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狼(上) 第十一章 作者 ︰ 黑潔明

我們或許巳經不是奴隸,但從來就不是蒙古兵,一輩子都不會是,我們只是他們的狗——他先前對塔拉S的嘲諷驀然浮現,讓她一愣,猛然領悟,他真的旨是奴隸。當時她听到了,但沒仔細思考,她以為她只是在說塔拉袞,但他說我們,不是說你。我們只是他們的狗。

他說——

他說——

他也是奴隸,至少曾經是。

那說明了很多事,他不是蒙古人,所以他不像那些蒙古人一樣剃發,也不像他們一樣在兩旁綁著發辮,他不忌諱把刀放在火上,也不像那些人一樣只用口水洗手。

他不是蒙古人,他和她一樣,也曾經是奴隸。

她告訴自己,他殺了很多人才月兌離了奴隸的身份,才當上了蒙古的兵,當上了百夫長,他不可原諒——我們只是他們的狗。

他嘲諷的聲音,一再響起。

驀地,水聲輕輕,她感覺到濕潤的布巾擦上了背,疼痛讓她不自覺咬牙輕顫,一只大手撫上了冷汗直冒的額。

她不需要他的安慰,不需要。

她想伸手撥開那只手,但它自行挪開了,挪開替她的背抹上冰涼的膏狀物,她慢了半拍,才領悟那是藥,他正在替她抹藥。

冰涼的藥糊把肩頭上燒灼的陣陣疼痛減緩,帶走。

她松了口氣,听見自己的心跳變緩,感覺到釋然的淚水滑落眼角。

拇指,輕輕的,上了臉。

她不自覺屏住呼吸。

粗糙的指 ,拭去了那滴淚。

她不該睜開眼,但她的眼皮不听指揮,她張開了眼,看見那個男人。

他應該是怪物,冷血殘酷,沒有心的怪物。

可眼前的他,赤果著上半身,披頭散發的跪坐在身旁,膝邊擱著一只裝著藥糊的木碗,黑色的瞳眸中透著她不想看見的情緒。

我很抱歉。

他說。

不,她沒听到。

怪物是不可能道歉的。

她什麼也沒听到,但他說了不只一次,在替她烙炙箭傷之後,這麼說。

我很抱歉。

她不想听,她不會因此就原諒他,她恨這個怪物,她恨他;所以她讓自己昏過去,讓自己裝作沒听到。

可這一刻,當他看著她,那雙黑色的眸子里,充滿各種不同的情緒,不像冷血的怪物,卻像個人。

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

忽然間,她好怕,好怕他開口,張嘴重復那句話。

不,他是個怪物,他必須是個怪物。

她緊緊抱著這個念頭,不敢放。

所以,當他吸氣,試圖說話,她月兌口便道。

「你只是……一條狗……蒙古兵的狗……」

黑色的瞳孔,在那瞬間微縮。

他不應該會痛,他是怪物。況且這句話,是他自己說的。

「沒措,我是狗。」他笑了起來,牽扯著嘴角,收回了手,冷笑著說︰「而你是狗的奴隸。」可她看見疼痛,在他眼中。

她一直知道,有時候,言語比刀劍更傷人。她傷了他,應該要覺得很痛快,但心里卻一點也不舒坦,反而像堵了一塊石頭她沒措,才投措。

他本來就是狗,蒙古兵的狗。

可她卻比他更早挪開了視線,垂下了眼,而他只是轉過身,繼續發出那咚咚咚的聲音。

他在搗藥,更多的藥,要讓她用的藥。

他是個怪物。

怪物——

她閉上諒,卻仍听見那搗藥的聲音,規律的響個不停,每一聲都敲在她心上。

怪物——

她在帳篷里待了幾天。

當她能起身時,她強迫自己爬起來,套上衣服,忍著背痛出去領飯。

那不是他的命令,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躺下去,那太可疑。

再過幾日就要拔營了,她知道,她听見人們在帳外的談論。

之前移營時,她見過傷重的奴隸兵被丟在角落等死,沒有人會費事去抬將死的傷員。

「小夜兄弟,你還好吧?我還以為你死了,這些天就怕阿朗騰要咱們去收尸。」看見她,人們關心的湊了過來,在她前後低語輕問。「你背上的傷還撐得住嗎?咱這兒還有些藥,要不咱們幫你看看,擦個藥?」聞言,她立時指頭,回道︰「不用,我自己有擦藥,已經好多了。」「抱歉,我們想去看看你,但阿朗騰的帳,旁人不能進。」「抱歉,我們想去看看你,但阿朗騰的帳,旁人不能進。」「我知道,沒關系。」她著蒼白的小臉。

「你這幾日,怎過的?」

「就縮在毯子里昏睡。」她含糊帶過,反問道︰「今日是第幾天了?」「六天了。」

原來六天了,她不知自己昏迷了這麼久。

「你臉色真難看,來,我這馬女乃分點給你,馬女乃很營養,可以補充體力,記得慢漫暍。」阿利拉一起頭,其他人紛紛把自己碗里的馬女乃分給她一些。

「我這也有。」

「我也分一些給你。」

「我這有水袋,擱這里頭吧。」

耶律天星掏出了水袋,讓大伙兒把馬女乃都倒里頭,啊啊還幫著她將阿朗騰的飯給拿到營賬門口。

這一日,她逼著自己去戰場上幫忙收尸。

這場仗,死了很多的人,比上一回更多。

因為蒙古軍隊打算佔領這座城池,所以會留下一部分的軍隊在這邊,那意味著他們得把所有的尸體都集中起來。

蒙古大軍的孛額是個男人,那名巫師穿戴著華麗的袍子,脖子上掛著無數條以獸牙、珊瑚、金銀串成的頂鏈。

她看著他口中念念有詞,仰天揮舞著雙手,然後埋葬那些蒙古士兵,有些階級高的,甚至有母馬與圓帳一起陪葬,他們殺了另一匹馬,吃了它的肉,然後把馬皮內塞滿干草,做成假馬,在儀式完成之後,與圓帳和母馬一起下葬。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奴隸營里的奴隸不要說馬了,連頂帳都沒有,但那些死去的人卻有帳能陪。

這實在毫無這3里,她想不是只有她有同樣的想法,她看見阿利拉臉孔扭曲,眼露僨懣,看見耶律天星用手肘戳了他一拐子,示意他遮掩自己的表情。

大部分的士兵沒有這種待遇,不過再怎麼樣也有匹馬。當然,敵人的待遇更差,那巫師只讓奴隸們把尸體集中,然後一並焚毀。

等回到營隊,她早已全然沒有胃口,所有的人都一樣。

讓她訝異的是,當她回來時,發現奴隸營里多了一座圓帳,帳外插著一根矛,上頭纏著黑色的氈條,她一問之下,阿利拉才告訴她,那里頭都是將死的傷員。

沒有人靠近那里,因為即便阿朗騰允許他們將傷員帶回,但也無人曉得該如何照料他們,太多的人自顧不暇,而且多數的人,害怕進去之後,也會被傳染到死亡的氣息。

她看著那座綁著黑氈的圓帳,半晌,她端著自己的飯碗朝那走了過去,沒有人阻止她,但每個人都看著她。

帳篷里很簡陋,比阿朗騰的糟上許多,傷員們席地躺著,不時發出疼痛的申吟,空氣」充滿著死亡的味道。

她把自己的那碗馬女乃粥給了最靠近她的,然後走出去,到那家伙的帳篷里,拿了水桶和藥草,再次回到那充滿腐敗味道的帳篷里。

當她把帳門掀開,試圖讓空氣流通時,看見啊啊在那里,耶律天星和阿利拉也在那里,啊啊接過了水桶,耶律天星把飯給了她,阿利拉也是。他們身後陸續有人走過來,一個接著一個,把他們手上裝著食物的木碗遞了過來。

她沒有拒絕那些人的給予和幫忙,她忍著自身的傷痛,照顧那些傷員。

當她回到帳篷里時,天早就黑了。

對她消失了大半個時辰,那家伙從頭到尾沒吭過一句。

她想他其實知道她在哪里。

她把他的肉端給了他,然後才慢半拍的想到,她認識的這些人,啊啊、阿利拉、耶律天星……等等,這座奴隸營的老兵,沒有一個死在這場大戰之中。

幾天後,她才確定,奴隸營的人不是沒有死傷,只是亡者極少,傷者雖然很多,但重傷的人卻也偏低。

活下來的幾乎都是老兵,但也有新來的殘存。

那幾個和她同一天來的新兵,在短短時日之內,已經逐漸變得和那些老兵一樣強壯,粗腿、寬胸、厚肩。

不是每個奴隸營傷亡都如此少,他帶的營隊做最危險的事,但存活率卻最高。她間過,在他營里的老兵,多數都已經待了兩三年,而其他奴隸營里的平均存活時間,是三天到一個月,端看有沒有遇到戰爭。

「把你的腰挺直,腳步跨開!站穩一點!手抬高!再高一點!」「背這麼一點東西就喘不過氣來,他媽的等你上戰場,還不一箭被人射翻!」「動作快!動作快!跑那麼慢是想死嗎?」

移營的時候,他再次對著那些奴隸兵咆哮,以前她總是很透了他像趕羊群一樣的趕著他們,從沒注意他在吼些什麼。可如今才發現,他逐日增加新兵的負重是有原因的,他特別苛求那些新兵是有意義的。

他教他們用正確的方式扛東西,鍛鏈他們的腿腳、手臂。

他毫不留情,因為留了情,等上了戰場,他們就會用最快的方式死去。

粗壯的腿,讓他們跑得快;有力的手臂,讓他們能夠舉得起盾牌,拉得動弓弦,揮得動刀劍;充足的體力,讓他們能夠比別人有更好的持久力。

她不想知道這些事,不想領牾他的用心。

他必須是個怪物,必須是。

可她看見他看見了她,看見人們幫她掩護,替她分擔肩背上的重物,她背負的全是空有體和,卻沒什麼重量的東西。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轉過頭去,繼續對其他人咆哮。

清醒之後,她一直害怕他會真的對她上下其手,可他並沒有那麼做,他只在每晚換藥的時候才理會她。

其他時間,他像是忘記了她的存在。

他甚至不再呼喝著她去做事,反倒是她自動自發的去做了。即便不喜歡,她知道自己需要他替她換藥,她自己無法處理背上的傷,而她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他是怪物,等她找到機會殺他時,她不想還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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