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了暖水的布巾極其輕柔的滑過她傷痕累累的背,當布巾挪開,她稍稍松了口氣,下一瞬,卻感覺他的指尖輕輕撫上她被烙燙的右肩胛骨。
「結Si了。」
他告訴她,低沉的聲音輕響,有些啞。
她喘了一口氣,忍不住輕顫。
「抱歉。」他說著,抽回了手。
她喉頭一哽,心微緊。
他以手指挖出碗中的藥泥,小心幫她抹上,那略微粗糙的指尖會順著那鞭痕移下。
從右肩,到左腰,從左肩,到右腰
然後,是腰側。
當他更加往下,她抓住了他的手指。
「我可以……」她吞咽著口水,啞聲說︰「我自己來。」
身後的男人,沒有應答。
她听見自己的心跳聲,感覺到他略微急促的氣息,那瞬間,還以為他會堅持,但下一剎,他抽回了手,傾身把藥碗給了她。
然後他起身,將那盆髒掉的水,拿去外頭倒掉。
她趁那機會,解開褲頭,褪去長褲,迅速的擦拭自己的腿臀,那兩處的鞭傷沒那麼多,也比較不嚴重,早已開始愈合,她用最快的速度將其處理好,不敢回想她傷重時,他是如何處理她臀腿上的鞭傷。
但她確實記得,記得他多麼、心的照顧她。
她在他回來之前,將褲子穿好,他已經將新的干淨布條擺放在一旁,她想要自己把布條纏上,但背上的傷,讓這個輕松簡單的動作變得萬分困難,她不太能把右手往後彎,曲起手肘也讓她的肩胛骨疼痛不已。
然後他回來了,一語不發的將這個工作接了過去。
她沒有也無力反對,她清楚若真的讓她自己弄,非得搞上個把時辰不可,剛剛光是將布條繞她身體一圈,已經讓她痛得冷汗直冒。
事實上,就連像現在這樣只需要把手臂抬高,也讓她疼痛不已。
他站在她身後,氣息拂過肩頭,往下溜到半果的酥胸,引起一陣不同于疼痛的戰栗,讓臊熱尷尬的上了臉,一想到他此時垂眼低頭看到的是什麼光景,她就羞惱不已,只能慶幸自己仍背對著他。
可身後的家伙像不受任何影響,他粗壯的雙臂和大手,一次又一次經過她的腋下,繞上肩頭,再繞到她胸前,然後將布條換手,好幾次都差點踫到她。
她不由自主、緊張的低頭看著他的雙手在胸前交錯,再將最後的結,小心的打在她胸下,巨大的手指萬分靈巧。
跟著,他將那個結的尾巴,塞到布條下,再稍微撫平它,她能感覺到他將整只手都攤開了,就擱在她腰應上,平貼在她身上。
他低著頭,湊到她耳邊。
她屏住了呼吸,害怕他會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帳篷里極靜,她能听見、感覺他的呼吸,感覺他的體溫從後包圍,感覺他擱在身上大手的熱度,透進布條,滲入肌膚。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在這一剎那,她突然希望他會對她亂來,如此一來,她就能找到機會殺了他,他的匕首在腰帶上,她知道只要轉身,他喉頭上的要害就會近在眼前——驀地,他收回了手,交代。
「結痂之後會很癢,不要抓,抓了只會讓它裂開,延長它疰愈的時間。」他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轉過來。」
她不想,她不想面對他,她不想看著他,但她知道反抗他沒有意義,只是無謂的拖延,而她真的很想他快點離她遠一點。
她深吸口氣轉過身,看見他手上拿了一件襯著九曲灘羊毛做內里的皮大衣,那衣的表面是深棕色的,外表看起來又髒又舊,袖口還有個補丁,但里面卷曲的羊毛是雪白的,雪白又蓬松。
「抬手。」他說。
她很想,它的羊毛看起來既干淨又舒服,但她不想再受他更多的好。
「別傻了。」看出她的遲疑,他粗聲道︰「接下來幾天會越來越冷,很快就會下雪,你不穿毛皮會冷死。」她冷死關他什麼事?
她差點月兌口間出這句話,卻害怕得到她不想听的回答,而他說的沒錯,沒這毛皮,她根本不要想撐過下雪天,所以她只能閉著嘴,抬起她的手,讓他幫她穿上。那羊毛好暖,好軟,將她整個人包里住。
他替她系上腰帶,面無表情的道︰「若有人問,就說這衣我不要了,你拿去改來穿。」「你哪來這麼小的衣?」這話,不經大腦溜出了唇。
他綁帶的手略微一頓,復又繼續,只粗聲道︰「搶來的。」說著,他抽回了手,轉身走開。
看著那男人的背影,她驀然領悟,心頭猛地一揪。
搶來的衣,哪能如此合她的身?這衣是他特別和那運糧的蒙古賊商弄來的。不敢再瞧他,她蹲跪下來,小心的蜷縮回氈毯上,卻意外發現這柔軟蓬松的羊毛,降低了壓迫傷口的疼痛感。
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他是殘酷凶惡的怪物,可如今,她知道他只是個人,一個男人,一個殺了她娘的男人。
她咬著唇,只覺淚盈滿。
她不想知道他在乎,不想知道他愧疚,不想承認他對她的好。
可他確實對她好。
對她好。
她合上眼,將一切隔絕在外,躲藏在黑暗之中。
但他依然殺了她娘。
是他殺的,她親眼看到,沒有第二個人。
沒有一
她變得很安靜。
那女人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但她總是會忍不住對看不順眼的事情,和他爭辯;就算有時沒說出口,他也能從她的表情看出她對他種種行為的厭惡。
可如今,她安靜異常。
無論他對那些新兵咆哮,抑或是動手毆打那個找死擋了騎兵隊路的家伙,不管他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她都緊閉雙唇,只是維持冷靜的表情,安靜的看著,然後在他轉身離開時,上前收拾殘局。
他不認為她是被那件皮毛收買了,她要是如此容易就放棄報仇,就不會冒著生命危險跟著他回來。
他不喜歡她那雙又黑又大,深邃如子夜的眼楮,不喜歡她安靜的一直叮著他看,像是看穿了什麼,像是得知了些他無人知曉的秘密。
她變得……不那麼怕他。
他不喜歡這樣,她應該要怕他。
恐懼是會傳染的,但她若不畏懼他,也會有人蠢到相信可以對抗他。
大戰之後,又有三十幾位新來的奴隸兵被拉來補洞,他不知道下一次開戰會是什麼時候,他沒有時間浪費,只能更加嚴酷。
當那名倒霉的新兵傻到騎兵隊靠近也不知道要閃,他比那些人還要早動手,將他打倒在地。
「你這蠢蛋,滾遠一點!」
那一剎,他看見她,看見她看著他。
他不得不在她面前抬腳,狠踹那還沒學聰明的家伙,一下又一下。
「你他媽的沒長眼?沒看到有騎兵要過?」每一腳,他都覺得自己像踏在爛泥里,一腳陷得比一腳還深。
她無言的視線如芒在背,像鐵爪般揪抓著他以為早已無感的心。
當騎兵隊過去,他停下來,吐著白色的氣息,視線再次和她交集,她臉上沾到了那家伙飛濺而出的血,但黑眸里依然沒有一絲畏懼,沒有丁點憤怒。她沒有。
而他開始害怕,為她感到恐懼。
她不能不怕他。
不可以。
在這里不可以,在奴隸營里不可以。
他知道他讓她靠得太近、看得太多,她引發太多他以為早已遺忘的感覺,早已舍棄的良知。
這一刻,當他看著她,他知道自己拖得太久。
他不能讓她以為跟著他是安全的,光是有這種錯覺,都很危險。
他必須送她走。
他強迫自己收回視線,轉身去找古瑪。
他踹了那個新來的。
因為冷,他呼出的氣息都成了白煙,讓他看起來好像很用力,但她知道那都是皮肉傷,沒有傷到重要部位,他向來很清楚如何拿力道。
被他揍,比讓那些冷血的騎兵隊玩弄好,奴隸們若是落到他們手上,要是遇到他們心情好就將你拖在馬後玩玩你,若是遇到心情不好,那第一鞭就會要了你的命。
她已經處理過好幾個人了,不知何時,人們受了傷都會來找她。
她不是大夫,但在奴隸營里,沒什麼好挑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她懂得的丁點醫藥知識,都是他有意無意中教她的。
再沒人比他受過更多的傷,再沒人比他清楚應該如何療傷,再沒人比他知道該如何把你揍得滿臉瘀青,卻連一根骨頭也沒斷。
當他停下,他再次抬眼叮著她,眼角微抽。
剎那間,她忽然知道自己做錯了。
她不應該盯著他看,她不應該如此無畏,她應該要懂得害怕。
但來不及了,她知道。
他轉過頭去,她曉得他做了決定。
那一夜,他吃完了飯,卻沒有如常一般,擦拭他的兵器,反而阻止了她收拾碗盤,起身道。
「別收了。」他將大刀插在腰帶上,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朝外走去,只丟下一句,「跟我來。」她愣了一下,只能跟上。
一開始,她不知道他是想做什麼,但是他帶著她走出奴隸營,穿過幾座營隊門前,一路往另一頭的營區走去。
然後,當她看見他走向的營區,看見那插著的旌旗,她忽然領悟他想做什麼。那是輜重營,是那個雖然是個蒙古官兵,卻宛若賊商的古瑪所管轄的營區。惱怒的,她快步追上他,忘了應該要跟在他身後三步的規矩,抓著他的手臂,質問。
「你想把我賣了?」
他反手就要甩她一巴掌,臨到她眼前,卻猛然一頓。
狗屎,他揍不下去。
他暗咒一聲,轉瞬間改為抓著她的衣襟,將她拉到身前,怒罵。
「臭小鬼,你是不會走路嗎?老子可不是你的拐杖!」他邊說邊拖著她,大步往前,直到離開方才那營隊大門,到了轉角一處角落的陰影中,才松開她。她喘著氣,瞪著他,竟然有膽又問。
「你要賣了我?」
他一時氣昏了頭,月兌口就道︰「你是我的奴隸,我想把你怎樣就怎樣。」她猛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沒有閃,只是暗著她。
不是閃不過,她知道,他故意讓她打的。
「所以,這就是你所能想到最好的反擊,在你有機會的時候,你只能賞我一巴掌?」他冷冷的看著她,殘酷的道︰「你想報仇?你他媽根本不是殺人的那塊料!就算我現在把刀給你,你也一」
羞恥、憤怒一並上了心頭,她抽出他腰間的匕首,霍地砍向他的頸頂。
他沒有動,完全不閃,不抬手搶刀,連眨眼都沒有。
尖利的刀鋒停在他粗壯的頸頂,就在他皮膚上,壓出了一道血痕。
她應該要殺死他,狠狠的砍劃下一刀,只要一刀就好,她就能替娘報仇,她在戰場上看過,只要用刀攻擊這里,就會噴出大量鮮血,被砍的人當場就會死亡。可他沒有閃,沒有反抗,而她無法就這樣砍劃下去。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閃,不反抗,不將她打倒在地,不把這把匕首搶回去。她瞪著眼前的男人,他垂眼凝視著她,眼里沒有絲毫畏懼。
被他磨得亮白的鋒利銀刃緊緊貼在他強而有力的脈動上,她握緊刀柄,卻依然無法動手。她吸氣,再吸氣,明明只要再劃深一點,劃斷那條隱隱跳動的血管,然後把刀收回來,她就能得償所望,卻怎麼樣也無法更進一步。
只有握著刀柄的手,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