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從未在西涼國見過,蘇總管以為是少主喜愛的花,還偷偷拿了張畫,私下到處詢問京城里的花匠,沒想到就連皇宮御用的花匠,都說不曾見過這種花。」
她只不過是隨意起了個頭,隨口閑聊罷了,想不到這個長舌的婉兒,竟然連一朵莫名其妙的花兒都能聊得這麼來勁兒。
話說,這些人已經將封以揚當成鍍金活財神在膜拜,哪怕是聊起封以揚的一根頭發,恐怕這些人聊上三天三夜,都能侃侃而談。
別說是封家了,外頭的人只要一提起封以揚這名字,眼中自然而然浮出敬畏之色,活像是撞見了菩薩下凡。
「……後來呀,蘇總管還托人上鄰國詢問,就連鄰國的花匠都說不曾見過這種花。」婉兒將從蘇總管那兒听來的話,說得活靈活現,仿佛是她自己親眼所見。
華敏咬了一口綠豆糕,興致缺缺地听著。
「後來的事可就奇了。有一回少主上布莊巡視,跟掌櫃談到一半,忽然就變了臉色,一眨眼就跑出布莊,在大街上攔住一名女子,還不顧會失了禮節,伸手就把人家頭上的發簪拔下來。」
「發簪?」正要伸向女乃香桂花糕的縴手一頓,華敏的眸光自絹紙上揚起,秀眉微蹙。
「是呀,少夫人您肯定也覺得納悶吧?少主好端端的,卻忽然像是中了邪似的,沖到大街上拔了女子的發簪,當下連蘇總管都嚇壞了。」
華敏忽然想起一件事。初次與封以揚見面時,他便是取出一支由她設計的茶花發簪……他從一開始就認得她是誰。
一股奇異而難以言喻的感覺驀然流過心頭,華敏發覺自己的手無端發起抖,額頭也莫名的滲出點點冷汗。
婉兒正說得激動入迷,自然沒察覺她的異狀,兀自往下說道︰「後來蘇總管上前一探,才曉得原來那女子頭上的金花簪,那花兒的樣式,便是少主經常在畫的異花。」
華敏一僵,倏然站起身,從一旁的檜木書櫥中,取出數張已經繪好的花簪圖像。
婉兒被她突兀的動作嚇了一跳,猛然眨著眼,以為是自己太聒噪,惹得華敏不快。
孰料,華敏一把抓住她的手,將那幾張絹紙平攤在長案上,激切的問道︰「你說的那種花,是不是畫里的這一種?」
「少夫人您怎麼了?您別嚇婉兒。」前一刻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中了邪?
「你給我看清楚了,封以揚畫的那種花,是不是這一種?」華敏握緊她的手腕,另一手指著絹紙,心焦如焚的追問。
婉兒飽受驚嚇的覷了覷絹紙,訝然嚷道︰「少夫人,原來您也知道這種花?」
對了,先前蘇總管曾說過,少主上回特意上瀋州的青城,便是為了那支花簪。後來少主回京後,蘇總管也說過關于花簪的事,听說少主正是喜愛上了繪出那花簪的女子。
當時她沒想太多,只是听听就算,如今想來,那個女子便是少夫人嘛!
「封以揚畫的那些花圖,如今放在何處?」華敏面色異常蒼白,粉唇也微微顫抖,握住婉兒的手卻是緊得不能再緊。
「自然是在少主的書房里……」
「帶我去看!」
婉兒讓她咄咄逼人的這副模樣嚇壞了,不敢多問什麼,連忙領著她來到封以揚的書房。
婉兒憑著腦海中的印象翻找了一陣,終于找出一迭繪滿山茶花的圖紙。茶花的品種有數種,那一張張上了釉料的花圖,畫工精巧地繪出每一品種。
瑪瑙茶,寶珠茶,正宮粉,石榴茶,一捻紅,照殿紅……每一品種的山茶花開落在那一張張畫紙上,色澤斑斕,花開燦爛,每一朵是栩栩如生。
華敏捏著畫紙一角的縴手騫然顫了顫,滿迭的畫紙霎時撒了滿地,一朵朵艷美卻不俗的茶花就這麼盛開在她腳邊。
她雙手揪緊了胸口,難以置信的水眸剎那間盈滿濃濃霧氣,記憶中的畫面一幕幕在眼前掠過。
「丁敏敏,把這盆花拿去扔了。」
陸雅清坐在白色平台鋼琴之後,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百無聊賴地敲著琴鍵,陽光自大片落地窗灑落而下,將俊美修長的少男身影鍍上一層金色光圈。
放學後主動過來幫母親忙的丁敏敏,手里抓著抹布,正奮力跪蹲在地上,努力擦著昂貴的原木地板。
她仰起泛紅的臉蛋,抬起手背拭了拭額上的汗水,腦後烏亮的馬尾輕輕甩動,牽引著鋼琴之後的一雙黑眸留駐。
「那盆花是王媽媽今天早上換的,為什麼要扔掉?」丁敏敏蹙起秀氣的細眉,不解地問。
陸家佔地千坪的別墅,平時打掃起來需要耗費的人力超乎想象,除了丁敏敏的母親這種簽約制的鐘點女佣,仍有其他固定在陸家幫佣多年的老佣人。
「我討厭玫瑰。」陸雅清斜睨那盆花苞碩大的紅玫瑰一眼,口吻充滿嫌棄。
「玫瑰這麼美麗,你為什麼討厭?」根本是想找借口使喚她吧!這個任性又跋扈的死闊少,一天到晚就想找她麻煩,真是莫名其妙!
「俗氣。」陸雅清冷冷地瞟她一眼。
配你剛剛好!丁敏敏在心中偷偷撇嘴。
「這麼俗氣的花,配你剛好,拿去吧。」陸雅清微笑,修長的手指撥了撥玫瑰花瓣,那舉動像極了皇帝賞賜。
他要是皇帝,她豈不是成了宮女?丁敏敏不情不願的起身,抓著抹布靠近那抹比陽光更閃耀燦亮的人影。
「你喜歡什麼花?」
就在她捧住那盆玫瑰時,坐在鋼琴後方的美少男,忽然漫不經心的拋出這句。
「你在問我?」她有些詫異。通常他開口不是命令她,就是對她冷嘲熱諷。
「你重听嗎?」他不耐煩地敲了一下琴鍵,害她嚇得縮了縮肩膀。
情緒化的大少爺!她要是一個手滑,將花瓶往他頭上砸,看他還敢不敢這樣命令她!
不過想歸想,丁敏敏還是很孬的閉緊嘴巴。要是惹惱了這個專門以欺壓她為樂的大少爺,往後她不僅沒外快可賺,還會害母親被刁難。
說起來真悲摧,她雖然討厭死陸雅清這個大少爺,但是她願意乖乖幫他跑腿干些雜事,他會額外付她工錢,而且金額還不少。
貪圖著這一點,加上他利誘兼威脅,她才會忍下滿腔對他的不滿,乖乖听他的命令做事。
「丁敏敏,你是痴呆了嗎?沒听見我在跟你說話?」
大少爺可沒什麼耐心,通常三十秒之內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那張俊美的臉龐便會又黑又臭,一雙深邃的美眸冷冷眯起,活似她欠了他八輩子的債。
「我什麼花都喜歡。這答案你還滿意嗎?」丁敏敏也不是沒脾氣的,平時她只是為錢忍耐,要是真被惹毛了,也會口氣不善地偷瞪他。
「難怪。」陸雅清一臉嘲諷的斜睨她,那眼神令她大大不悅。
「你這句難怪是什麼意思?」可惡,她上輩子究竟欠了他什麼?弄得現在得這樣受他的氣。肯定是不小心惹上了霉神,霉神才會這樣懲罰她。
「昨天你來的時候,拿了一束丑不拉嘰的花,我就想,你是缺乏品味才收下那束花,還是因為想心,不想傷害別人才收下。」
陸雅清勾唇,迷人的笑容看在華敏眼底,像一根針似的,狠狠刺著她的眼。
他神經!無聊!莫名其妙!
昨天她帶來的那束玫瑰花,是隔壁班一個追求者送的。人家可是砸大錢請花店包裝,哪里有他說的丑不拉嘰!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花嗎?」陸雅清忽然又拋來這一句。
誰理你啊!就算他喜歡菊花也跟她沒關系!
丁敏敏在心底用力哼氣,以最孬的方式,傳達最憤慨的情緒。
「我喜歡茶花。」陸雅清笑了笑。
丁敏敏心口一跳,捧在手中的花盆差點就給砸了。
他、他沒事笑得這麼勾魂做什麼?以為她會跟那些迷戀他的膚淺女生一樣,被他一個笑容迷得神魂顛倒?作夢!
「茶花優雅高貴,美麗又不俗氣,這是有品味的人喜歡的花。」陸雅清意有所指的瞟她兩眼。
哼,誰不曉得茶花高「貴」,那可是某大名牌的招牌花,一個包就夠付她好幾個學期的學費。
「我讓王媽媽換一盆茶花過來。」丁敏敏沒好氣的說。再繼續跟這Pro級的討人厭大少爺說下去,她肯定會嘔到內傷想吐血。
「不,我要你去買。」陸雅清笑容一撤,口氣驟冷。
「我?!」丁敏敏驚叫。
憑什麼她要買花來送他?她是女生耶,哪可以隨便送花給男生!這個目中無人的高傲家伙,會不會太超過了!
「沒听見我說的話?你立刻去買一束茶花過來,什麼顏色都可以,挑你喜歡的就好。」
丁敏敏忍下想飆髒話的沖動,才想開口反駁,一見到陸雅清囂張的揚起下巴,深刻眼紋之下的美麗眸子冷冷回睨,她又孬孬的縮回去。
她忍,她再忍!反正高中畢業後這個討人厭的家伙就要到美國念書,他再囂張也沒幾日了!
「好啦,我現在就去買,這樣你高興了?」將那盆紅玫瑰隨意往地上一擱,丁敏敏從門邊的雕花白木櫃上拿起錢包,準備出門買花。
如果可以,她還真想買束菊花回來……算了,這個家伙命這麼好,又有一張勾魂妖孽臉,肯定是禍害來著。人家常說禍害遺千年,所以再怎麼詛咒他,他肯定還是命好福好。
丁敏敏走到門邊,一股奇怪的直覺迫使她停下腳步,撇過泛著自然紅暈的臉蛋,望向琴房中的陸雅清。
斜坐在白色平台鋼琴之後的他,單手撐著俊臉,一手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游走,一雙深邃如海的藍黑色眼眸緊緊鎖視著她。
她心中的某道鎖,似乎在這一刻被解開,那些不該對他有的悸動如融化的糖蜜,充溢整個胸口。
「我、我去買花了!」小手抓緊錢包,心髒的跳動驀然失速,仿佛一張口就要蹦出胸口,她神情慌亂的轉開臉,落荒而逃。
她永遠忘不了,當時她在陸雅清眼中看見的那抹熾熱,更忘不了,他唇邊那抹得意驕傲的微笑。
直到他離開多年之後,她才明白,那是心高氣傲的他吃醋耍性子,才會命令她買花送他。
那束茶花,到後來竟成了她記憶中最深刻的痛,于是,她永遠忘不了,他最愛的花便是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