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抵達時,當地已經是早上。
當飛機降落時,她一點也不想走下去,她想要原機返回,但她強迫自己跟著前面的人下了飛機,強迫自己走出海關,青坡自己上了出租車。
即便是在車上,她都還想叫司機掉頭,載她回機場。
可她知道,如果她離開,她再也不會有勇氣回到這里。
出租車將車停在醫院門口,她付了錢,深呼吸,然後下了車。
她原以為這會很難,但這天風和日麗,而眼前這棟醫院就如她記憶中的樣子,它坐落在郊區,佔地十分寬敞,她記得剛清醒時,母親曾推著太過虛弱只能做輪椅的她,到外面的草坪散步,她記得陽光灑在身上有多麼溫暖。
她應該要打電話和母親報平安,現在她在法國了,她親愛的老媽遠在千里之外,沒有辦法來得及阻止她。
她掏出手機,打開電源,按下快捷鍵,超那棟白色的建築走去。
電話響了幾聲,然後通了。
「喂?可楠?你在哪?你跑到哪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對不起。」她抱歉的說︰「我在法國。」
听到這一句,湛月暖沉默了一秒,然後柔聲開口︰「寶貝,你跑到哪里做什麼?」
「我需要知道自己出了什麼事。」她來到醫院門口。
「你撞到頭了。」
「我們都知道那不是我失憶的最主要原因。」可楠扯了下嘴角,道︰「我必須面對它。」
「你不需要面對它,有些真相不值得去面對。」湛月暖焦慮的說︰「你需要的是把它拋在腦後。」
所以,確實有一個真相在那里。
「我沒有辦法,我做不到。」她開口說。
「可楠,別那麼做,你不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
湛月暖試圖阻止女兒,但可楠只是打斷了她。
「媽,對不起,我再打給你。」
然後沒等母親回答,直接掛斷電話,同時按掉了電源。
她走過回轉的門,感覺冷氣迎面而來,她知道自己住哪間房,她搭電梯上樓,走向先前住的病房。
那里已經有別人住了,她對那地方沒有太大的感覺,她繼續往另一個方向走,來到那件她當初躺了兩個星期的加護病房。
這是她醒來後第一個有印象的地方。
加護病房是空的,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忍不住走了進去。
她記得她睜開了眼,記得她看見醫院的天花板,記得她看到了母親的臉,還有一位華裔的醫生在床邊。
尼克,他叫尼克,有個中文名字,叫曾劍南。
那醫生十分親切風趣,常常和她開玩笑聊天,他很照顧她,事實上,他來她病房來得很勤快,遠超過一般主治醫生應該待的時間。
她當初沒想這麼多,現在想想,那醫生真的很怪。
可楠轉過身,看見那扇面對走廊的落地玻璃窗,忽然間,她渾身一震,想起一件事。
她見過他,那個男人,那個在她夢中的男人。
當那位醫生和她說話時,她感覺到有人在看她,不覺轉頭看回去,有一個金發藍眼的男人穿著病人袍站在那里,他看起來十分虛弱,眼眶凹陷,胡渣滿臉,但還是帥得讓人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他用一種很特別的神情看著她,藍眸深深,有那麼一剎那,她覺得自己認識他,但她不記得他,她想不起來,她的頭瞬間痛了起來。
然後下一瞬,他挪開視線,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他身後的美女醫生跟著他,離開前也看了她一眼。
然後她床邊的那位華裔醫生擋住了她的視線,問了她另外一個問題,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可楠捂著唇,臉色蒼白,渾身直顫的想著。
所以她真的見過他,他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因為他只停留了那麼一秒,她以為他也就只是個病人,所以她沒有再多想,當時她什麼也不願意去深想,她很累,既累又疲倦。
那次之後,她再也沒有看見過他。
但她知道那男人認識她,知道她,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小姐,這里不能進來。」
這句法文,讓她嚇了一跳,抬眼只看見一位年紀有一點的護士站在她身邊,一臉嚴肅。
她的法文不好,只會簡單的幾個字,但她想也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猛然回神,尷尬的用英文道歉︰「只是我之前住在這里,我看著它空著才會——」
「你之前住在這里?」听見英文,護士楞了一下,仔細再看她,然後想了起來,發現是以前的病人,而且已經康復,讓護士心情立時愉悅了起來,驚喜的也改用英文和她溝通︰「湛小姐?!你看起來好多了,我一下子沒認出來。」
「謝謝你。」可楠強迫自己微笑,道︰「事實上,我這次來,是想找人,之前和我同時間,有個男人也住在這里。」
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他還是形容了一下他的模樣。
「甜心,抱歉,這里來往的人太多了,我實在想不起來。」護士抱歉的道︰「再說,醫院也規定,不能透露病人的資料。」
可楠心里一緊,忙再道︰「他當時幫了我一個忙,我想要親自謝謝他。」
會是瞅著他,嘆了口氣,問︰「他叫什麼名字?」
她愣了一下,只能說︰「我不知道,他沒和我說。」
「那我可真的無能為力了。」護士一聳肩,抱歉的拍了拍她的手臂,轉身走了出去。
可楠不死心,匆匆跟上,詢問哪根在他身後的那位女醫生。
「拿你能告訴我,當初替我治療的醫生,尼克•曾在哪里嗎?」她記得養病時,曾幾次看見那女醫生和尼克在走廊上說話。
「尼克?」想起那家伙,讓護士停下了腳步,露出了微笑,道︰「親愛的,尼克不是我們醫院的醫生,他是你母親請來的,不過他真是個甜心,不是嗎?」
「我母親請來的?」她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嗎?」
可楠搖搖頭,不死心的再問︰「請問,你知道如何聯系曾醫生嗎?我有些事情想問他。」
「抱歉,你出院之後,他就離開了。」護士搖了搖頭。
這下,她真的沒了轍。
可楠臉色蒼白,本以為這條線就這樣斷了,誰知那護士突然道︰「噢,嘿,等等,尼克那是給了我一張名片,我記得我收在抽屜里。」
說著,護士匆匆往護理站走去,在抽屜里翻找了一下,遞了一張名片給她。
她接過手,看見上面只用中英文寫了簡單的信息,他的姓名,電子郵箱,和電話,還有一間公司的名稱——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
這間公司名稱好熟,讓她心頭一陣狂跳,腦袋再次隱隱作痛。
因為如此,她知道她找對了方向。
「他說他現在在這間公司,若我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給他。」護士笑著說。
「謝謝你。」可楠激動的抓著名片,忍不住抱了那護士小姐一下,含淚真心的和那護士道謝。「真的,謝謝你,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護士笑了笑,和她擺擺手,就轉身去忙了。
告別了那護士,她轉身快步離開醫院,拿出手機來撥打那支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被一位女人接了起來。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女人的聲音甜美,說的是中文。
她壓著心口,道︰「您好,我想找曾劍南醫生。」
「阿南?阿南他去接小朋友放學。請問您貴姓大名?等他回來,我再請他回電給您。」
「呃,不用了。」她緊張地說︰「我要去趕飛機,我再和他聯絡,請問你可以告訴我,你們公司的地址嗎?」
「當然。」女人迅速的報了一個地址。
她听到那地址愣了一下,那和她住的地方在同一個城市。
女人積極的說︰「我們的上班時間是九點到五點,但若有緊急情況,您隨時都能打來,雖然下班時間之後是語音信箱,但只要依照指示,計算機會自動通知我們的調查員,我們會立刻派人過去為客戶解決問題——啊,還是你現在就需要幫忙?對不起,我光顧著說話,你人在哪?我馬上派人過去。」
「不用了,謝謝你,你已經幫了我了,我自己會過去。」
說著,可楠匆忙按掉了通話鍵,然後迅速撥打航空公司去訂機票,誰知機票已經沒有空位,她得等候補。
她應該要找間旅館躺下來休息,但她還是直接到了機場,坐在那里等機位,她不想再多等一天,她寧願在這里踫踫運氣。
機場里人來人往,她疲倦的坐在椅子上,隨讓累極,他的精神卻因為腎上腺素而過度亢奮,完全沒有任何睡意。
說真的,她也不太想睡,她只是不斷回憶整理那些在腦海里的細節。
她等了好幾個小時,中間去買了好幾杯咖啡,她買了筆記本把自己鎖想到的,記起來的東西全寫下來。
她的特征,迷宮城堡,斧頭死神,倒塌的塔樓,噴火龍……
那個倒吊在水晶燈上女人莎拉,在床上被燭台捅死的某個胖子……
她不想重復那個噩夢但她發現這麼做讓她的記憶更加清晰,當她開始畫那迷宮似的城堡時,她發現她畫出了城堡的外觀,她在夢里沒到外面去過,但她開始畫就停不下來,她記得那城堡的樣子,它建在孤立的懸崖上,前方有石橋,後方有一個院刊像是燈,但她知道那其實是古董電梯的東西。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她停下了筆,看著那副草率的素描,心髒狂跳,然後她發現她剛剛不止畫了這一張素描,她還畫了其他的東西。
日光室,圖書室,然後是長餐桌……
那餐桌讓她頭很痛,它有些地方不對,她很害怕,莫名恐慌,她迅速將筆記本合起來,不想再看到它。
可是,另一個有著長餐桌的畫面冒了出來,和她畫的不一樣,餐桌上沒有別人。水晶燈在她頭上閃耀,她坐在最尾端,餐桌上擺好了銀制的餐具,反射著燈光。
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男人站在她身後,貼在她耳邊,親吻著她的臉頰……
那感覺如此真實,她嚇得回頭。
她身後沒有人靠的那麼近,人們行色匆匆,沒有人停下腳步看她一眼。
「親愛的,抱歉我晚餐遲到了。」
她從位子上彈了起來,驚慌的再回頭,手上的筆和筆記本以其掉落在地。
這一回,人們轉過了頭,奇怪地看著她。
但他們都離她很遠,沒有人近得就在她耳邊。
可楠白著臉,匆匆蹲了下來,抖著手將筆記本和筆塞進包包里。
他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拉起,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剛吞下三明治的胃驀然一陣翻騰,她忍不住縮手,用另一只手抹著手背。
她需要去洗把臉,還有手。
那真實的觸感讓她只覺惡心有害怕。
可楠起身,背著包包快速的往化妝間走去,她洗好了臉和頸子,也洗了手,事實上,她洗了太多遍,直到差點把自己搓下一層皮來。
為什麼那個男人要叫她親愛的?為什麼他要和她道歉晚餐遲到了?為什麼她會如此害怕?
鏡子里的女人,臉上血色盡失,蒼白的像鬼,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手還在抖,她抽了擦手紙把手擦干,那包包里的面紙擦去臉上的水。
她的頭痛得厲害,冷水也沒有辦法讓它好一點。
她需要一點新鮮空氣。
可楠深呼吸,轉身推門出去,試著走到機場外頭透氣,誰知卻在門口撞到了一個男人,是她不小心,她走得太快了,恍神得很厲害,她沒有注意看,她正要開口道歉,那股可怕的臭味卻竄進鼻腔中,讓她差點吐了出來。
那其實是香味,但是太濃了,反而變得好臭。
好臭——
無以名狀的恐慌,讓她在還沒來得及發現之前,就已經開始害怕。
她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然後她抬起頭,看見那個完美男人。
男人臉上有著高傲又嫌惡的表情,但在看見她時,他愣了一下,棕煙中瞬間浮現激昂的情緒,然後他笑了,嘴角不高不低的微揚,露出完美的笑容。
長餐桌,下午茶,四柱大床——
這一秒,可楠無法控制的顫栗著,知覺手腳冰冷,恐懼的連心跳都停了。
不會枯萎的溫室花房,旋轉的跳舞廳——
男人微笑抬起頭,觸踫她的臉,她想閃躲,但她動不了。
她無法動彈,恐懼佔據了她的身體,麻痹了她的神經,讓她完全無法呼吸。
他親吻她的手指,他撫模她的身體,他掐住她的脖子,毆打動彈不得的她——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到身前,低頭湊得更近,她能看見他眼里透著興奮的神情,能聞到他身上可怕的香味,她恐懼得不能自己。
他張開嘴,露出完美潔白的牙,吐出一句讓她毛骨悚然的話。
「親愛的,好久不見。」
她想逃跑,但她動不了,絕望籠罩著她,然後下一秒——
她吐了。
☆☆☆☆☆☆☆☆☆
她把胃酸和咖啡還有之前吃的三明治全都吐了出來,一股腦全吐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這一吐,讓他錯愕且憤怒,他完美的臉孔扭曲。
「噢—噢—你做了什麼?!」他尖叫,真的是尖叫,雙手高舉得像三歲小孩一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尖叫。
但她只注意到,原來自己不是不能動,她可以動,恐怖的反胃讓她彎腰吐了第二次,徹底毀了他那純白的西裝。
他因為太過震驚而松開了手,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那很痛,但也打醒了她,給了她機會,他放開了她,可楠想也沒想,轉身就跑,用盡全力往前跑,她推開人群,鑽過人潮,沖過大廳,她可以听到身後的追逐與喧囂,听到他憤怒地斥喝,她回頭看見他指使著幾名穿西裝的男人追趕著她,他們速度很快,甚至毫不客氣的打到了上前的航警。
她害怕得要命,心肺大力跳動著,她回頭繼續逃命,沖上二樓,他們追了上來,有兩個男人速度特別快,人們閃避著那兩個凶神惡煞,男人伸出手要抓她,她可以感覺到她的手指踫到了他的肩膀,她驚喘著,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抓住的那瞬間,一支雨傘從旁邊戳來,狠狠擊中了那男人的肋骨,男人痛的縮手,拿雨傘的人回身踹出一腳,將另一個人踹飛了出去,跟著狠狠揮出一拳,直擊第一個男人的太陽穴,將那人打倒在地。
她的拳很重,那家伙沒再爬起來,被他踹飛的家伙很倒霉的摔下了樓。
幫她的男人,有著一頭金發,藍色的眼眸,和差不多的身高,有那麼一秒,她心髒狂跳,以為是她要找的那個——
但他的身形不一樣,發型也不太一樣,那不是他。
男人解決完那兩個人,停也沒停,轉身就朝她走來。
不是他。
她喉緊縮,但男人將圍在自己頸上的布料扯了下來,隨手抖成披肩,罩在她肩膀上,順勢把原本戴在他頭上的紅色棒球帽月兌下,戴到了她頭上,摟著他的肩往前。
「別停下來。」
他說的是中文,她沒有遲疑,立刻跟著他走,兩人快步穿過人群,其他追逐她的人經過兩人的身邊,她將頭低垂,讓帽子遮住她大半個臉,但她發現他帶著她往出海關的方向去,忍不住開口。
「我沒有機票。」她驚慌地說。
「你不需要機票。」男人說著,將一張文件塞給她。「等一下把這張交給海關。」
文件上寫著她的名字,她腳上沒停,但心里異常驚慌,以為自己剛出狼嘴又入虎口。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母親讓我來的,把你的護照拿出來。」他說著,沒帶她排隊,卻從另一處特別通關口進去,他用流利的法語和人溝通,對方很快放他與她通行。
她按照他的指示做,讓海關看她的護照,跟著他過了海關,從特別通道走出建築,男人帶著她一路通行無阻的上了一架私人飛機。
她本來有些遲疑,然後她發現飛機的主人不是別人,是一位世界知名的超級富豪,那富豪身家億萬,娶了一個科學家老婆,這對夫妻有名不是因為他們有錢,是因為他們捐出了研發出來的奈米醫學科技。
那位有著鷹鉤鼻的億萬富豪站在登機門外,手里拄著一根拐杖,看見他倆來了,富豪和那男人點了下頭,然後朝她伸出手。
「湛小姐,你好。」
「你好。」她萬分驚訝,只能也伸出了手。
富豪的手十分結實有力,他直視著她的眼,點點頭,然後收回手。
那瞬間,她忽然知道,她能夠這麼順利的通關,全都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
「巴特先生,謝謝你。」她開口謝道。
「這沒什麼,我只是剛好要到亞洲去。」
他淡然的說著,轉身上了飛機,身邊的男人護著她一起跟上。
直到在那寬敞又舒服地位子上坐下,可楠都還有些怔忪恍惚,感覺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像做夢一般。
飛機很快的起飛了,男人從她身邊走開,回來時拿了一罐瓶裝水給她。
她看著眼前這同樣身手利落,有著金發藍眼的家伙,將水接過了手,然後問。
「你是誰?」
「我叫莫磊,我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調查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