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告訴他,她白天遇到的情況時,他告訴她如果她想逃跑,或許應該去買雙布鞋,真的跑一跑。
跑步可以消耗壓力,他說。
那確實很有效。
「我報名了小型的馬拉松。」她瞧著他,告訴他︰「十公里的。」
「我以為你說你每天才跑五公里。」他揚起嘴角,輕笑。
「嘿,不要操縱我。」她笑著伸手拍了他肩頭一下。
「我有嗎?」他挑眉,一臉無辜。
「你知道只要你說你覺得我做不到,」她將雙手交抱在身前,好氣又好笑的說︰「我就會忍不住想證明我能做到。」
他笑了出來,舉起雙手作出投降狀︰「OK,我承認我知道你禁不起激。」
「這听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道歉。」她笑著伸手戳他的胸膛。
「它不是。」他輕笑著握住她看似凶狠的手指,溫柔的看著她︰「我很高興你願意嘗試去跑馬拉松。」
可楠小臉羞紅,心卻是暖的。
她知道,這男人是為了她好,他曉得她需要在現實生活中,轉移她的注意力,所以才鼓勵她去跑步——
驀地,遠方隱約有雷聲作響,那轟隆的雷響很遠,但仍教她微微一顫,肌肉不自覺抽緊,慌張的轉頭朝遠方海面上那潔白堆高的雲朵看去。
察覺到她的恐懼,他伸手輕觸她的下巴,讓她把頭賺回來,凝望著她道︰「你不需要害怕,永遠、永遠都不需要害怕。」
「因為你會保護我?」雷聲又在遠方輕響,她牽扯嘴角,緊張的笑問。
但他沒有笑,他只開口說︰「是的,因為我會保護你。」
換了別的人這樣對她說,她一定會覺得很好笑,但當承諾是從眼前這男人嘴里說出口,只讓她的心一顫,喉微緊。
他是認真的,她知道。
不是因為他曾和她並肩作戰,曾經替她擊倒夢中的壞蛋與惡龍,而是因為別的原因,別的她現在想不起來的原因,可她知道這男人說到做到。
情不自禁的,她再次抬手輕撫他的臉龐,凝望著他湛藍的眼眸,低喃輕問︰「為什麼我醒來之後總記不得你?」
「因為,我只是夢,我並不存在,你不需要記得我。」
他扯嘴角,笑著說,可她能看見,他眼里有著莫名的疼痛涌現,那讓她心口跟著抽痛,待她回神,她已經傾身向前。捧著他的臉,吻了他。
他愣住,她能感覺到他渾身緊繃,只是悄悄倒抽了口氣。
她不是很擅長親吻,她沒有經驗,但隱約中,她知道該怎麼做,他嘗起來那樣熟悉,她知道,這麼做是對的。
他一直幫著她、照顧她、保護她,他在乎她的想法,知道她的恐懼與害怕,她清楚這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會這樣為她付出一切。
這個男人是她的,屬于她。
他的藍眸因而變深,薄唇微顫,半張,吸著氣。
她不知羞恥的貼著他的唇瓣,撫著他的臉龐,悄悄的、悄悄的,說出心底的渴望︰「我希望……你是真的……不只是夢……」
他渾身一顫,藍眸更深,深到像冒出了火,她可以看見他眼中的渴望,可以感覺到他握緊了她的腰,感覺到他微張的唇瓣,輕觸著她的。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她悄聲開口輕問。
這一句,讓他驀然清醒過來。
噢,她真該死,她是個笨蛋,她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天色因為他陰沉的情緒暗了下來,他在那一秒,退了開來,縮了回去,開口回了那個她听過太多次的名字。
「佛蘭肯斯坦。」
「這不是你的名字。」她微惱的瞪著他,佛蘭肯斯坦這名字出自瑪麗•雪萊在一八一八年出版的小說,她雖然在夢醒之後記不得他,但他所說的一切,卻全都藏在她的潛意識里,她在經過書局時,忍不住進去買了那本書回來看,就像她走進那間運動用品店一樣。
她在乎這個男人,她喜歡他,她想要知道更多關于他的事,他是如此真實,他不可能只是個夢,不會只是個夢。
或許她瘋了,終于瘋了,但是——
「佛蘭肯斯坦是科學怪人的名字。」她堅定的看著他說。
他的藍眸收縮,竄過更深的疼,他甚至松開了她,起身走了開來,粗聲說︰「那剛好也是我的名字。」
可楠不死心的追了上去︰「胡扯!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佛蘭肯斯坦。」他再次粗聲重復,邁開腳步往前走,穿過草坪,踩上公園里的小徑。
可惡,她好像揍他,這男人為什麼這麼頑固?
她快步跟在他身後,氣惱的握緊了拳,說︰「佛蘭肯斯坦是人造人,你不是。」
他渾身一僵,猛地停下了腳步。
天色更暗了,明亮的陽光被雲遮掩。
遠處的海浪拍打著提防,濺起丈高的白色浪花。
可楠有些驚慌,不由自主的伸手環抱著自己。
就在這時,她看見他轉過身來,用那雙深邃的藍眸看著她。
「對不起,我錯了。」
男人的眼里,滿布泉涌的苦痛。
一股更深的恐慌,從心底竄出,可楠知道,這男人不是為了不肯回答她的問題在道歉,不是為了他壓不住脾氣而道歉,他是為了別的原因。
「我只是夢。」他告訴她,啞聲道︰「只是躲在你夢里的鬼魅。」
「如果你只是夢,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是誰?」她看著他,小臉刷白,反問。
「因為我不重要。」他痛苦的看著她,嗄聲說︰「小吉普賽,你听清楚了,這是你的夢,你才是最重要的——」
心,痛如絞,似在燒。
「不,我不是……」可楠搖著頭,慌張的往後退了一步,強扯出笑容,道︰「對不起,我不問了,不會再問了,你不要……」
但他伸手緊緊抓住她的雙臂,不讓她逃,狠著心說︰「我只是你想象出來的同伴——」
「不是……」她死命的搖著頭,忍不住往後再退︰「你不是……」
他伸出手,將顫抖的她拉進懷中,可他沒有停下來,只是擁抱著她,啞聲道︰「我不是真的。」他粗聲說。
「你是真的……」她的心好痛,好痛好痛。
「你很堅強。」他語音嗄啞的說。
「我不堅強……」無法遏止的淚水奪眶,漫流。
「你很堅強,你知道的,你很堅強,你並不軟弱,你不需要我,你知道你不該逃避現實,你知道你應該把我——」他頓了一下,痛苦的強迫自己將那話說出口︰「把我忘了。」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痛,感覺到他和她一樣痛。
「不要!我不要!你不只是我的夢!我知道——」她生氣的伸手將他拉了下來,用力親吻他,貼著他的唇含淚開口︰「我不要忘了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的話,搖晃著天地,搖晃著他。
她能看見他的動搖,感覺到他的渴望,但也感覺到更深的絕望涌現。
熱淚滑落臉頰,她撫著他緊繃的臉龐,哽咽開口懇求。
「讓我和你在一起……」
他氣一窒,眼角抽緊,然後他低下了頭,捧著她的臉,吻去她的淚。
有那麼一秒,可楠以為他改變了主意,她能感覺到他的情意。
可下一瞬,他凝望著她,撫著她的小臉,暗啞的道︰「你不可以陷在夢里面,不要是因為我,別是為了我。」
她想要開口,他已經低頭吻了她。
那個吻,如此溫柔、那般深情,讓那個她的心為之顫抖。
「對不起。」他痛苦的悄聲說。
下一秒,這個世界只剩下她。
狂風乍起,吹落了大樹枝頭上每一片翠綠的葉,只剩枯枝。
你不可以陷在夢里面,不要是因為我,別是為了我……
這一瞬,她知道,他再也不會出現,不會來她夢中。
她失去他了,這一次是永久的。
無以名狀的痛苦包裹著她,天地都失去了顏色。
絕望的黑暗來臨,籠罩了一切。
***
他醒了。
他知道,他可以听見風雨在屋外呼嘯著,搖晃撕扯著一切。
肯恩睜開了眼,從床上坐了起來,抬手巴著臉,只覺得痛,覺得自己也正被撕裂。
痛苦像只大手緊抓著他,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不該去找她,當她醒來之後,他就不該再去夢里找她,但她在作惡夢,每當她睡著,她就會作惡夢,他能听見她的尖叫穿過醫院走廊,在空氣中回蕩。
他沒有辦法放著不管,他無法對她鮮明的痛苦和恐懼視而不見,所以他再次回到她夢中,安慰她,保護她。
他告訴自己,就那幾天就好,等她不再那麼害怕就好,讓他陪著她,撐過一開始就好。
但現實中,她死命都不記得,他只是個陌生人,可在夢里,他能喝她在一起,在夢里,她依賴他、信任他、喜歡他,甚至像是……
愛著他。
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到她的夢里,當她的英雄,即便她出了院,回了家,他依然無法真的放手。
他以為他可以這樣子繼續下去,他不能在現實生活中擁有她,但在夢里他可以,在夢里他可以——
他該死的可以!
對自己的憤怒攫住了他,肯恩失控的抓起床邊的水杯,用力砸了出去,水杯撞到牆上,破成片片,但那一點也沒有讓他好過一點。
他早該知道那樣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但他太過自私,太過盲目,他就是忍不住想偷一點和她在一起的時間。
可他的所作所為,只是在傷害她,讓她不願意去面對真正的現實。
他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他早就知道了,他不曉得的,是他竟然如此渴望。
一開始,他以為只要把她就回來就好,然後他以為只要她清醒過來就好,跟著他以為只要她不作惡夢就好——
但他想要的不只這些,他想要更多更多,他想要和她在一起。
我要和你在一起……讓我和你在一起……
她哭著求他,他能清楚看見她的表情,那讓他幾乎當場崩潰。
他多想告訴她,他的心,但他不可以。
佛蘭肯斯坦是人造人,你不是。
她這麼說著,但她錯了,搞錯了。
當她問他名字,他知道自己不能告訴她,不能冒險讓她回想起來,所以月兌口說了第一個浮現腦海的那個名字。
他在說出口的那瞬間,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她,無法真正擁有她。
佛蘭肯斯坦不是人造人,是制造怪物的那一個,他想要自己是創造者,而不是、不是那個——被制造出來的怪物。
肯恩痛苦的伸手耙過亂發,模到其下的傷疤,它其實沒有那麼明顯,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他不是科學怪人,是人造的人,是不該存在世間的怪物。
即便她沒有遭受那樣的折磨,她都不一定能接受他,更何況是現在。
坐在床邊,他額冒青筋、痛苦的喘著氣,他不應該那麼痛,他的痛覺神經在那場手術中受了傷,但胸口的疼痛與憤怒依然無法遏止。
所有的苦與痛,塞滿了心肺,充塞口鼻,一路上了眼,滿溢,流瀉過他的臉龐,蜿蜒、滑落——
***
可楠張開眼,感覺自己人躺在床上,漆黑的夜里,外頭風雨依然在奔騰呼嘯,雷聲轟隆,閃電劈過夜空,但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在乎了。
她覺得好痛,心好痛,挖心掏肺的痛佔據了她所有的意識。
早在醒來之前,她就早已哭濕了枕頭,她試圖控制自己,試圖深呼吸,但滾燙的熱淚依然失去控制的一再泉涌。
她痛苦的在黑夜中環抱著自己,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仍止不住那仿佛從靈魂深處涌出的劇痛。
她試過了,試過不要崩潰,她在黑暗中睜大了眼,咬著自己抖顫的唇,但幾分鐘後,她依然壓不下心口那難以承受的痛,忍不住在床上嚎啕大哭,哭到完全停不下來,卻完全不知道是為了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