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陽台上的藤椅中,雷佑樺神情呆滯地仰望夜空。在康柔離去之後,他不知在原地呆立了多久,直到司機前來找尋,他才回過神來。
找了好一會兒,他才在垃圾收集處尋回她丟掉的東西,隨即乘車回家。然後,他一直坐在這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康柔的一言一語。
他是膽小鬼沒錯,他不能害怕失去她嗎?知道擁有的甜美以後,根本就不可能有放手的機會,然而他的賭注實在太大了。
一子錯,滿盤落索。
他怎麼舍得要她為他淌淚?以為可以輕易砍斷她的情絲,卻拖拉了這麼多年,結果在他得到健康的同時,她選擇放棄他。
下意識地捏緊了放于身前的小狗型布偶,他低頭望了一眼,這是他送給她的十歲生日禮物,她還給它起了「色拉」這個名字。
不止這個布偶,她還為其他女圭女圭取名︰巧克力、檬檬、核桃……即使他取笑她
的舉動太孩子氣,然而在夜深人靜之時,只要想到她珍惜他贈送的小東西,向來不愛笑的他,總是不禁嘴角輕勾。
他記得她最愛緊緊抱著這些布偶,朝他綻放美麗的笑容。即使她日漸年長,不再抱著玩偶上街,他還是不時從她口中听見這些早已牢牢記住的名字。
但她竟然狠下心丟掉它們。
「哥哥?」雷佑嘉步出陽台。「怎麼不多穿一些?你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呢。」她邊說邊將一件薄外套覆在他身上。
他偏首望她一眼,然後調回目光,看向遠方。「沒有跟古昊書約會嗎?」
「為什麼提起他?我跟他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她咕噥數句,忽地正色起來。「你今天出院以後去了康家?」
「伯母告訴你的?」他淡淡地反問。
「嗯。她也是擔心你的情況。」雷佑嘉走向陽台的圍欄,背靠著它,跟哥哥的視線對上。「之後你去了什麼地方?」
「想調查我的行蹤?」他維持同樣的姿勢,語氣變得空洞。
她搖頭。「你去見小柔吧?」雖然是問句,但她幾乎能肯定哥哥是這麼做了。
「那麼……你這副樣子,就是說她……」
剛才她回來時,便從女乃女乃口中得知哥哥回來以後便一直待在陽台,甚至連晚飯也沒吃,害她老人家擔心不已。
「她罵了我一頓。」雷佑樺道︰「然後說以後再也不要見到我。」
雷佑嘉難掩驚愕。將哥哥視作全部的康柔竟然狠心砍斷情絲?不過伴隨詫異而來的是了然。
「換了是我,也不會想再見到你。」終于,她如此回應。
「為什麼?我承認我太早放棄,和她開始一點也不困難,但要相守一生並不容易,我明知自己沒辦法讓她幸福,為什麼要耽誤她?我所做的都是為她好!」雷佑樺嘆氣。
怎麼沒有人體諒他的苦心?難道被遺下來能讓她高興一些嗎?為什麼她不能理解他的顧慮?她以為放棄她,他一點也不感到痛苦嗎?
「為她好、為她好……」雷佑嘉哼笑。「你現在還認為小柔是小女孩,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嗎?對她來說,幸福與否,是不是應該由她自己決定呢?不止她,其實我也很生氣的,要不是看你身體未復原,我真的很想揍你一頓!」她知道
哥哥是基于好心,可是他的行徑卻是那麼的可惡!
「因為我給你添麻煩?你應該很了解我選擇隱瞞是基于什麼原因,你之前也做了同樣的事,不是嗎?」他指出她早前也隱蹣患胃病一事。
「對。」她緩緩地說︰「理智上,我完全理解你這麼做的動機,也承認你的做法或許是適當的。但情感上,我接受不了被我在乎的人瞞騙這麼重要的事。倘若我們在你死後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你教佑楠和我如何面對自己?我們還可以過得幸福嗎?你這樣的做法不是自私是什麼?如果你是小柔,你會怎麼想?」
他一定會受不了的!雷佑樺重重地吐一口氣,不由得反省自己的行為。要是康柔做了同樣的事,他絕對不可能接受,甚至會做出更激烈的舉動,逼使她承認對他的感情。
「我……」他難以反駁。說到底,他都洗月兌不了自私的罪名。
他的愛情,連向前邁步的決心也沒有,為自己畫下一圈圈封鎖線,自顧自認定這樣做是最好的,只敢留守原地。
一如康柔所言,他的愛情太怯懦了。
「你的愛情太理性,也太膽小了。如果你真的覺得小柔比一切都來得重要,為什麼不放手一搏?你明明愛她,卻一再拒絕她,為什麼連擁有的勇氣也缺少了?你明明只要伸手便可以擁抱她,怎麼會要放棄?」她嘆氣,「女人想要的是不顧一切的愛情,希望你可以為她放棄所有。哪怕你有多深愛她,你的所作所為都只顯示你愛自己多于愛她。」
這就是康柔質疑,他所做的全都是為了自我滿足,根本不能反映他對她的愛戀。
因為害怕,他寧願躲在自行築起的圍牆後,擅自認定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即使知道只要伸手便能觸踫她,他還是死命地忍耐,偏又難以按捺心情,放任自己接近她,卻拒絕她的示好。
他舍不得松手,也不容她接近。
他怎能如此自私?
明明是他不斷加深彼此的羈絆,怎麼到最後反過來將一切推諉于她?什麼為她好,只是他怯懦去擁有她而已。
為了讓自己感覺良好,他竟選擇留下無可挽回的悔恨給她,這樣的他,憑什麼說愛她?
他連為她放手一搏的勇氣也沒有,還敢大放厥詞她是他一生的鍾愛?
喜歡一個人,自然希望不論對方發生什麼事,自己都能陪伴左右。他不想她難過的心情並非虛假,卻忘記了顧及她的心情,自以為是地替她選擇該走的道路,斷絕與她分享自己所有哀樂的機會。
愛情,應該是甘苦與共、彼此坦誠才對,怎麼他連如此顯淺的道理也不懂?
「我真的做錯了嗎?」他吶吶地問。
「方式也許錯了,可是你愛她有改變嗎?」雷佑嘉微笑輕聲問。「你現在應該有很多時間去思考如何挽回她的心,你要讓她知道她在你心里有多重要,你願意為了她甘願與全世界為敵。」
「女人都是這麼不理性的嗎?」雷佑樺微嘆。
「如果在小柔心中,你不是最重要的那個,甚至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便能舍棄,你會怎麼想?」她反問。
男人嘛,口說一套,想的又是另一套。
雷佑樺不語。的確,要是他並非康柔心中最重要的人,他也會受不了的。每次她看向他那純粹的眼神,都讓他的內心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優越感,全然的喜愛充分滿足了男人的虛榮。
「但是……現在還可以彌補嗎?」他難掩憂慮。
他虛耗了許多時間,也多次傷害了她,現在才想挽回,會不會太遲了?
想起她的淡然,他體會到自己這些年來給予她的傷害到底有多深,淡漠的語氣,疏離的舉止……原來是如此的傷人。
「要是你真的在乎她,偶然任由情感支配一下自己。」雷佑嘉走近他。「讓別人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並不是可恥的事,誠實面對自己吧。晚上天氣有點涼,別待太久了。」說完,她拍拍他的肩頭。
「佑嘉,」他回頭喚住正要步入室內的妹妹。「那件事……對不起。我是逼不得已。」
停了下來的雷佑嘉沒有回頭,頓了數秒後才回應,「我知道。就讓你欠我一輩子吧。」
她的回答讓雷佑樺向來抿緊的薄唇緩緩地上揚。
佑嘉可真會為自己討好處。古昊書大概下半生也會被她吃得死死的。
那也沒法子,誰教他們都在愛情中輸得那麼徹底,只要能讓心愛的她回心轉意,一輩子被吃定也沒關系。
他到底要怎麼讓康柔知道,他願意為她放棄一切?
仰望長空,雷佑樺緩緩地嘆氣,完全的茫無頭緒。
合上了文件夾,康柔揉了揉眉心,小臉上滿是疲憊。
回家以後,她迫不及待地參與了酒店大大小小的會議,三天下來,她已累得不似人形。
父親心疼她的勞累,叫她慢慢來,不用急于一時。
事實上,她知道自己要是空閑下來的話,思緒定會不由自主地圍著雷佑樺打轉。盡管明白自己不應再想念他,然而要徹底忘記一個佔據她的心多年的男人,一點也不容易。
每塊回憶的碎片,都有著他的印記,她的開心、難過、不安、無奈,幾乎全都是因他而起,就算她可以丟掉一切有形的對象,那些無形的回憶還是緊緊地束縛她,將她鎖于名為思念的高塔之內。
他不值得她惦念至此。
想到他這些年的行徑,她不由得怨慰起來。他怎能忍心要她難過至此?怎麼舍得遺下她獨自過活?他對她的愛……原來是如此的表面。
呵,他愛她?愛到寧願放棄她,也不向她坦承事實?他以為她是不懂事的小孩,還是那種知道他生病便會舍他而去的女人?
無論是哪一個,都證明他對她的愛一點也不深刻,所以他才會輕易地割舍她。終于,她知道他不肯坦誠愛意的原因,可是這個理由實在太傷人了。
她已經不知道怎麼愛下去。他表面上是為了她好,實際上卻將她傷得體無完膚,輕視了她對他的愛。
現在就算他回頭說如何深愛她,亦已經沒有用處了,他的舉動令她失望透頂。既然他一直都希望她放棄愛戀他的這份心情,那麼……就如他所願吧,從此以後她不會對他存有遐想,也不想與他再有任何牽連。
她會逐日整理腦海的回憶,一點一滴地舍棄那些因他而起的情緒起伏,然後對他徹底死心。
她的生命,從今以後,也不需要雷佑樺的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