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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哥哥,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去信京城,向我父王和母妃說這個好消息?」
軒轅意華嬌羞而歡喜地偎在他身邊,素昔的倔強驕傲之色全化成了春水般的柔情,笑吟吟地望著他。
顧無雙神情怔怔,目光恍惚地望著前方虛空處。
在所有的憤恨怒火盡數燃燒殆盡後,此刻,他忽然覺得渾身上下空空落落,心底一片茫茫然,彷佛不知該何去何從。
「無雙哥哥?」
「嗯?」他一震,這才慢慢回過神來,迷惘地看著她。「什麼事?」
「你——」她有些惱怒,卻又勉強忍下了,對著他燦爛一笑。「我是說,我們婚事既已訂下,那麼是不是也該把這喜事捎往京城,教父王和母妃也高興高興?」
他呆了一下,目光終于恢復澄澈清明,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在一時大怒之下,竟然做下了什麼蠢事。
該死!
他額際冒出了冷汗,不由得懊惱悔恨難當。
近日不管他費了多少唇舌,都還是無法解釋得令意華妹妹明白,結果剛剛又……
軒轅意華小心翼翼地注意著他的神情,臉上漸漸變了顏色,嗓音略顯緊繃尖銳地道︰「無雙哥哥,你該不會是想反悔?」
「意華——」他一窒,隨即低嘆口氣,既羞且愧道︰「方才、方才我真是氣昏頭了,對不起,我不該因為同她賭氣就——」
「我不管!」她倏地站起來,臉上盛滿了冰霜和怒火。「顧無雙,你方才已經在眾人之前答應迎娶我為妻,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難道你現在要毀諾?」
他心下大急,懇切道︰「意華妹妹,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對你只有兄妹之情!」
「可是你剛剛已經親口答應了的。」她不管不顧地昂然道︰「人無言不信,你堂堂萬金城主說過的話就是一言九鼎,就算告到父王母妃甚至是皇上那兒,我也是這句話——顧無雙,你得娶我!」
「你——」顧無雙被她鬧得頭疼,一口血幾乎嗆上喉間,可思及方才亂上加亂之際,確實是自己欠缺思量、禍從口出,只得生生地壓抑了回去,好生好氣地勸道︰「意華妹妹,剛才我對你失禮和冒犯之處,都是哥哥的錯,可是成親之事萬萬不能!」
「為什麼?難道你還想著要去娶那個下賤的女騙子不成?」她氣沖沖地指著小書齋的方向,橫眉豎目,嬌聲怒斥,「你寧願要她?也不要我?」
「我不是——」一想起甄嬌,他心頭立時浮現一陣痛楚,拳頭握得死緊,臉色灰敗而痛楚。「我和她之間的糾葛是另外一回事,她欺我騙我,我自會與她了結明白,可是意華,我既知自己心悅之人並非是你,我便不能耽誤你的終身。」
軒轅意華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僵硬地直直瞪著他,雖然心底隱隱有數,可是听他親口說出他對她已然無半點情意,決計不可能娶她為妻,仍然令她如遭雷殛、驚痛難抑。
「不可能……不會的……你、你只是還在同我賭氣,你只是還沒完全原諒我當初背婚忘義……」
「對不起。」他澀然地看著她,語氣溫和卻堅決。「意華妹妹,是我錯,我不該一相情願地想著要照顧你,卻一次又一次令你錯認,誤你至此。」
「顧無雙!」軒轅意華恨恨甩了他一個耳光,用力之大,彷佛要將平生的苦痛難堪和不甘盡數在他身上發泄一空。「那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那麼好——你一開始就不該招惹我的!」
他明明躲得開,卻默默生受了這一巴掌。
確實,是他大錯特錯……
明知給不起意華要的,偏偏又在她面前出現,屢帶關懷,這才令她誤會,終至無可挽救之地。
可是這一剎那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溫柔有時也是一把刀,既傷人也傷己。
他驀地悚然大驚——
那、那麼他對皎弟是不是亦是如此?
腦子轟轟然,如霹靂落雷不絕,過往記憶點點滴滴紛呈而來,他不自禁想起了和她相識的第一次,她便是一心躲著他,見了他便逃之夭夭……
而後她女扮男裝進了萬金城主府,起初見了他還是閃閃躲躲,簡直恨不得在他面前成了隱形人兒,可卻是他因欽佩她的字,她的詩,而後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對她心生好奇、欣賞、喜愛……
若說隱瞞欺騙,當初他又何嘗不是隱瞞了自己的城主身分,何嘗不是欺騙了她?
可她輕易便原諒了他,而他呢?
像你這種攀權附勢的女子,我看多了。
他霍地站了起來,臉色一片慘白,冷汗霎時濕透了背心。
「老天……」他沙啞低喃,渾身抑不住地顫抖了起來。「我、我怎麼就對她說出了這樣的混話?我怎麼……怎麼能這樣待她?」
甚至、甚至因為袒護青梅竹馬的意華,他便一次次教她退讓、受屈……
他算什麼狗屁大哥?他還有什麼資格說要保護她,照顧她?
「無雙哥哥!你要去哪里?!」
他步履狂亂地往外奔去,對身後軒轅意華氣急敗壞的大喊充耳不聞,腦中回蕩著只有——皎弟,我錯了,我錯了——
……你可還願意原諒大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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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無雙這一生永遠忘不了,當他看見心愛的女子蜷縮在地上,緊緊抱著肚子,鮮血自她滲透而出的那一幕時,那一剎那幾乎將他吞噬殆盡的巨大驚恐絕望。
那一瞬間,他呼吸斷絕,心跳也停止了,眼前血霧成一片,膝蓋一軟跪在她面前,大手顫抖如篩地將她擁進懷里,好似唯恐稍稍大了一絲絲的力氣就會踫碎了她。
「皎弟……」他緊緊擁著懷里氣若游絲的心愛女人,低沉喉音如泣。「嬌、嬌兒,你別怕,大哥來了,大哥在,你別怕……」
「大、大哥……孩子……」甄嬌的意識在昏迷和清醒的界線間掙扎徘徊,斷斷續續微弱地道,「救我們的……孩、孩子……」
「孩子?」顧無雙慘白的臉色一陣恍惚,茫然地重復。
「在迦羅……寺外……林子那夜……」她用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緊攢住他的衣襟,痛得煞白的嘴唇囁嚅抖動著。「大哥……信我……」
迦羅寺……林子那夜……迷離如夢……熾熱如火……
難道、難道那一夜竟是真的?!
他心髒猛地一縮,眼底的狂喜乍起,可看著懷里氣息微弱得彷佛就要消失的她,顫聲道︰「嬌兒,你、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的,有大哥在,我死也不會讓你和孩子出事的!」
「孩子……」她痛得在他懷里痙攣了起來。
「嬌兒!」顧無雙大驚失色,猛然一把抱起她便瘋了般地外狂奔而去。「來人——青山!春水!叫扁方——扁方!快救救嬌兒和我的孩子——」
然後,暗衛出現,青山春水聞訊而來,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混亂、驚悸、恐懼……
不管青山、春水、暗衛,甚至是任何人的苦苦請求,他就是緊抱著身下不斷淌血的甄嬌,連扁方要接過去為她號脈時,他都不肯稍稍松手。
他害怕一松手,嬌兒就會離開他了,還有孩子……他和嬌兒的孩子……
「你只管救她!」向來溫文爾雅的他怒吼咆哮如受傷的困獸。「我為什麼要放開她?為什麼要退出門外?」
「主子,甄夫子——呃,她恐有小產之虞,女子血氣污穢不吉,萬一要是——」扁方戰戰兢兢的開口。
「她是我的女人,懷的是我的孩子,有什麼污穢什麼不吉?」顧無雙憤怒得目眥欲裂,騰出一手狠狠掐住了扁方的頸項,語氣冰冷危險、殺氣森森,「她和孩子都要保住,否則我滅你滿門!」
向來如謙謙君子的主上此刻竟如地獄殺神般狂猛可怖,扁方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慌忙急急點頭,「甄——夫、夫人一定會沒事,我保證夫人和小主子一定會平安無事,我馬上下針——」
青山和春水見狀忙上前幫忙,一個仔仔細細地鋪好了床,一個則是在扁方抖著聲兒的「指示」下,去熬來了一碗保胎藥。
顧無雙從頭至尾緊緊抱著甄嬌,玉白錦袍沾得血紅髒污了也不管,大手輕柔地拭去她額上的汗珠,臉龐緊挨著她冰冷汗濕的頰,不斷柔聲撫慰道︰「嬌兒,沒事了,很快就不疼了,你和寶寶都會好好的,大哥在這兒陪著你們倆,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大哥……」她聲音微弱而哽咽地喃喃︰「對不起,對不起……」
扁方屏氣凝神地迅速在她的百會穴落針,而後是氣海穴、隱白穴……
「嬌兒,都是大哥不對,是大哥混帳,腦子不清楚,這才會說了那麼傷人的話,等你好了以後,我什麼都答應你,我會永遠護著你和寶寶,我們一家子都開開心心,永遠不分開,好不好?」他輕柔地撫順著她額際頰間濕透的發絲,嗓音沙啞地呢喃。
「好……」甄嬌渾身痛得都沒有知覺了,聲音微弱,可心里卻陣陣泛暖著,只是不听話的眼皮逐漸變得沉重,然後一片黑暗當頭包圍而來。
「嬌兒,別閉眼!不準閉上眼!」顧無雙驚恐地大吼。
「我……累……我睡一下就……就好……」
下一刻,她已跌入了沉沉黑暗里。
「嬌兒!」
這一瞬,整個世界在他眼前崩裂。
他緊緊抱著她,熱淚狂涌成河,嗚咽絕望如瀕死之獸。
「嬌兒……嬌兒……」
青山和春水也神情黯然,面如死灰地垂手佇立一旁,隱隱哽咽。
「主、主子,那個……」終于施針完畢的扁方抖著手抹了抹汗,鼓起勇氣上前道︰「夫人只是睡著了……」
「……」一雙清眸滿是淚水,顧無雙猛然抬頭,怔怔地望著扁方。
青山和春水也直勾勾地瞪向扁方——什麼?
「夫人沒死,血也止住了,夫人和小主子都沒事了。」扁方實在很害怕,因為看到主子哭成這樣……呃,事情過後,他會不會被滅口啊?嗚……
「她、她沒事了?」他慘白的俊臉淚痕斑斑,狂喜到茫然地重復。
「是,是啊,依脈象看來,沒、沒事了。」扁方連忙大力保證。
「感謝老天!」顧無雙顫抖地吸了吸鼻子,咧嘴傻笑了起來,低頭愛憐地看著懷里的甄嬌,眼眶卻又是不爭氣地一熱。「謝天謝地——她沒事,她和孩子都沒事……」
「是啊是啊,絕對沒事了。」扁方點頭如搗蒜,忍不住想笑。
嘿,俺果然妙手回春,真乃不愧是扁鵲後人啊!
「夫人沒事,你有事。」陰惻惻的聲音驀然自扁方背後幽幽響起。
扁方頸後寒毛一炸,還來不及告饒,就被青山和春水聯手拖出去痛毆一頓了。
顧無雙自然是視而不見、听而不聞的,此刻他滿心滿眼里都只有他懷里的小人兒,他的皎弟,他的嬌兒……
「嬌兒,等你醒來,我們就成親吧。」他低頭在她唇瓣印下溫柔一吻,卻是誓同永恆,金石不換。「我顧無雙,願以萬金城為聘,訂你一生一世,恩愛白頭,好嗎?」
恍恍惚惚,迷迷夢夢之間,甄嬌隱約听見了有人說︰顧無雙……萬金……為聘……一世恩愛……
「好。」
開玩笑,管他是夢是真,先應了再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