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家,對那巽予而言,一點也不陌生,因為六年前他常常出入這里。
「為什麼還住在這里?」
跟著她上樓,擦身而過的男人,看起來就不像一般正經的人,這問題,打從六年前就存在。所以他在進屋之後,忍不住這麼問著。
「當然這種地方肯定比不過你住的地方。」容禎淡道。
她看過新聞媒體報導過他位在LA的豪宅,那地方富麗堂皇得就像皇宮,和她這種寒酸之地,當然是天差地別。
這個房子,三房兩廳,老式格局,坪數也不大,但卻是充滿她們兒時和父母相處記憶的地方,所以就算這些年存了一些錢,她和姊姊還是不打算搬離。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六年前我就跟容祺提過,這里出入的分子很復雜,只有你們姊妹住在這里,很危險。」
「你想太多。」她放下大包包,直接轉身進廚房。
「是你想太少。」那巽予不死心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打開冰箱問︰「沒有啤酒?」
「我跟姊姊都不喝酒。」但是以前姊姊總會在冰箱里替他準備幾罐。
而她,不是姊姊,不干這種事。
況且她根本沒料想到,他會有再踏入這房子的機會。
「你準備要煮什麼?」
「水餃。」她從冷凍庫抽出一大包的冷凍水餃。
「配個湯吧。」
容禎皺著眉,卻還是蹲,在冰箱冷藏室找些可以煮湯的配料。
「介意我抽根煙嗎?」
容禎指向陽台,那巽予無所謂的走向陽台。陽台不大,頂多只能容納兩個人站立,這里通常會晾著衣物……
容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快步沖向陽台,卻見他點著煙,正在欣賞她的內在美!
她動作飛快,咻咻咻地將內在美全都收下,加上幾件衣服,連著衣架扭成一團,藏在身後。
那巽予目光落在她身後,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基本上,黑色不錯,但素黑就太單調了,你身為造型師,應該要更有品味才對。」
他說得含蓄,事實上他根本懷疑那內衣是上古時代的產品。
「穿在里面,沒人會看見。」
「我看到了。」
「這是意外。」
他不置可否地聳著肩。「下次我送你幾套蕾絲的。」
「不需要。」她的臉發燙,悶聲把東西收回房間,回到廚房,決定暫時不理他。
看著她泛紅的耳垂,他勾彎唇角,走到欄桿邊,看底下是否有狗仔接近,耳邊听的是她在廚房煮菜的聲響,笑柔了那雙傲慢的眼。
這是他渴望的生活。
不需要有多大多豪華的房子,不需要有可觀的年收入,只要有她,再小再簡陋的房子都無妨,只要她能為他下廚,在他想她的時候,她就能出現在身旁就好。
忖著,抽了口煙,胸口無預警地爆開尖銳的痛楚。
痛,讓手中的煙掉落在地,高大的身形滑坐在地,他發不出聲音,只能顫著手,模索著口袋中形影不離的藥。
疼痛猶如狂亂的風暴,席卷著他的五髒六腑。
冷汗從每個毛細孔迸出,瞬間浸濕了他的衣服。
就算吃下了藥,爆裂的痛楚還是在胸腔里盤旋,他花白的視野里,突然出現她冰冷的面容。
「……你怎麼了?」容禎皺起眉,蹲到他面前。
那巽予虛弱地笑著。
「喂,你不要嚇我……」
他的臉色蒼白得好嚇人,就連嘴角的笑意都很勉強,教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觸他的臉,發現他的臉冰冷得可怕。
天氣才入秋,空氣中還彌漫著暑氣,他身上怎麼這麼冷……
那巽予笑眯眼,動了動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沒事。」
「喂,到底是怎麼了?要不要我帶你去看醫生?」他就連手都冰冷得沒有半點溫度,冰冷得教她恐懼。
她的緊張,讓他莫名愉悅著。盡管這瞬間,他在與死神拔河。
「沒事,我只是心痛。」她的緊張,代表她的在乎,而她的在乎,就等于是多給他的一點動力,讓他暫時從死神的鐮刀下,搶下一點時間。
「心痛?」容禎無法理解。「你有心髒方面的問題?」
她將水餃撈進盤里,才要叫他吃飯,就見他坐在地面,那臉色……如果他不說話,她幾乎以為他是一具尸體。
「你不理我,我心痛。」待痛楚在藥效發揮後慢慢褪去,他牽起她的手輕吻著。
容禎直瞪著他,卻見他輕佻地眨了眨眼。
「我問得很認真。」她有點生氣,覺得自己像是被耍弄。
「我也回答得很認真。」當痛楚逐漸褪去,他臉上的笑更加無懈可擊,讓她看不出半點端倪。
「懶得理你。」
火大地甩開他的手,她轉身走進客廳里。
「你不拉我一把?」他喊著,卻見她一聲不吭,他只好克難地抓著欄桿撐起自己,調勻了氣息,才走進屋里。
吃飽飯後,容禎將碗盤收到流理台,洗好之後,發現他還在客廳看電視,不禁緩步走到他旁邊。
她不開口,只是靜靜地打量著他。
「愛上我了?」他懶懶橫睨著。
「時間不早了。」她說。
「要睡了嗎?」他問得很順口,而且那口吻簡直就像他們是一對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樣。
「……你該回去了。」
「我身體不舒服。」他摀著胸口。
「那先生。」她閉了閉眼。
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好心讓他上樓吃頓飯,結果他就開始裝病了。
「巽予。」他眨著漂亮的眼。
「怎樣都好,你該回去了。」
「我真的身體不舒服。」他伸手握著她。
那掌心的冰冷,教她眉心一跳,不禁緊攢。「你到底是怎麼了?要是身體不舒服,就應該找醫生。」
她沒有開冷氣,而且他才剛喝過熱湯,他的手不該是這種溫度。
「也沒那麼嚴重,只是最近工作滿檔,所以很累。」
「很累就早點回去休息。」
「我現在沒力氣開車。」
「把你特助的電話給我,我幫你聯絡。」
那巽予听著,掏出手機,二話不說地刪除了安心平的手機號碼。
「喂……」容禎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借我躺一下嘛。」他干脆往沙發一躺,長手長腳的他縮起四肢才能勉強躺進沙發里。
容禎撫著額,不敢相信他竟能無賴到這地步。
「你明天不用工作嗎?」
「說到明天,明天我希望你可以先跟我到現場,跟我的團隊見個面,培養一點默契。」他微張眼,眼眸滿是血絲。
「明天沒空。」
「那就晚上吧,就當餐敘。」
「隨便你。」
「啊……模特兒甄選日,決定後天開始,我不打算過三關,就用你的眼光幫我挑定所有人選就可以。」
見他蜷縮在沙發上,神態疲憊地閉眼低喃,她不禁想起中午打電話給他時,他說剛起床的事。
他才剛回台灣,听說要入駐京都百貨設櫃,而發表會場地又是在百貨公司里……可以想見,他手上肯定有很多繁瑣事務要他處理,也難怪他作息不正常,臉色蒼白又疲憊。
「你要睡……去睡我房間啦。」好半晌,她終于很不甘心地擠出這些話。
她不願對他太好,就怕他得寸進尺。
那巽予笑眯眼。「那你睡哪?」
「睡工作室。」她沒好氣地道。
父母去世之後,主臥房就變成了她和姊姊的工作室,里頭堆滿了姊姊工作用的假發和她的各類服飾配件。
那里還有一組小沙發,她可以勉強窩著。
「這怎麼好意思?」他利落地翻坐起身。
「真覺得不好意思,你就回家去吧。」這人善變,說風是雨的,她老是搞不懂他的想法。
但縱然被騙,也就被騙這一回吧,讓他去睡她的床,省得看他長手長腳窩在這里,可憐兮兮似的。
「太晚了。」他說得沒什麼誠意。
無奈嘆口氣,也不管他到底有沒有跟上,她逕自開了自己的房門。「我不知道你洗澡了沒,但是如果你想換衣服的話,我這里有件大棉T,你湊合穿吧。」她從衣櫥里抓出一件看似很像男人尺寸的潮T。
那巽予接過手,濃眉微揚著。「你有男朋友?」
「沒有。」她想也沒想地回答。
「已經分手了?」
「我跟鬼分手?」
「沒有男朋友,為什麼你房里會有男人的潮T?」
「……被強迫推銷的。」她沒好氣地道。
「喔。」
容禎不理他,逕自拿了換洗衣物。「早點休息。」
「對了,有沒有煙灰缸?」
「不準在我房里抽煙。」煙味會沾在衣服上,她很不喜歡。
「就算在陽台抽,也要有個煙灰缸,不然我要怎麼捻熄?」
這家伙明明還有力氣抽煙,為什麼會沒力氣開車回飯店?
她氣呼呼走到廚房,從櫥櫃里找出一個多年不使用的小茶杯,擱在客廳的茶幾上,連招呼都省了,直接洗澡去。
看著她氣呼呼的身影,那巽予笑得可樂了。
拿著茶杯,裝了點水,再走向陽台,才剛點著煙,手機便開始震動,他看了眼號碼,懶懶接起。
「喂。」
「巽予,你現在在哪?」安心平在那頭問著。
「干麼?」
「你問我干麼?!你說要去吃飯,現在都已經快要十一點了,結果你還沒回來,就像昨天,你也是拖到凌晨才回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身體狀況?醫生都跟你說了,你的身體不能熬夜,不能……你現在該不會是在抽煙吧!」
正在吞雲吐霧的那巽予看了眼手機,懷疑他轉進視訊畫面,否則心平怎麼會知道他正在抽煙?
「你……為什麼老講不听?你到底還想不想活?」
「你是我媽啊,心平。」耳朵听著叨念,那巽予大口吞雲吐霧,被他那悲憤的口氣逗笑。
「巽予,你……我可以拜托你再多珍惜自己一點嗎?你滿檔的工作,我已經想辦法幫你減輕,就連台灣也變成是最後一站,接下來,是要你多休息,好好地接受治療,而不是要你加重身體負擔。」
「心平,你知道嗎?我的人生已經沒什麼樂趣了,要是連煙都不讓我抽,我還活著做什麼?」
「等你開完刀,就算你一口氣抽一包,我也不會阻止你!」安心平語重心長的表示。
「……你認為我開完刀,還有機會抽煙嗎?」
「任何手術都會有風險……」
「是啊,所以我趁現在多抽幾根。」他笑著,視線落在樓下一抹鬼祟的身影。
兩個鐘頭前就在那里,現在也在那里,恐怕還真是個想扒糞的狗仔。
「巽予……」
「你知道嗎?人生在世,寧當飽鬼也不當餓死鬼,懂吧。」
「不懂。」
「不懂就算了,反正我明天才回去。」那巽予想了下,順口道︰「心平,有狗仔騷擾我的造型師,麻煩處理一下,我不想再看見任何人跟在她身邊,就這樣。」
「知道了,我會馬上處理。」那頭傳來安心平的嘆息聲。「對了,你的藥……」
不等他說完,那巽予直接關機,就連掰掰都省下。
眯著眼,抽著最後一口,捻熄了煙,他回到她的房間。房里充斥著她的氣息,他不禁想,也許賴在這里,並不是很好的決定。
可是,如果在死神降臨,失去呼吸之前,他還能呼吸一口屬于她的氣息,就算離去,他也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