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穆王朝的皇宮內苑,皇上靳成熙一襲玄色長袍,右手握著等了整整一晝夜才終于盼到花開的一束葛藟花,遣退了亦步亦趨的貼身侍從齊聿及總管太監秦公公,快步進入愛妃卓蘭的寢臥。
空氣中,除了濃濃的湯藥味外,還有宮女的低泣聲,「小主……嗚嗚……小主……嗚……」
「全部給朕退下。」
靳成熙繃著俊顏冷聲一喝,兩名守在榻前的宮女這才發覺皇上到來,二人急急拭淚叩首,再起身退出去。
靳成熙坐在床榻旁,俯身溫柔輕喚,「蘭兒,妳瞧,朕為妳帶來什麼?」
卓蘭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在看到他手上那一串串數朵圓錐狀的黃綠色五瓣小花時,感動的淚水頓時涌現。
「這是妳最愛的花,別有一種清麗之美,就如同妳給朕的感覺,朕還為此特地命人將它栽種在妳花園里的花牆上。妳說這株『葛藟』又名『千歲』,還有著只有我們知道的含意……」他哽咽的將那串串小花放在她的枕頭邊,「妳要撐下去,我們擁有的『秘密』才有存在的意義,是不?」
見卓蘭眼中淚水不停滾落,他不舍的溫柔拭去。
她已虛弱得無法響應他的話了他心痛地拿起她枕上的一綹青絲,發絲依然濃密滑順,然而,美麗的臉龐在這次急病下,一點一滴的失去光澤,膚色慘白、面容疲累、唇無血色。
黑眸復雜的望著她淚眼下疲憊的一圈青黑,還有嘴角強撐的微笑,遙想那一年興高采烈地喊著「太子爺」的卓蘭,氣色紅潤、笑臉迎人,與年少輕狂的他聊著、笑著、鬧著,一個生氣盎然的年輕生命,一個與他眼神交會就能和他心意相通的慧黠少女,如今卻—
「像妳這樣的女子不適合跟了朕,朕注定要負了妳的……」
靳成熙沉痛的凝睇著被這場病折磨得瘦弱不堪的她。蘭兒就像他的初戀情人,盡管家世不如人,僅是七品官之女,在入宮時,也只能成為他的選侍,但她聰慧可人,琴棋書畫皆精,與他晨昏相伴,情意滋長。
當時的他們,日子過得無憂無慮,直到她生女後,他因皇位繼承一事,在多方角力下忙得不可開交,對她的深情也在歲月流逝下被迫疏離而漸漸遺忘,好不容易再續情緣,卻不過才一年……老天爺,太短了!太短了!
他緊握著她冰涼虛弱的小手,「朕對不起妳,下輩子,別再入帝王家。」
卓蘭眼眶發熱,喉頭梗住了,仍說不出心里千千萬萬想說還來不及說的話。
但,她心里頭的怨懟都消失了,她以為可以用他對自己的愛來替她解決所有的困境,卻沒想過身為帝王的他,有著比她更多的無奈,怪只怪她保護不了自己,不識人心險惡……
回想這一生,她十五歲選秀入宮,十七歲生下女兒慧心,看著成熙繼承皇位,兩人漸行漸遠,直至二十一歲她才再次受寵,可現下不過二十二歲,卻只存留著一口氣。心,是該放下了,但她仍放心不下處境艱難的年輕君王,還有她年僅五歲的女兒,想到這里,熱淚再度浸濕了繡枕……
「成熙,請……請照顧……慧心,請照顧好自己……要快樂……」
聲音嘶啞的再喚一次她最愛的名,深情的、不舍的再看一眼她深愛的容顏,她神情平靜的咽下最後一口氣。
靳成熙痛楚的急喘一聲,但硬是忍住眼中的熱淚,卓蘭的離開,代表著他曾經最單純、最美好的年少歲月也成了真正的回憶。
「來不及愛的、來不及給的、還有來不及過的美好日子,下輩子,希望朕只是尋常百姓,由朕來彌補妳,可好?」說到這里,帝王淚,再也止不住了。
靳成熙握著卓蘭冰涼的手,貼附著自己因淚流而濕漉漉的俊顏,在她走了後,他才說出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話,身在帝王之家,實在有太多太多的莫可奈何,但是—
「朕會查出來的,總有那麼一天,朕會替妳討回公道。」
朗朗晴空下,位于皇城內的勇毅侯府—
「醒了!小姐要醒了!」
「侯爺、夫人,小姐要醒了呀。」
一陣驚喜的叫喊聲在卓蘭的頭頂上響起,她困惑的想睜開眼,然而眼皮又澀又重,她張不開;想移動身子,又全身泛疼。她皺起柳眉,再眨了眨眼,終于張開了眼眸,望見床畔站著一對似曾相識的中年男女。
其中,儀態雍容的婦人激動地上前俯視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半年後的皇宮選秀,妳來得及參加了。」
卓蘭柳眉一蹙,直覺的拒絕,「不,不要選秀了……」微喘的虛弱聲音極為陌生,是她發出的嗎?但她尚未細想,一陣如雷吼聲陡起。
「由不得妳不選!」
「侯爺,紗兒才剛醒啊。」婦人看著丈夫,一手撫著狂跳的胸口,也被他那聲雷吼給嚇到了,佇在另一旁的兩名丫鬟更是全身發抖。
「哼,這一次給我看牢她,選秀前,一步也不許她外出!」
勇毅侯時宗棠狠狠的瞪著躺在床榻上的閨女一眼,隨即氣呼呼的甩袖走人。
「紗兒,妳怎麼……娘求妳了,妳別再惹妳爹生氣,也不可以再偷偷溜走,瞧瞧妳……」侯爺夫人坐到床緣,看著鼻青臉腫身上還有多處擦傷的女兒,心里是生氣無奈又心疼,「總之,別再做傻事了,這次是老天爺保佑,不然妳小命休矣。」
紗兒?卓蘭不懂。她並非紗兒,而且,她不是死了嗎
侯爺夫人看女兒仍一臉困惑,長嘆一聲,「傻女兒,不管妳心儀誰,妳爹要送妳入宮的心意是絕不會變的,這事早在兩年前就決定了,只是將妳蒙在鼓里。」
「進宮?」她不早就死在宮里了?那這里又是哪里?
「是啊,瞧瞧鎮國公的妹妹是當今的皇太後,女兒則是當今的夏皇後,另外,睿親王府也出了一個誠貴妃,咱們勇毅侯府若不出一個貴人或嬪妃,如何與他們的勢力抗衡?」侯爺夫人繼續游說女兒,雖然這一席話她已說了不下數十遍了。
鎮國公、睿親王、勇毅侯,這三人不是靳成熙身邊的首輔大臣
卓蘭驚愕的瞪大了眼。是了,難怪她覺得剛醒來時見到勇毅侯夫婦有似曾相識之感,她在宮里見過他們夫婦不少回,也見過他們的獨生女時月紗,所以,侯爺夫人口中的「紗兒」是時月紗?可是她明明是卓蘭……
她急急的要起身,想看看鏡子,但全身虛軟疼痛不已,她連要舉起手都難—
「妳又想干什麼?紗兒,認了吧,再逃一次,妳爹還是會派人抓妳回來的,萬一……」侯爺夫人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
「小姐,奴婢求妳就別再逃了!侯爺派出的追兵讓小姐的馬車翻覆了,妳重傷昏迷了兩個多月,好不容易才醒來,千萬別再逃了,嗚嗚嗚……」
「是啊,奴婢求妳了。」
時月紗的兩名貼身丫鬟跪下來說話,卻還是忍不住的痛哭出聲。
卓蘭掙扎的將目光移到兩名跪在床前的丫鬟,這一看,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悚然而驚,「妳們……」
只見兩名丫鬟淚如雨下的臉上盡是新舊鞭傷,幾乎要毀容了。
「看到了吧,紗兒,她們因為沒看顧好妳,讓妳逃走,害妳重傷昏迷,妳爹把帳全算在她們身上,差人天天鞭打,妳一日未醒,她們就得挨上一鞭,妳若死了,她們就得陪葬!」侯爺夫人緊緊握住女兒的手,神情也難掩惶恐,「妳爹說了,妳再逃一次,下一次,那條鞭子就要落在娘身上了,所以,娘也求妳了,妳若真有意外,咱們一家可全淪陷了……」
侯爺夫人又說了什麼,卓蘭根本听不進去,她只確認到對方的手是有溫度、是熱的。所以,她現在是勇毅侯府的千金時月紗她無法置信,怎麼可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