烘暖。
孟希光跟著她走，心情有點像是擅自月兌隊的小男孩，不用再照一板一眼的規矩行動，無拘無束，就像一顆放飛的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