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早醒來，楊曜晴發現她與霍允宸擠在同一個枕頭之上，她的臉頰近近地貼在他微微冒出胡髭的臉上，刺剌的；彼此的呼息親密地交錯相融，帶給她最真實的存在感。
昨晚，他們真的在一起了……心甜甜的，但想到未來，那甜味卻漸漸滲進苦澀，讓她開心不起來。
定定看著他長得極好的濃密眉睫，她情不自禁地伸指輕輕畫過，她要把他的樣子牢牢記住，烙進心口。
愈是看著他，心里的苦澀愈來愈濃，因為他們不是情人，她無法等到他醒來，無法想象他發現兩人上床後的反應。
咽下堵在喉間的哽澀，她小心翼翼地拉開與他的距離，心里竟涌現強烈的不舍。
如果她能理所當然地在他懷里醒來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令她鼻頭微微發酸，她深吸了口氣，正欲下床，沒想到腳尖才著地，她卻腿間一痛，跌坐在地上。
她感覺屁|股底下似乎壓著東西，抽起一看，竟是自己的內衣，瞬間羞紅了臉，再細看，雙眼瞪得更大，不只內衣，床下東一件、西一件全是兩人的衣物。
除了他的襯衫、皮帶被她甩丟掛在床邊的椅子上，其余的混亂全是霍允宸的杰作。
昨晚是她第一次看到霍允宸失控的一面，在點燃後，他火速月兌掉兩人身上的衣物，成就了眼前這情景。
楊曜晴怔怔地看著，突地听到床上的窸窣聲響，心猛地一驚，打住思緒，屏息地偷偷瞄了一眼。
幸好，霍允宸只是翻了個身，並沒有醒來。
她松了口氣，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擱，花了好久的時間站起來後，強忍著羞意與身體不適，迅速穿上衣物離開……
星期五清晨，還未到上課、上班時間，捷運上少了人潮，顯得十分清靜。
在空蕩蕩的車廂里，她為了不讓腦子有胡思亂想的空檔，拿出耳機想听音樂，注意力卻被對面一對年輕夫妻吸引。
年輕夫妻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路上充滿好奇心的問問題。
爸爸則很有耐心，一一回答，沒有半點不耐煩的好爸爸模樣令楊曜晴的思緒又不由自主轉到霍允宸身上。
如果霍允宸當了爸爸，應該也是這麼溫柔的模樣吧？
她看過他如何對待妹妹，感受過他的溫柔體貼，他一定會是個好爸爸，但是那個畫面永遠都不屬于她……
「把拔，那個姐姐怎麼了？」
小女孩稚女敕的聲嗓令楊曜晴猛地抽回思緒，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再見年輕父母有些尷尬，楊曜晴狼狽地擦掉頰上的淚後扯出一抹不自在的笑容，倉皇地起身往另一個車廂走去。
直到遠離那一個小家庭後，她才苦苦地想，她中霍允宸的毒已經太深，短時間內無法復原，這感覺竟比當初被前男友背叛還痛上一百倍。
抱著低落的心情，她終于回到家，才進家門便見王碧嫻一大早就坐在客廳里。她訝異地看著小媽，還來不及開口問早，便听到王碧嫻問︰「晴晴，昨晚……你留在霍總那邊過夜嗎？」
小媽的臉色有些難看，加上心虛，楊曜晴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不待她回應，王碧嫻一臉沉重地問︰「你愛上霍允宸了嗎？」
小媽的開門見山讓她一時無言。「我……」
王碧嫻畢竟是聰明人，楊曜晴又是喜形于色的個性，見她一臉遲疑，立即明白了。
在昨晚親眼見過霍允宸後，她才清楚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當初霍家提出聯姻是看中大女兒的聰明、活潑，加上她听聞霍允宸的傳聞，所以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不為曜予多多爭取。
沒想到，霍允宸並不似傳言那般古怪，反而優秀得讓她扼腕。
多年的商場經驗沒為他添上半點市儈油條，反而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都展現良好家教；而他對楊曜晴展現的體貼，一一落進她的眼底，全成了諷刺她不識貨的證明。
如果當初她積極一點，肯定可以扭轉局面，那麼享受這些溫柔情意的，就會是曜予……
說她自私也好，為了親生女兒的幸福，她決定再當一次壞人，哪怕曜予不會贊同、曜晴更會恨她。曜晴自小開朗人緣好，就算錯失這次的機會，仍可以找到完美對象；曜予卻不同，她身體孱弱、無法獨立自主，總令她擔憂，如果她的對象是霍允宸的話，她會放心很多……
定了定心思後她說︰「你知道霍家會幫我們，其實是想要楊家的女兒嫁給他家老四嗎？」
聞言，楊曜晴一臉震驚地問︰「什、什麼？」
王碧嫻緩緩又說︰「听說霍允宸發生過一場車禍，之後便封閉起自己，霍家夫妻因為擔心兒子，怕沒有女人肯嫁他，又意外得知我們家的困境，所以提出要楊家女兒以報恩為由，到他身邊做事，如果兩個人日久生情的話，就結婚。」
意思是……在長輩的安排下，她是要嫁給霍允宸的？
如果能嫁給他，她當然很開心、很樂意！只是想起昨晚他與父親的對話，不免令她的心重重一沉，而王碧嫻接下來的話，更是把她拉進地獄里——
「我和你爸爸的想法是，你聰明懂事，雖然適合在霍允宸身邊輔佐他，但小予……她自小沒吃過半點苦，能嫁給他這樣的男人，下半輩子衣食無缺，我和你爸爸就放心了。」
看著楊曜晴的臉色愈來愈蒼白，王碧嫻難免不舍，但為了曜予，她硬下心腸將話說完。「所以，你不能愛上霍允宸。」
萬萬沒想到，這件事背後居然藏著如此真相，而她卻什麼都不知道，還一心一意幫著霍允宸。
所以她到底算什麼？只要盡好秘書責任，其余不該她的都不能妄想，從頭到尾只能是個體貼妹妹的懂事姐姐？
她強抑著內心痛楚，勉強擠出話，顫聲問︰「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你和霍允宸之間的互動，讓小媽很擔心……」略頓，王碧嫻握住她冰冷的手。
「晴晴，你不會這麼對妹妹的，對吧？」
楊曜晴定定看著王碧嫻臉上濃濃的哀求，突然十分羨慕妹妹。
其實，每當看到原本對她好的小媽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妹妹身上時，她就會好嫉妒、好想念媽媽，好希望她還活著，一定會像小媽疼妹妹那樣疼著自己。
如果她的媽媽還在，也會這般極力想把最好的留給她吧？
直到長大後她漸漸明白，人死不能復生，她活在現實里，不管有多麼想要，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她學會妥協，並收起羨慕與忌妒。
她已經很幸福了，至少小媽在照顧妹妹之余，還肯回頭望她.眼，她不該不滿足……
遲遲得不到回答，王碧嫻著急地問︰「晴晴……」
因回憶而失神的視線再次定在王碧嫻滿是急切的臉上，楊曜晴的心情也由錯愕到理解。
她懂小媽的決定，霍允宸那麼優秀，注定不是她可以得到的……她早就懂這個道理，才會愛他愛得那麼心虛、那麼不確定。
「小媽，我知道了。」
王碧嫻听到她的回答，反而不敢相信。「你……知道？」
楊曜晴握緊雙拳，任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自己、提醒自己，她才有辦法把痛的情緒抽掉，無所謂地淡淡開口。
「我等一下會把辭呈寫好，你讓小予幫我送去，如果小予願意，可以讓她代替我的職位，畢竟她將來還是要面對自己的……丈夫，去熟悉一下他比較好。」
經過昨晚，她已無法再面對霍允宸，本來就在猶豫要不要去上班，現在可好，她可以理所當然不用面對他了；再想到昨晚霍允宸對爸爸說的話，她的辭呈或許遞得正是時候。
事情進行得太順利，楊曜晴的情緒又太平靜，讓王碧嫻沒了平常的干練，吶吶地問︰「所以……你真的願意……」
楊曜晴麻木地扯出一抹笑。
「我和霍總之間只是因為工作培養出的默契，我很高興終于有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把不該有的依戀丟掉，不只她，所有人都會快樂；至于昨晚，霍允宸醉了，或許根本不會記得，和他上床的是誰。
這樣的結果很好，讓失序的情況回到原有的軌道之上，是理所當然的事。听她說得灑月兌，王碧嫻放下心，安慰自己方才是她多想了，終于眉開眼笑地說︰「那好、那好，你之前不是說想出國游學，錢的事你不用擔心，需要多少再跟小媽說，小媽去提錢。
「對了，你是不是還沒吃早餐？小媽煮了干貝粥，去幫你盛一碗好不好？瞧你的手冷冰冰的，不趁在國內時讓小媽好好照顧你，去國外怎麼辦？」
看著小媽沒了愁苦的喜悅神色，楊曜晴澀澀地想，只要她沒有侵佔妹妹的利益，安安分分生活，小媽還是待她很好的。
當年如果沒有小媽照顧她，爸爸不可能全心沖剌事業，她也不會有這麼好的生活，可以念大學、可以出國……
這一點點小委屈，是對她愛上霍允宸，太過貪心的懲罰，根本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