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館。
簡單又明了的三個金字就寫在扁額上,高高掛在朱紅色的大門上頭,是鳳天城最大、最耀眼的招牌。
這喜娘館的主子來頭可不小,當然她的年紀也很小。
主子是上官府的七姑娘上官小鵲,今年才剛滿十七歲,不但長相標致可愛,個性活潑且八面玲瓏。
她個頭屬于嬌小縴細,有一張圓圓的臉龐,笑起來有一對小虎牙,臉頰上還會露出甜甜的小梨窩。
逢人總會說出甜膩膩的話語,說得一口吉祥話。
別看她年紀小,在短短的半年之內,她促成無數的好姻緣,不管是待嫁閨中的姑娘,娶不到妻子的王老五,還是想要尋得第二春的寡婦、鰥夫,只要找上她,人生統統都會有希望。
人如其名,上官小鵲一踏出喜娘館,便有佳事傳千里。
因此,喜娘館每天幾乎戶限為穿,都快要踏扁館子的門檻了,生意也接到她手軟。
不過,她還是樂此不疲,天天東奔西跑,非得讓天下的情侶終成眷屬,結為連理。
甚至只要她一出馬,沒有談不成的親事或姻緣。
還有不少的姑娘家都曾偷偷與她私會相談,吐露心中藏了己久的情事,希望她能幫自己搭起愛的橋梁。
而最近生意接到手軟,上官小鵲也開始挖角經驗老到的媒人婆,來為她的喜娘館分擔一些重擔。
開館沒多久,她已成為家喻戶曉的凡間月老,儼然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只要身邊缺一個伴兒的單身者,找上她準沒錯。
因為獲得眾人的好評,在鳳天城掀起了一陣騷動,促成每段好姻緣的佳話就這樣傳了出去。
也因此傳到德謹王府的老夫人耳里。
在某一次的機會之下,德謹老夫人私下偷偷會了上官小鵲,希望她能費心為兒子尋找一名門當戶對的良家閨女。
上官小鵲當然點頭接下這筆生意。
于是她開始搜集城里未婚姑娘的資料,請畫師將那些長相清秀之上的待嫁閨女,將她們的嬌容畫在圖卷之中,並在圖畫的旁邊提上她們的閨名。
這樣不但一目了然,還可以讓她省事許多。
上官小鵲懷著期待的心情,心里甚至得意自己眼光不錯,送去德謹王府的畫像,都是她精心挑選出來的姑娘。
雖然弄不清楚德謹王爺的喜好,不過她腦筋動得快,挑選的姑娘不但長相在清秀之上,各式各樣環肥燕瘦的身材也都被她考慮進去。
她還听說,德謹王爺雖喜愛,常流連于花街柳巷,但他是個很挑的男人,不曾將花魁收進府里,不曾給她們一個名分。
時間一久,他也到該成親的年紀,王妃的位置還空著,這讓德謹老夫人開始著急了,物色許多門當戶對的對象,都被他一一回絕,就連皇上要賜婚,他也大膽的抗旨,寧可讓自己的人頭落地,也不願意听話當個傀儡行事。
眾人拿他沒轍,久了也只能順了他。
但德謹老夫人不肯放棄抱孫子的機會,找上了最近紅得發紫的上官小鵲。
被賦予重任的上官小鵲,一副使命必達的模樣。
可無奈的是,她左等右等,都等了五天,德謹王府還是沒派人捎一個消息給她。
難不成是她送去的畫像太多,讓德謹王爺無法一時看完嗎?
她急得如同皇帝身旁的小太監,一刻也閑不下來。
在今日,她終于捺不住性子,想要前往德謹王府問個清楚,听听男角兒的心到底遺落在哪家閨女身上。
反正山不轉,路會轉。
德謹王爺不給她一個答復,那就由她上德謹王府尋一個答案,好瞧瞧這位高高在上的德謹王爺,要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姑娘家。
心念一轉,她真的打算要親自上德謹王府一趙。
橫豎也要給她一個響應,看看答案是滿意還是不滿意與否。
就怕其中的環節出了差錯,無法讓她再促成一段好姻緣。
當上官小鵲準備命小婢去備妥馬車時﹒前腳還沒有踏出館子,館里另一名喜娘的雙手捧了一個漆木盒子,來到她的面前。
「鵲姑娘……」四十歲上下卻風韻猶存的許大娘,將漆木盒子端至她的眼前。
「這是什麼?」上官小鵲不解的問著。
「這是……德謹王爺命家僕送來的。」許大娘面有難色,似乎已知道盒內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听到是德謹王府送來的,上官小鵲急忙的接過手。
她揣測著里頭到底是裝著什麼?
是德謹王爺贊賞她的辦事能力,所以特地派人賞了她一堆的珍珠瑪瑙寶石嗎?
上官小鵲一掃之前的擔心,以為德謹王府終于捎來一個消息,不過她打開盒子之後,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盒內是一堆的灰燼,還殘留著一絲焦味。
「這是什麼鬼東西?」上官小鵲皺著眉,眯眸盯著盒內那灰蒙蒙的紙燼。
眼尖的她,很快的便發現灰燼中的一角,有著沒有燃燒完全的紙張。
她將那紙張抽出,發現有個「蓉」字。
「鵲姑娘……這就是你所送去的畫像,德謹王爺又派人送回來的……下場。」許大娘戰戰兢兢的訴說著真相。
上官小鵲死命的盯著盒內的灰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當然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因為她的心血,就這樣化成一團灰燼。
那該死的皇甫昊知不知道這些畫像是費了她多大的勁,才能將城里妙齡姑娘的長相,畫成栩栩如生的紙畫啊!
上官小鵲氣得渾身都在顫抖,小手幾乎快要捧不住漆木盒子。
「鵲姑娘,以我看,這德謹王爺也不是什麼好擺平的人物,是不是放棄……」許大娘見主子的臉色不對,想要打消她的念頭。
上官小鵲深吸一口氣,平息胸口翻騰的怒意。
好久、好久都沒有這麼「熱血沸騰」過了。
「不!」她一口否定許大娘的意見,「管他是皇親國威,還是市井小民,只要是單身男女,我絕對都不會放過的!」
她一雙粉女敕的小手用力的握拳,在心里打定主意。
既然皇甫昊給了她這麼特別的答案,她一定也要好好回報他──
因為她向來都不會辜負別人的心願的!
※※※※※
失敗為成功之母。
而上官小鵲向來是個不屈不撓的姑娘。
不該因為一點小失敗,就讓自己敗得一蹶不振。
買賣不成,她還是得拚了小命,去探探那位高不可攀的德謹王爺,要的是什麼樣的姑娘。
因此她只消沉了一天。
隔天一早,她又找上畫匠,挨家挨戶的去敲未出閣的姑娘家房門,再為她們畫下一張又一張的花容。
又花了三天的時間,才重新將那些畫像給補上。
七天後,她決定換自己上陣,親自走往德謹王府一趟,好會會那個傳說中高不可攀的德謹王爺──皇甫昊。
她換上一襲粉桃色的錦衣羅裳,一頭烏黑的長發隨意的綁了兩條麻花辮,辮尾扎了兩條長長的桃紅色流蘇。
她看起來年幼可愛,可一雙圓滾滾的黑眸里,卻流轉著成熟的狡黠。
此刻,她坐在馬車內,心里打定主意要親自見上皇甫昊一面。
她相信與他會上一面之後,肯定會明白他喜歡的姑娘類型。
擁有無比信心的上官小鵲,就這樣來到德謹王府門前。
只不過與她站在同一陣線上的德謹老夫人,因掛念兒子一直不肯成家,于是前往佛堂,準備閉關幾天為他吃齋念佛祈福,希望他哪天能開竅,讓她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一償抱孫子的心願。
上官小鵲並不會因為德謹老夫人不在府里,而感到一絲氣餒。
她今日可是準備齊全,親自拿著畫像,準備見這個眼楮長在頭頂上的男人。
她只帶一名小婢,便單槍匹馬來到德謹王府。
被總管領至大廳的上官小鵲,雙手緊緊的抱著畫像。
雖然此時的她盡量保持鎮定,可心還是忐忑不安的跳動著。
是緊張嗎?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等了一會兒,便見到一名浪蕩不羈的高大男子,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腦後。
他有著一張俊美好看的容顏,配上高瘦而結實的身材。
胸前的衣襟敞開,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模樣慵懶得就像一只剛從甜夢中蘇醒的黑豹。
他的四肢修長,長相是極品中的極品,如刀刻般的深邃五官,黑眸像是夜空一樣的深沉。
她雖然望進他的眸底,卻望不出他的心思,盡管此刻的他,嘴角還噙著一抹薄笑。
「我認得你。」男子一路進大廳,一見到上官小鵲的小臉,便輕聲開口。
「啊?」反倒是她一臉驚訝,沒想到高高在上的德謹王爺,一開口就說識得她。
怪了,她到底在哪兒見過他呢?她忍不住輕蹙起眉。
皇甫昊見她一臉思考的模樣,難得覺得新鮮有趣。
果然如傳聞──上官府的姑娘們都很特別。
竟然會有女人記不住他的長相與身分,教他十分意外。
「不知上官姑娘來此何意?」他按下心里的驚奇,難得上官府的女人會自個兒送上門來。
難不成在她的眼里,他有了利用的價值嗎?
此時的皇甫昊對上官小鵲自動前來,充滿著許多的好奇。
「王爺,小女子是城里喜娘館的主子,之前老夫人委托我為王爺牽條姻緣線,可沒想到王爺回復我的答案,可真是……特別。」她壓下之前的不滿,口齒清晰的解釋自己的來意。
他眯起一雙好看的桃花眼,薄唇上的笑容卻愈漾愈大。
一听到她的回答,他心底有個底了。
「那些畫像是你派人送來的?」他往太師椅上一坐,擅自的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是。」她拿圓滾滾的杏眸盯著他放浪的動作。
「所以……」他挑起兩道好看的劍眉,將眸光放在她的手上,「你又抱了一堆畫像來?」
她從椅子上站起,將懷里的畫像抱往他的面前,「若不能讓王爺有個滿意的對象,我的喜娘館的招牌豈不是要砸了。」
望著她漾出一朵可愛的笑花,他頓時覺得她有趣極了。
因為黑眸對上她那雙圓滾滾的杏眸,他發現她眼底沒有任何笑意,彷佛只是表面的敷衍。
是商業式的笑容。
「同樣的老招,也只會得到我同樣的回答。」他的笑直達眸里,還帶著一種挑釁。
笑容,不但挑釁,還放蕩得猖狂。
換句話說,他照樣會當著她的面,將那些不起眼的畫像給──燒了!
若不是她的脾氣太好,就是她修養比天高。
上官小鵲保持一張笑顏,絲毫沒有讓臉上的笑容出現一絲的崩塌。
「既然小鵲接受老夫人的請托,就有義務幫王爺尋覓好的姑娘,必定是個門當戶對的閨女。」她說著官腔式的回答。
沒辦法,顧客至上嘛!
就算是來砸店的客人,她還是必須帶著迎人的笑容。
「這麼說……」他拿著一雙好看的黑眸凝望著她,「不管我怎麼拒絕你,你還是會鍥而不舍的為我尋找對象?」
她聳聳肩,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沒法子,小女子的生意是做口碑的,畢竟成親是終身大事,再怎麼難搞、挑剔的顧客,還是得為他們找到真命天子、天女哪!」
她的口氣似乎有道不盡的委屈,令他覺得有趣極了。
在她的眼里,他肯定是難搞又挑剔的客人了。
「那就讓我見見你的本事和眼光吧!」皇甫昊眸底映入笑意。
看來他有好一段時間,可以多多認識眼前的小姑娘了。
※※※※※
上官小鵲難得沒有被皇甫昊轟出王府,還被視為貴賓,被請進了皇甫昊的書房。
書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各自撤退了身邊的小廝與小婢。
她的膽量比皇甫昊想象中還要來得穩固,小臉上職業性的笑容不曾減退過。
一進到書房,她便迫不及待的將畫卷一一的打開。
不過這次不同的是,畫中的姑娘不只有上半身而已。
那栩栩如生的畫功,將姑娘們以同樣的比例畫出,如同真人般的大小,呈現在他的面前。
他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卻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
「王爺,你覺得這姑娘如何?」她掩不住臉上的興奮,將畫像展開。
果然有一名長相清秀的姑娘,巧笑倩兮。
這畫匠的功夫非常的好,將神韻都點畫出來,似乎真的要從畫里走了出來。
然而畫像還是畫像,還是不如真人般真實。
他讓自己的眸光移到上官小鵲的身上。
他對她的記憶還算深刻,在好友饒天虎的婚宴上,他見過這個小不隆冬的小姑娘擔任起喜娘的工作。
當時的她看起來從容不迫的模樣,在他的腦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眼楮,肯定心眼也小。」他揮揮手,質疑她的眼光。
她不動聲色,趕緊換了另一幅畫。
「王爺,那這位姑娘呢?她可是城北尚書府的千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嫌人家眼楮小,這次就拿個大眼楮的姑娘。
「嘖!」他嗤了一聲,表情是敬謝不敏,「眼楮凸大得像對牛鈴似的,半夜突然醒來,豈不是會被她嚇走半條命?還有,你瞧瞧她的嘴巴,闊得就像城外的溪邊,血盆大口教男人都失去胃口了。」
沒關系,她再換另一名姑娘。
「你的審美眼光真的有問題,這女人的腰都快比我的腰粗了。」
深呼吸!她不可以中了敵人之計。
「拜托,這女人胸部太大,肯定胸大無腦。」他嗟了一聲。
上官小鵲絲毫不放棄,重復這樣的動作無數遍。
可這位高高在上的德謹王爺,依然挑剔到上癮了。
每個姑娘,他都有缺點可指,不將那幾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們放在眼里。
最後,她不得不說服自己──
皇甫昊真的太難搞了。
「你就只有這點能耐嗎?」時間一久,他少爺也懶了,連瞧一眼都嫌煩。
上官小鵲小臉上的笑容,差點出現一絲崩裂的痕跡。
「那煩請王爺告訴我,你心目中傾心姑娘的條件為何呢?」若不是見他是皇室王爺,她早就甩門離去了。
「出門雍容華貴,在家三從四德,進灶房成巧婦,上了床就得像個蕩婦!」
他揚了一抹迷死人的笑容,但在她的眼里看來,卻是欠揍得緊。
看來,皇甫昊不僅難搞,還是個下流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