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浚瞇起黑眸,深邃而狹長的眸子若有所思的望著眼前一臉沉靜的海天麒。
數個月前,這個年輕人曾冷靜的在御書房里與他談交易,如今地點一樣,卻有著完全不相同的心情。
海天麒面無表情,實際上是不安多過于冷靜,慕容浚早已看穿他故作沉默不是一顆焦慮、惶恐至極的心。
「當初朕就是看重你,才將鳶兒嫁入平民之家,因為朕認為你會傾盡所有的愛護她,然而如今看來,你並沒有保護好她。」慕容浚一開口便是譴責。
海天麒不發一語,一臉木然。
「她曾經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知書達禮,是朕最疼寵的女兒,若非十年前她曾遭遇不幸,喪失了記憶,也不會變得冷情而淡然。」慕容浚感慨的低嘆。
喪失記憶?海天麒抬眸,不解的望著慕容浚。
「朕當初選中你,不僅僅是為了天下蒼生,也是為了私心。」慕容浚始終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看錯人。「只有像你這樣不凡的男子,目光才不會被世俗捆綁。」
慕容浚向他走近,銳眼直勾勾的望著他。
「你是鳶兒的丈夫,應該早就知道鳶兒在洞房花燭夜並沒有落紅。」
海天麒的眼神難掩震驚,沒料到皇上知道鳶兒並非完璧之身。從皇上沉痛的神情看來,鳶兒似乎曾經遭遇極大的不幸。
海天麒瞇起眼,沉默的听著慕容浚所說的每一句話,越听心情越沉重。
「十年前,雖然慕王叛亂一事已經平息許久,但慕王的余黨始終流竄各地。那一日,朕與皇後到祖陵祭拜先皇,沒多久忽然接獲鳶兒失蹤的消息,在追查了整整一天一夜以後,鳶兒在冷宮被尋獲。
見到鳶兒那一瞬間,朕以為她已經香消玉殞。她的呼息好淺,渾身滿是鮮血,小小的身子布滿了大小不一的傷痕,還受了嚴重的內傷,劉太醫說,若再晚一步找著,只怕她已不在人世了……劉太醫還說,鳶兒不僅內、外傷嚴重,連幼小的子宮都受到嚴重的損傷……」
想起這孩子曾被人慘無人道的虐待,即使慕容浚的心再剛硬,也忍不住發顫。
抿緊的唇隱隱顫抖,海天麒無法想象,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女孩,竟會被凌虐得那麼可憐。
當時的她還那麼小,一定很害怕,很恐慌,那小小的,顫抖的身子被人惡意欺陵,她一定很痛苦……
「欺凌鳶兒的是幾名宦官,他們是慕王的余黨,潛伏在皇宮中只為等待時機反叛。他們說抓走鳶兒只是一時興起,凌虐她是為了報復朕……可憐的孩子,竟成為斗爭中無辜的犧牲者。」慕容浚深吸口氣,每當想起那小小贏弱的身子布滿鮮血和傷痕,他便會責怪自己太過輕忽。
十多年前余妃的事件已經是一個警惕,然而他卻在以為慕王的人馬已全都殲滅時松懈戒心,讓人有機可乘,造成鳶兒一生不可抹滅的傷害。
「不可饒恕……」海天麒黑眸掠過一絲殺意,咬牙怒道。不管是十年前傷害鳶兒的那幾名閹人,還是拿刀砍她的慕景陽,都該下地獄!
慕容浚眸底閃過殘忍的神采,咬牙怒道︰「朕當然不會輕饒他們!他們怎麼對待鳶兒,朕就要人怎麼對待他們!」那幾名宦官膽敢傷害他無辜的鳶兒,他當然不會讓他們好過。
即使是海天麒這般剛強的男子,听聞慕容鳳鳶年幼時的遭遇,心底仍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覺,更心疼她的無辜。
只是我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敢將一名已是殘花敗柳的公主賜婚海某。
你說……我是殘花敗柳?
新婚之夜,他因為認為她曾與人苟且,憤而以言語傷害她,盡管她極力為自己的清白辯駁,仍無法改變他先人為主的想法。
自古以來女子出嫁從夫,妳不僅不順從丈夫,甚至在婚前已經不守婦道,毫無貞潔可言。
你住口!
他太過自以為是,也只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所以他不僅不接受她的解釋,甚至對她惡言相向。
「你是朕親自為鳶兒挑選的丈夫,朕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你不會辜負她的。」慕容浚認為,只要他那可憐的女兒可以得到幸福,就算海天麒怨恨他也無妨。
海天麒愣愣的望著慕容浚的臉龐,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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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的向慕容浚告退,海天麒踩著不穩的步伐來到太醫閣。
劉太醫正與其他幾名太醫商討慕容鳳鳶的狀況,另外有兩名宮女小心翼翼的喂著昏睡的她喝藥。
視線落在床上的人兒身上,海天麒看不見其他的人,眼底、心底都只有那令他傷神又不舍的人兒蒼白的小臉。他顫抖的來到床邊,大掌緊緊的握住她柔軟冰涼的小手。
「鳶兒,快點醒過來,我在這兒等妳呢……快醒過來可好?」他親吻掌中的那只小手,帶著哽咽低聲懇求著。
海天麒渾身不斷的輕顫,除了因為心疼她的遭遇,更害怕她就此沉睡不醒,抑或忘了他是她的夫君。
十年前,她因為過度驚恐而選擇喪失過往的記憶來保護自己,那麼這次呢?她是否又會選擇遺忘曾受到的傷害?
一旦如此,那麼,她是否也會將他逐出她的記憶?
想到她可能會忘了他,海天麒不願繼續想象那會有多可怕,他緊緊抱著心愛的人兒,以最直接的方式感受她的溫度。
「鳶兒听話,快醒來好不好?妳不是喜歡藤兒大嫂,喜歡小梅,喜歡小穆兒嗎?我再帶妳去蘇州可好?」海天麒試圖喚醒她,然而響應他的依然是一片寂靜。
慕容鳳鳶虛弱得彷佛輕輕一踫就會碎掉,若非她的胸口緩緩起伏著,顯示她還有呼息,他幾乎無法感受到她的存在。
這一刻,海天麒才明了,原來這種恐懼是害怕失去最愛的女人才會有的。
為什麼他非得直到這種生死分離的時候,才體悟到她對他究竟有多麼重要?
「我求妳快醒來……」終于,一道被極力壓抑的哭聲還是抑制不了的逸出海天麒的喉頭。
太醫閣里靜得彷佛連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能听見,太醫們在見到駙馬爺哀傷的抱著大公主低訴後,決定不打擾他們,識相的離去,那些伺候慕容鳳鳶的宮女也都已悄悄的退下。
屋里只剩下男人的哽咽聲回蕩著,那一聲聲極力壓抑的哭聲,不難听出他哀痛的心情。
「鳶兒……」
在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卻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之下,海天麒終于抱著嬌弱的人兒痛哭出聲。
另一方面,慕容浚來到太醫閣外。
海天麒壓抑的哭聲傳入他耳里,令他震撼,他神情嚴肅,不發一語的佇立著。
當初,在慕容鳳鳶嫁給海天麒以後,慕容浚曾因為擔憂心高氣傲的海天麒一時無法接受這樁婚事,因而遷怒慕容鳳鳶,于是他曾經要人藏身駙馬府觀察他們夫妻相處。
之後,探子的回報果真如同他所預料的,海天麒冷落她,並對她冷情相待。
曾經,慕容鳳鳶的過去是個不可提起的禁忌,若非這次她意外遭受傷害,讓他發現海天麒對她並非無情無心,慕容浚也不可能提起。
說出這個秘密,是要讓海天麒更早看清自己的心,若他對她當真無情,那麼以他的性子,這個秘密對他並不會造成多大的影響,甚至對此毫無感覺。
相反的,若海天麒對她有著憐惜,那麼他會心疼十年前的小鳶兒所受到的傷害,為此感到極為不舍。
這就是慕容浚要的結果,慕容鳳鳶終究牽絆住海天麒飄蕩的心。
然而要確認這個答案,卻是以她的生命來測試,上蒼未免也太過諷刺了。
慕容浚弄不清此刻心底的感覺究竟是喜還是悲。
「啟稟皇上,再過多久就要雞啼了,皇上是否要回寢宮歇息會兒?」劉太醫以為皇上是擔憂大公主的傷勢,連忙接著道︰「臣等已經為大公主止血,大公主也喝了些湯藥,只要大公主醒來,就沒有什麼大礙了。」
「那就好。」慕容浚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