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辜天樞察覺她有些茫然的目光,停下正要入座的動作,抬起眼,望向她。
她搖搖頭,轉移話題,「你今天比較晚。」
自從自己住進來,他從未命令她做什麼事,好相處得讓人心驚,共處以來,兩人從剛開始有點疏離,到現在慢慢習慣彼此。
快要一百個日子,消融了某些隔閡,有時候她真心覺得印象中的「少爺式目光」不見了,他溫馴得就像鄰家大哥哥般和善、好相處,從來沒有什麼刁難人的要求。
「電視台內部正在進行改革,有點棘手。」辜天樞坐下,端起飯碗,很自然的跟她聊起工作,眼神在她的臉上轉了兩圈,正要舉箸夾起一塊三杯雞,赫然驚見她的左手虎口有一道傷口,低吼出聲,「你受傷了!」
比起他驚愕的反應,她本人倒是沉靜許多,垂下眼,懶洋洋的看一眼。
「切菜的時候,手機鈴聲響起,忙著想接電話,結果就劃了這麼一道。」
「什麼電話這麼重要?」他站起身,沖到她身邊,沒怎麼理會她退縮的態度,直接抓起受傷的手,仔細端詳。
這女人,傷口雖然淺淺的,可是足足有五公分那麼長!想到她理也不理,把傷口晾著,他就滿腔怒火。
「小咪幫我接了一個CASE,明天要去電視台幫一個明星化妝。」她沮喪的嘆氣,面對自己工作上的困境,也很自然的月兌口而出。「這是這三個月來第五個案子,看來等這里結束後,我就要去找一份正職工作。」
「別太快下定論。」快速的瞄一眼略帶沮喪的臉,他輕咳一聲,想了一會兒,終于擠出一句勉強算是安慰人的話。「等我一下。」
他放開她的手,舉步往外沖。
「你去哪?」林雪櫻一手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風風火火的行動。
這個動作,讓兩人都微微一震。
她飛快松開手,垂下視線。
他盯著她,喉嚨上下滾動一下,又一下。「我去拿醫藥箱。」
「還不能包扎。」她連忙出聲制止,接收到他「你在說什麼傻話」的目光,連忙把理由告訴他,「等我把碗筷洗好後再包扎,不然根本不能踫到水,做起事來也礙手礙腳的。」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想這個?」見她還有話要說,他一口氣沖上來,惡狠狠的瞪她一眼,絲毫不給她辯駁的機會,直接做出結論,「要是傷口發炎,看你明天怎麼幫人化妝
他不理她還想說些什麼,直接把醫藥箱找來,拉了一張椅子,靠近她,花了半個小時幫她把傷口消毒,然後包扎起來。
林雪櫻看著他認真專注的模樣,連多年前他低頭看書的樣子都沒有現在一半認真,別人十幾分鐘就可以搞定的事,他硬是搞了半個小時。
她看見左手被包得像顆粽子,其實說粽子還不夠夸張,這一團白色紗布先是包得太輕,像是怕她會痛,後來發現好像不夠牢固,又多纏了好幾圈,也變得比較緊一些,結果成品就像小一號的拳擊手套。
連老媽都不看好自己的工作,結果他卻這麼關心她的手,看著那團白色物體,她的胸口暖暖的,海潮般的濕意一波一波涌向雙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可是這股感覺就是停不下來。
他為什麼不做回他趾高氣揚的少爺?沒事拿她的傷口小題大作干什麼?也不怕她……
看見她的神情不太對勁,辜天樞向來沒耐心哄女人,現下哪曉得她內心的翻騰,還傻傻的追問,「很痛嗎?還是我下午載你去一趟醫院?」
「我沒事。」她搖搖頭。「你下午沒有視訊會議要開?」
「要,兩點半有一場。」他听懂她的暗示,看了眼手表,聳了下寬闊的肩膀。「還有點時間,不急。」
林雪櫻也看了眼手表,忍不住挑高右眉。已經兩點五分,他確定真的不急?
他慢條斯理的走回座位,拿起碗筷吃飯,動作不疾不徐,吃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等一下我洗碗。」
「什麼?」她拿著湯匙的右手一滑,匡啷一聲,湯匙跌進湯碗里,錯愕的抬起眼,看向他。
「公司的改革案搞得人很煩,幾個骨灰級董座最近擺明要跟我對著干,洗洗碗,讓自己心平氣和一點,再進去開會也不錯。」辜天樞拿起湯碗,半遮著臉,一邊交代,一邊喝湯。
「你沒時間,現在已經兩點十五分。」林雪櫻心頭一揪,剛被他知道自己的手受傷,現在他突然有這種怪提議,她實在無法不把兩件事兜在一起想。
「放心,不急。」他瞅了她一眼,繼續氣定神閑的喝湯。
不急?她眉頭緊皺,幾乎打結。
從這一刻起,她無法不時時刻刻注意時間。
兩點二十分,他月兌掉西裝外套,挽起襯衫袖子,等兩只袖子都卷到手肘以上,才開始洗碗。
原本她還有點擔心他老兄第一次洗碗,借故一直在他身邊走來走去,後來發現他洗得還不錯,有條有理的。
兩點二十八分,辜天樞接過她遞上來的干毛巾,把兩手擦干淨,舉止優雅得像個剛動完手術的外科醫生。
林雪櫻感到好笑,裝腔作勢,誠惶誠恐的接過他用過的毛巾,還故意調侃他一句,「皇帝陛下。」
面對她難得帶點搞笑意味的調侃,他右眉一揚,馬上漂亮的回擊,「不,
小的地位低下,不曉得這碗洗得是否及格?」
「很棒。」她噗哧一聲,笑了開來。
「真的?」他慢慢的放下襯衫袖子,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她。「你不會趁我去開會時,又偷偷模模的重洗一遍吧?」
看著他不信任的眼神,她無奈的朝天嘆了口氣。「明天我要幫明星化妝,目前不想弄殘這雙手,畢竟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可以再加油,也想盡力做好每一個案子,沒那麼想不開。」
「就等你這句話。」辜天樞滿意的笑說。
「二十九分!」她實在無法不注意時間。
「我是老板,天底下的老板都不會遲到。」整理好服裝儀容,他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是是是,你是皇帝陛下。」後來她才知道,小咪在他家的電視台工作,也才知道他一回國,父子立刻進行交接。
目前辜老爺已經退休,公司的事全不插手。
「全天下能讓皇帝陛下洗碗的人,大概也只有你了。」他失笑的搖頭,隨即發現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曖昧。
林雪櫻的心口乍然一裂。說什麼「大概也只有你了」,這話有多曖昧,他不知道嗎?她覺得原本很是穩固的一顆心,宛如被高速火車撞離了軌道,有些感覺隨著這股力道,一同落進她的心底,悄悄萌芽。
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嗓音低啞的交代,「晚餐也別煮了,你叫飯店送飲茶過來,好久沒吃了。」然後迅速走向工作室,不讓她看見他有些熱燙的臉。
看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她覺得腳底下的地板正一塊、一塊的崩落,高築的疏離城牆也跟著乒乒乓乓瓦解中。
他是不想她受傷的手再踫水吧?
這人怎麼能突然如此溫柔的……像是要擾亂一池春水……
辜天樞習慣七點用晚餐,通常時間一到,就會準時出現在餐廳,但是林雪櫻把飯店送來的食物一一擺上桌,時間逼近七點十分,卻沒見到他的人影。
她疑惑的走近工作室,敲門,沒人理,眉頭一皺,出聲提醒他,她要進去了,門板那頭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開了門,她輕手輕腳的走進去,看見他的頭靠著椅背,雙眼緊閉,濃眉緊鎖,看來公司最近讓他頗為頭大。
「辜天樞……辜天樞?」林雪櫻走到他身邊,輕聲呼喚了兩聲,見他毫無反應,輕咬著下唇,雙眼在里頭轉了兩圈。
最後,她鎖定被他丟在辦公桌上的西裝外套,拿起來,輕輕打開,靠近他,蓋在他身上。
他最近每晚都熬夜工作,小咪說電視台正在大改革,許多位高權重的老頭對他很不爽,底下的人卻個個拍手叫好,愛吃女明星豆腐、吃錢吃得很嚴重的幾位大老,統統被他請回家退休。
大刀闊斧固然好,但一下子把所有吃重的工作全往自己身上攬,顯然耗去他不少氣力,白天跟屬下開會,晚上還得靜心思考公司方針,想起小咪談起他時眉飛色舞的模樣,林雪櫻突然擔心起他的身體狀況。
「其實你也很強悍嘛!本來以為你只是咬著金湯匙出生的有錢公子哥兒呢!」她輕聲開口,雙眼離不開眼前俊美的五官。
半晌,她悄悄退出工作室。
門板關上的瞬間,發出極細微的聲響,辜天樞也睜開眼,銳利的眼神凝望門板,嘴角大大上揚著。
就不信抓不住她!哪怕她再能躲,孫悟空如何能逃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他抓起身上的西裝外套,心里頭暖得一整晚從沒停止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