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三個月過去了。
樓一刃用盡所有管道及人脈,以天羅交織地網,鋪天蓋地的找尋並探查俞雨牧的下落,可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這日,他接到宮里來詔,要求他進宮面聖,于是他換了衣服,立刻進宮。
這次,祁王未在顯仁殿召見他,而是命內侍將他領至御書房密談。
「臣參見陛下。」他恭謹行跪禮。
祁王扶起他,「免了,這不是在殿上,不必多禮,來,坐下吧。」說著,祁王將他領至案旁,與他隔案而坐。
「一刃。」私下時,祁王都直呼他的名字。
「是。」
「此次朕召你進宮,是想與你舊事重提。」他臉上有些許尷尬及為難。
樓一刃愣了一下,有些疑惑,「陛下請說。」
祁王皺皺眉頭,欲言又止,「事情是這樣的,慶熙她……她求我問你……」
話說到這兒,樓一刃已知道他想提的舊事是哪樁。
不等祁王說完,他已起身,恭敬的跪在祁王跟前,低頭請罪,「臣知罪,但臣未改初衷。」
聞言,祁王怔愣了一下,神情難掩失望。「真不考慮?」
「臣心里,已滿了。」
祁王微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你已有意中人?」
「是。」
「是那位名叫俞雨牧的『姑娘』?」
樓一刃一听,驚訝的抬起頭。
祁王一笑,「你敲鑼打鼓的找她,朕多少听見了風聲。」
「臣惶恐,請陛下降罪。」
「你何罪之有?」
「當日在殿上,小牧曾對陛下說了謊。」
「說謊的是她,為何要降罪于你?」
「臣愚昧,竟未能察覺她是女子,甚而迫使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向陛下撒謊,臣願負責。」他真心請罪,並非矯情。
「起來吧。」他伸出手,親自將跪地的樓一刃扶起,「婚姻之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也必須兩情相悅,你心里放不進慶熙,朕也不能勉強你。」
「臣感激陛下的體諒。」樓一刃滿心感激,「臣不能成為公主的夫君,卻可以是陛下的刀刃,終此一生都將報效陛下的恩情。」
祁王嘆了口氣,「慶熙的事不必往心上去,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她求了我,我不得不替她問問。」
「請陛下代臣向公主賠個不是。」他懇切地道。
「嗯,慶熙那兒,朕會跟她說的,你不必擔心,」祁王關懷地問︰「倒是你心有所屬的那位姑娘為何要離開你?」
「小牧心思細膩,想是顧及我倆身分懸殊而離開的。」
祁王點點頭,「還真是個體貼的姑娘。」
「她太體貼了。」樓一刃語氣里帶著一絲埋怨。
「看來你是真的對她用情至深,」祁王忽而神情一凝,「可你別忘了她犯的欺君之罪,就算你找到她,朕如何允你與一個罪犯結合?」
祁王只是說笑,可是樓一刃卻認真了。
「臣懇請陛下給她一條活路走,好讓臣可以與她相守。」
「你可是堂堂的撫遠將軍,怎可跟一個犯了欺君之罪的女人相守?」
「臣願舍棄撫遠之名。」
「你不是誓言成為朕之刀刃嗎?」
樓一刃抬起眼直視著他的王,眼神及聲線都如山岳般堅定,「不管臣是否擁有撫遠之名,都永遠是陛下的兵刃。」
听了,祁王滿意的一笑。
他拍拍樓一刃的肩,淡淡地道︰「沒事了,你走吧。」
「謝陛下,臣告退。」
樓一刃由內侍崔公公領著退出御書房,到了御書房外,他便請崔公公留步,自行離開,才通過一處御花園,便听見有人喊他——
「樓一刃!」
那聲音他很熟,轉過頭,已見慶熙公主站在那兒。
他轉身一揖,「樓一刃見過公主。」
慶熙幾個大步走上前,試探地問︰「你來見我父王的?」
「正是。」
「父王何事召你?」
樓一刃不想直接駁她面子,使她難堪,故意迂回地說︰「為了件舊事。」
慶熙心下明了,直率的問︰「那……你如何回覆?」
「不改初衷。」他輕描淡寫的回。
聞言,她臉一垮,氣恨又羞惱的瞪著他。
她向來好面子,也從來沒人敢駁她,此時听他說出「不改初衷」四個字,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樓一刃,你為何不肯答應?」她開口問︰「難道本公主配不上你?」
「末將惶恐。」他抱拳一揖,「公主金枝玉葉,樓某豈敢高攀?」
「你胡說!」慶熙原想著趕走俞雨牧,便能得到樓一刃,卻沒想到那女人都已失蹤三個月,他還是不肯放下,轉而接受她。
她覺得面子掛不住,更無法接受自己堂堂的祁國公主,竟比不上一個生而為奴做婢的女人!
「本公主到底哪一點比不上她?!」
看著惱羞成怒,暴跳如一頭發狂的母獅般的慶熙,樓一刃反倒顯得平心靜氣。
「公主尊貴,何須與她相比?」
「你、你竟然這麼傷我!」她氣怒不已月兌口說出實情,「我都把她趕走了,為什麼你還不肯接受我?早知如此,當初我該殺了她!」
樓一刃陡地一震,他顧不得尊卑,厲聲質問︰「你把她趕走?!」
小牧不是自願離開他,而是受了脅迫?而且威脅她離開的人居然是慶熙公主?
反正都已攤牌了,慶熙索性將事情全盤托出。
「沒錯,是我威脅她離開你的。」她說得理直氣壯,「我在秋狩時發現她是女人,所以威脅她離開你,否則我就到父王面前告狀,不只要她背上欺君之罪,還要你失聖寵,一敗涂地!」
這下,他全明白了。
小牧或許在意自己的出身卑微,但真正迫使她必須不告而別,從此消失在他面前的原因,卻是慶熙的威脅與恐嚇。
「慶熙公主,你!」他目光一凝,眼中迸射出駭人的銳芒。
迎上他那彷佛要殺人般的視線,即使是驕縱任性的慶熙,都忍不住打起哆嗦。
「你、你想打我嗎?」明明全身顫抖,她仍舊虛張聲勢,「樓一刃,我可是公主!」
只是她話才說完,樓一刃已猛然出手,一把扼住她的脖子。
「啊!咳咳……你放……放手!」慶熙嚇壞了,眼淚在眼眶里不停打轉。
樓一刃手稍用勁,她已快喘不過氣來。她瞪大兩只驚恐的眼楮,難以相信他竟敢如此對她。
「就算是公主,也只是血肉之軀,與常人無異。」他冷冷的直視著她,「只要我再捏緊一寸,公主也得斷魂。」語罷,他松開了手。
慶熙嚇得癱坐在地,眼淚潰堤,哇的大哭。
樓一刃未感同情,也沒半點後悔。
「公主,奉勸一句……搶來的鞋不會合腳。」語罷,他丟下哭泣的她,旋身而去。
半年後,祁境之西,金鵰關內。
「小牧姑娘,你有生意啦!」外面,馮大娘用那宏亮的聲音喊著。
聞聲,俞雨牧立刻從後頭出來。
她自離開樓一刃後,便只身上路,一路往西前行。
她不能回樺縣,也無法留在京城,她不能讓樓一刃尋著。
金鵰關內的這個小鎮位處祁國極西,關外便是駉人出沒之地。
為防駉人侵犯,金鵰關有重兵防守,此處可說極險。她想,樓一刃怎麼都想不到她會跑到這麼遠、這麼危險的地方來。
她來到小鎮後,遇到了好心的馮大娘及她兒子,馮大娘母子倆做的是藥材買賣,他們收留她,供酬讓她在店里磨藥曬藥不說,還幫她攬了代寫書信的差事。
就這樣,她在這兒安身立命,住了下來。
她也很想回樺縣老家去孝敬姨娘姨丈,只可惜距她離開未滿一年,要是她貿然返家而被不死心的樓一刃逮到,那她這一番苦心就都白費了。
「大老爺,」她坐在小桌前,笑視著坐在對面的白須老者,「您要寫給誰?寫些什麼?」
白須老者說道︰「我要寫給我弟弟,請告訴他,我家中一切安好,孫媳婦剛生下一個白胖男娃,我已經有了曾孫,當上曾祖父了。」
「明白。」俞雨牧頷首,立刻磨墨書寫。
半個時辰後,她幫老者完成了這封要寄給他弟弟的家書,收下報酬,她便送走老者。
馮大娘走了過來,眼底有著崇拜及激賞,「小牧姑娘,你真是不容易,一個姑娘家居然能識字寫字。」
「大娘夸獎了。」她謙遜地道︰「我只是運氣好。」
是的,若她不是出生在俞家,肯定也是個不識字的女人。
「你知道嗎?咱們鎮上好多沒成家的年輕人都在打听你呢。」馮大娘笑說。
她淡淡一笑,一點都沒為此感到得意或喜悅。
「小牧姑娘,」馮大娘語帶試探地問︰「你一個姑娘家,為什麼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你躲著誰嗎?」
她神情自若地回道︰「大娘好會編故事,小牧哪是在躲著誰?只是到處游歷,恰好在此落腳罷了。」
馮大娘當然不信她這番話,但她不說,她也問不了。
「你十八、九歲了吧?從前有過夫家嗎?」馮大娘問了另一個問題。
她搖頭,「我從未有過婚配。」
「這樣嗎?」馮大娘喜上眉梢,「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她微怔,苦笑,「大娘別瞎忙,我不想嫁人。」
「為什麼?」馮大娘失望不解,「你還這麼年輕,難道想孤獨終老?」
「我不孤獨。」她笑了笑,「這兒人這麼多,我哪兒孤獨了?」
「哎呀。」馮大娘懊惱一嘆,難掩沮喪,「我可是認真的,怎麼你跟我打馬虎眼呢?」
她秀眉微蹙,神情為難,「大娘別逼我了。」
「我不是逼你,是替你擔心。」馮大娘不死心,「我看你是個好女孩,不忍你孤身一人才這麼勸你的。不然,你覺得我那傻兒子如何?」
俞雨牧一愣,臉上更是尷尬。
「大娘,馮大哥是個好人,不過我真的……」
「咱家兒子是配不上你,不過他忠厚老實,又有這家鋪子養家活口,餓不著你的。」
俞雨牧一臉「饒命啊,大娘」的表情,委婉推辭,「我並沒嫌棄馮大哥,只不過……」
「你心里有人吧?」馮大娘打斷了她。
她頓住,眼瞼低垂,沉默了。
馮大娘無奈一嘆,「看來那個人霸著你的心,你的心是放不下別人了。」
她默認。她想,至少這麼一來,馮大娘會暫時饒過她吧。
「馮大娘,抓藥!」突然,店門口傳來客人的聲音。
「來啦!」馮大娘答應一聲。
「要我幫忙嗎?」
「不必,我來便行了。」說完,馮大娘便上前招呼客人。
俞雨牧慢慢收拾著自己吃飯家伙的同時,也听見了馮大娘跟客人的對話——
「抓什麼藥?阿栽。」
「我娘夜咳得厲害,抓兩帖鎮咳的藥。」
「好,沒問題。」馮大娘說著,熟練的將藥箱里的藥一味味挑出來。
「大娘,你听說了嗎?昨兒關外死了三名士兵呢。」
「咦?」她驚疑地問︰「怎麼會?怎麼死的?」
「听說是駉人干的,全都一刀封喉,可慘了。」阿栽一嘆,「我看,我得考慮帶著我娘遷往黃石鎮,那兒太平些。」
聞言,馮大娘淡淡地道︰「這年頭,哪兒都不太平……好了,你的藥,兩文錢。」
「喔。」阿栽付了錢,拿著藥走了。
馮大娘返回里面,俞雨牧連忙探問剛才阿栽說的話,「大娘,駉人殺人是真的嗎?」
「應是真的,看來……二十幾年的太平日子就要結束了。」馮大娘說這話時,面無表情。
不知怎地,那表情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寒顫。
旋即,馮大娘又咧嘴,露出她一貫爽朗的笑臉,「放心,跟著大娘,保你平安無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