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了。」顧延霆大步的走向臨水榭,憑欄眺望湖上風光。
顧延霖爽快的現身,隨著他步入臨水榭。
「大哥何時發現我?」顧延霖完全沒有偷听現行犯應該有的難為情。
「你越听越起勁,無意間衣角就露出來。」當警官養成了隨時眼觀四方的習慣,如今這副身子的眼楮又擁有2.0的視力,輕輕瞥一眼,就會發現某些不協調的地方。
「大哥待在這兒與美妾談情說愛,不就是要大伙兒都來听嗎?!」
他沒料想到前去大書房的路上會遇見薛伊珊,不過,適才所言確實有一份算計。侯府有許多人關心他的一舉一動,若他沒有做出能教人說三道四的事,總是過意不去。
這些話他當然不會說出來,只說︰「奴才听見主子們在說話,不是應該避開嗎?」
「……是。」
「若非心思不正,當主子的也不會干這種听壁腳的事。」
這會兒連「是」都吐不出來,雖然顧延霖自認為很無辜。
「你不必多想,我知道今日只是巧合,況且我們是兄弟,無論何事都不該藏著掖著,你說不是嗎?」
一怔,顧延霖收起漫不經心的笑容,眼神轉為認真。「大哥所言極是。」
「我要去大書房陪父親下棋,你也來吧。」
「慢著,大哥可否听我說句話?」見顧延霆點頭專注聆听,顧延霖繼續道︰「大哥最好當心薛姨娘,別靠她太近了。」
「因為她是夫人的外甥女?」
未料顧延霆如此直接,顧延霖怔愣了半晌。「大哥打听過了?」
「我都忘了,只能一一請教高成。」
沒錯,可是,他一直以為大哥粗枝大葉,是敵是友從來懶得搞清楚,又怎麼可能費心調查人家的底細。
「大哥誤會了,我並非因她是母親的外甥女才反對大哥與她親近,而是刑部侍郎家的小公子看上她了,有意娶她為妻,她不嫁,反而進了侯府當大哥的妾,若說她沒有心懷不軌,誰會相信?」
顧延霖听似在指責薛伊珊的不是,可是顧延霆卻品出其中真正的含意——若非侯爺夫人心懷不軌,薛伊珊又怎可能不當正妻,委屈自個兒當妾?至于薛伊珊是否與侯爺夫人在同一條船上,這就由他自個兒評斷了。
「為妻為妾都是父母的意思,又豈是她可以作得了主的?」無論是當警官多年來對人的敏銳,或是幾次接觸後的了解,他相信薛伊珊正直善良。
「大哥就這麼相信薛姨娘?」
「我憑什麼不相信她?又憑什麼相信你?」
顧延霖聞言非但沒有不悅,反而哈哈大笑,拍手道︰「大哥說得對極了,兄弟也不見得同心,大哥憑什麼相信我?」
「我相信你。」
「……嗄?」顧延霖好像被雷劈中似的。
「我認為你值得相信,就相信你;我認為她值得相信,就相信她。」
人啊,其實很主觀,譬如,顧延霽在眾人眼中文采風流,是無可挑剔的謙謙君子,可是在他眼中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今日我才知道大哥是如此率性之人。」顧延霖終于正視自己的大哥,他們兄弟之間感情一直很淡薄,因為嫡庶,也因為夫人有意無意不讓他們兄弟太過親近,所以過去對大哥,他並不了解。可是他摔下馬,忘了一切,恐怕會牽動世子位,他不能再對他漠不關心。若是將來爵位落在二哥身上,二哥一定會想法子打壓其他兄弟,這對他大大不利,他姨娘在侯府的日子只怕更難熬了。
說白了,今日他站出來提醒大哥,不過是出于私心,可是卻意外發現過去在他眼中一無可取的大哥,其實是個不簡單的人……听聞大哥近日在近衛營表現出色,
無論旁人如何出言挑釁,他都無動于衷,而他旗下的近衛隊也月兌胎換骨,在各式競賽中超越其他近衛隊,漸漸得到皇上青睞,原以為傳聞過實,如今看來不假。
「這是因為我深信自個兒有識人之明。」
率性、自信……他對這位大哥越來越期待了,終于有顧家嫡長子該有的樣子。
「你還有話要說嗎?」
「大哥心中有定見,我又何必多言?」
「若是無話說了,就隨我去大書房陪父親下棋。」
「大哥,我……我……那個……」顧延霖結結巴巴不知道如何拒絕,可雙腳倒是安安分分跟上,大哥有一種教人不得不服從的強勢。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顧延霖不敢再多說一句廢話。因為擔心嫡母猜忌,他始終不敢與父親親近,久而久之,竟也不知如何面對這位沙場戰將,每回父子相見,說的話常常不多于三句,別扭得如同陌生人。
但大哥提醒了他,擔憂嫡母猜忌,不是他能不孝順父親的理由。
顧延霆趁著前去大書房途中,娓娓道出父親的喜好,以剽悍聞名的大將軍竟是風雅之人,煮起茶一舉一動如行雲流水一般;不擅下棋,卻愛下棋,因此常常悔棋
顧延霖越听越有興致,忍不住好奇的提問,接下來,你一句,我一句,兩人說的話竟比過去二十年還多。
薛伊珊沒想到顧延霆說到做到,不過十日,就在藏書閣前面闢了一塊地方種下幾株桂花樹,坐在藏書閣二樓的暖榻上看書,望向窗外,正好可以欣賞。
這是真的嗎?昨日來此還未見到這些桂花樹,怎麼過了一夜就平空變出來了?薛伊珊像剛剛睡醒的孩子,用手揉著眼楮,一次又一次,再伸手輕輕踫觸一下,又縮回來……不是夢,是貨真價實的!她禁不住歡喜的繞著那些還矮小的桂花樹轉過來轉過去,從各個角度打量一遍又一遍,想象簇生的桂花在枝頭綻放的景象,深深吸一口氣,似乎可以聞到桂花飄香。
顧延霆看著歡喜起舞的身影,像只小精靈似的,如此美麗,真舍不得壞了她的興致……收起眷戀的目光,他輕快的打破眼前的寧靜。「我正想叫人請你來這兒看桂花樹,沒想到竟被你先發現了。」
抬頭正好瞧見顧延霆,薛伊珊壓抑不住興奮的心情,跑至他前面站定。「世子爺真的種下桂花樹了。」
平日她都是午後來藏書閣,可是想想哪天又在這兒遇見顧延霆,會不會教人懷疑他們事先約好了?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要固定的時候來這兒,因此今曰用了早膳就過來了。
「我不是說了,我不是隨口胡言嗎?」他故作不悅的用手指彈她的額頭。
「你真是太失禮了!」
她吃痛的低聲一叫,很委屈的道︰「我以為種下一園子的桂花極為不易。」
「確實不易,只能移植小株的桂花樹,也無法給你滿滿一園子。」
「這就夠了。」即使只有一棵,那也無妨,這是他的心意,而心意無價。
「還有呢?」
「謝謝世子爺。」
兩道劍眉微微一挑,他嚴厲表達不滿。「只有這麼一句?」
她怔住了,不知還能說什麼。
他看她的眼神充滿不悅。「我知道你膽子小,可沒想到你還是個小氣鬼。」
「我是小氣鬼?」
「是啊,小氣鬼,為了移植這些桂花樹,我忙了一夜沒能睡上片刻,除了一句謝謝,你不該有其他表示嗎?」雖然這片桂花樹遲早會驚動侯府上下,掀起不小風
波,可是她未見到之前,他不想鬧得眾人皆知,因此不敢請府里負責花木的管事移植,又擔心高成他們幾個笨手笨腳,只好親自進行了。
她驚訝的瞪大眼楮。「這些桂花樹是世子爺親自移植的?」
「這是本世子的誠意。」
這一片桂花樹是他親手為她種下,怎麼教她不感動呢?只有一句謝謝確實過于寒酸,可是,她的能力太微不足道了,不知能做什麼來表達謝意。「我不知道世子爺有何需要?」
「我有何需要,你都滿足我嗎?」
「只要能力所及,我會盡全力為世子爺做到。」
略一思忖,顧延霆還是覺得不滿意的搖搖頭。「因為我有需要,你才滿足我,這就不是出自你的真心,你不覺得這太缺乏誠意嗎?」
她怎麼覺得他故意找麻煩?「那世子爺的意思呢?」
「這是你的誠意,當然要問你,怎能反過來問我?」
她真的很無奈,她不過是小小侍妾,哪有本事回什麼大禮?
「不急,十日後我將隨皇上去北苑皇林狩獵,你只要在這之前讓本世子見到你的誠意就可以了。」
「世子爺要隨皇上去狩獵?」
「是啊,這可是我第一次隨皇上去狩獵。」顧延霆神秘兮兮的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此事皇上還沒有在朝堂上宣之于眾臣,千萬不能說出去。」
聞言她嚇了一跳,不能說出去的事,為何要告訴她?因為他信任她嗎?幾次相處,他們對彼此有更多認識,可是還不足以到互相信任的地步。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很有信心的說︰「我相信你不會說出去。」
連她都不相信自己,他怎麼敢相信她?或許她不會主動說出去,可是姨母若找上她,威脅逼迫,難保她不會為了自保出賣他。
他好似沒有察覺她的心情起伏,故作蠻橫的道︰「別忘了你要給我的回禮哦。」
「我……只怕世子爺不滿意我的回禮。」
「你都還沒試過,如何知道我是否滿意?」
她啞口無言……
「你不認為凡事總要試過,再來下定論嗎?」他寵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今日我約了人,先走了,你就在這兒慢慢琢磨吧。」
許久,她只能傻不隆咚的站在原地,下意識的模著鼻子。
「主子還不進藏書閣看書嗎?」夏荷走過來提醒道。
薛伊珊怔愣地回過神,搖了搖頭。「今日不看書了。」
夏荷掩嘴笑道︰「主子今日想著這些桂花樹就足夠了,哪還有心思看書?」
薛伊珊嬌嗔的一瞪。
「沒想到世子爺對主子如此有心。」
「不要胡說。」
夏荷撇了撇嘴,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情不自禁將桂花樹巡了一圈又一圈,薛伊珊依依不舍的帶著夏荷離開竹林園,回到松悅居的後院。
夏夜一見到她,快步迎上前。
「祥福院的人剛剛離開,侯爺夫人要見主子。」
薛伊珊若有所思的皺眉,世子爺一夜之間為她種下一片桂花樹,這事遲早會傳開來,可是,怎麼也沒想到姨母的人來得如此之快……由此可知,姨母不只派人盯著世子爺,只怕竹林園也有姨母的人。
越是擔心的事,似乎越是逃不了,她如何是好?她不可以出賣顧延霆,她怎狠心用出賣來回報他對她的好?可是,姨母又豈是那麼容易打發的人?
咬著下唇,薛伊珊真是心亂如麻,唯一牢牢抓住的念頭是——
無論如何,她絕不能出賣顧延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