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想到,她們還會再見面,更想不到的是,這當中還存在著難以形容的……緣分連結。
更或許,說是孽緣還比較貼切。
幾日後的跨年夜,她答應某個男人的邀約,這人追了她很久,鮮花、邀約不斷、特殊節日也從沒少表示過心意,追求誠意也算十足了。
這類上流宴會趴,剛開始還有點新鮮感,後來跑多了只覺得膩,難怪季燕寧可窩她的舞蹈教室,教她的小朋友們跳芭蕾,有空跟她的哥兒們去路邊的熱炒店喝啤酒,也不肯陪她來。
跳完兩支舞,待在角落,入口的精致餐點嚼之如蠟,還沒等到跨年,她就開始索然無味想走人了。
她與男伴說了一聲,對方以為她想過兩人世界,欣然同意。
「你想去哪里?」男方態度殷勤,把握機會力求表現。
過往追求者,沒有一個不是這樣,百般示好、體貼萬般,獨獨那個人,連察言觀色都不懂,更不會刻意做什麼討她歡心,全世界都比他還要在乎她,她到底為什麼偏偏會看上他?
思及此,心情更是煩躁。
「隨便!」
他們去了附近的鋼琴酒吧,喝沒兩杯,男方靠坐過來,在她耳邊說話,試圖一親芳澤。
她是成年女子,不會不懂這當中的暗示,在對方搭上她的肩時,她沒有拒絕,在耳畔似有若無的親吻移向臉頰、唇際時,她試著想感受些許悸動,只要一點點、一點點當初那種心動的感覺就可以,她就能跟這個人試著走在一起。
但是,沒有。
她只覺得不耐煩。
手一伸,抵在對方胸前,使勁推開,淡漠道︰「我想回家了。」
「啊?」男方愣了愣,無法理解她的反復無常,難怪圈子里流傳這女王超難伺候。
想歸想,還是沒敢有異議,像伺候皇太後般,片刻不敢怠慢。
出了店門,男人要去摟她的腰,被她避開;退而求其次想牽牽小手,也落了空。
既然沒感覺,那就不用再浪費時間了。
但是讓人如此毫不留情地拒絕,身為男人,面子上難免有些掛不住。
他不懂,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一轉眼便翻臉不認人?
男人當她是在耍矜持、刻意擺高姿態,于是沒將她的推拒當一回事,強勢摟上她的腰,有些女人,就愛男人強勢的霸氣,以為她也是那一類。
楊幼秦蹙眉,使勁掙開。「我說不要,你听不懂嗎?」
男人試了幾次,確定她是真的不想要,本來,也就該到此打住了,偏偏這女人拒絕也不懂得婉轉,那擦拭頰畔的動作,對男人而言簡直是挑釁。
如果真的這麼嫌惡,那干嘛要答應跟他出來?看他忙得團團轉、費盡心思討好她,以為自己有機會,全是耍他嗎?
脾氣一來,也管不得她願意與否,硬是欺上前強吻她,對方的抗拒反倒加深男人的蠻性,演變成不教她臣服便不甘心。
楊幼秦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沒品,求歡不成便使強硬手段,偏偏她也不是個軟性子的人,使出全力在拳打腳踢,出手沒在含糊的!
男人一吃痛,加深了手勁抓握,兩人脾氣都來了,惡性循環下,場面頓時難以收拾。混亂中,楊幼秦不知踢到了哪里,趁對方松了力道的當口掙開,轉身便跑。
她知道對方隨後追了上來,更加不敢停下腳步,慌亂間,在沖出路口時不慎撞倒了人。
「啊。」細細的驚呼聲,是女孩子。
「對不起,我——」兩人撞成一團,她還來不及道完歉,對方先認出她來。
「楊幼秦?!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章宜姮。
好巧,才沒幾天,又遇上了。
「我——」不及說明,對方看了看後方追來的人,再看看她,二話不說抓起購物袋內散落的罐頭食品,揚手丟了過去,趁男人狼狽閃躲之際,拉起她拔腿就跑!
但是一個現任落難佳人,加上另一個前任落難佳人,運勢並不會更好。這段逃難旅程才展開沒多久,就在前方路口踫上突然竄出的重型機車,兩人一車慌然閃避,最後在另一輛汽車駕駛驚慌的煞車聲中,疼痛造訪。
兩人很公平地摔落地面,為這段跨年夜驚魂之雙姝冒險奇遇記畫上不怎麼美妙的句點。
楊幼秦醒來時,人是在急診室。
模模疼痛不已的頭部,只模到一層層紗布。
章宜姮呢?她有沒有怎樣?
畢竟人家是遭她連累,她心下難安,正想開口喚來護士問問情形,一陣急促的步伐聲往這兒靠近,停在她隔壁床。
「宜姮,你怎麼樣?一個多小時前通電話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弄到進醫院?」
是個男人的聲音,很耳熟,她一時想不起在哪里听過。
「就……出了一點小意外……」章宜姮聲音弱弱的,听起來既心虛又歉意十足。「對不起,大半夜還讓你跑來。」
「好,你先別說話,我自己去問醫生。」
這人八成是她未婚夫了。
是怎樣?脾氣很差嗎?讓章宜姮姿態軟成這樣,自己都受傷了還記得要先道歉。
基于一分好奇,她順著床尾半掩的隔簾,望向男人離去的方向,只捕捉到隱約的背影,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想,自己究竟在哪里听過這道聲音——
男人沒有離開很久,不到二十分鐘便去而復返。
「章宜姮,你最好有個不錯的解釋。我剛剛遇到做完筆錄的警察,听說我偉大的未婚妻在大半夜和人玩警匪追逐戰,搞到自己骨折受傷進醫院?!你是嫌自己身體太好了是不是?這麼活力充沛明天跟我去跑百米如何——」
啊!她想起來了!
曾經、曾經有一個人,也用類似的語氣對她說過——
那時,為了跟那個人過他們之間的第一個西洋情人節,明明已有感冒的跡象,她並沒有老實說,耍浪漫吹一夜冷風的後果,是病情加重,隔天便措手不及地發高燒了!
男友後來聞訊,送她來醫院打點滴時,口氣很不好地訓她。
「我明明問過你,還不止一次,你都跟我說沒事、沒事!這就是你所謂的沒事?情人節有那麼重要嗎?我真的快被你氣死了!」
她那時是怎麼回應的?好像口氣也沒多好。一直以來,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掌心,連親人都舍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只有他!她都躺在醫院了,也不見他溫聲軟語安慰幾句,只會訓人,他還會什麼?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人在生病脆弱時,最渴望自己在乎的那個人,能把她抱在懷里,說幾句關懷的話,感受自己在對方心里有多重要……
她沒有。
小時候得不到,交了男友後,也沒有。
嫌麻煩就不要來啊,她又不稀罕!
于是,她把他趕出病房了。
恍惚中回神,她心房抽緊,微顫的手不敢去拉那道隔簾,證實那道與記憶重迭的音律——
棒床章宜姮輕軟的音量淺淺傳入耳中︰「你……干嘛那麼凶?我很痛耶——」
「你也會怕我凶嗎?那剛剛的街頭玩命追逐戰怎麼就不怕?」
「不是那樣啦!我看人家有麻煩,總不能放她一個弱女子不管吧?她之前也幫過我——」
「我不是不讓你幫,只是在幫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我承認我的想法很自私,別人怎樣我管不著,我只在乎你會不會有事,當時我又不在你身邊,接到電話時,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情?」
「對不起嘛——」
「道什麼歉?受傷的又不是我。」
「那你臉色就不要那麼難看。」
男人嘆了口氣,聲音有軟下來了。「痛不痛?」
「很痛啊。」低噥聲,听起來比較像撒嬌。
「你活該!醫生說你大腿輕微骨裂,會暫時打上石膏固定,近期得與輪椅為伍了,很贊吧?」
「你幸災樂禍!」
「是啊,你有意見?」
「……不敢。對了,她呢?情況怎麼樣?」
「剛剛護士去看時還在睡,听說比你嚴重很多,有撞到頭,縫了幾針,腦震蕩外加左手臂骨折,大概也得住院好一陣子。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呃……我也很關心你啊。你不是說要趕設計圖,連陪我跨年都沒空,我本來要帶飲料和干糧去孝敬你的,你現在趕過來,圖怎麼辦?」
「你人都進醫院了,我還有閑情畫什麼設計圖嗎?」
「對不起,影響你的工作——」
「不要一直道歉,我不是真的在怪你。」頓了頓。「我剛剛口氣也不太好,你別放心上。」
「沒關系,我知道你只是擔心。」
「知道就好。閉上眼睡一下,有事再叫我。」
……他們後來還說了什麼,她已經听不見了。
原以為,男人的壞口氣是被打擾得不耐煩,她曾為此而爭吵,不曾放軟身段,以致不歡而散;另一個女人,用了不同的方式響應,率先軟下姿態,換來的是男人更多的憐惜,以及安撫……
分不清心里頭是什麼滋味居多,演變到最後,近似于打情罵俏的言語,斷斷續續傳入耳際,她心口揪緊得快要不能呼吸,頭好痛、手也好痛、好難受、好想吐……
棒壁傳來的物品踫撞聲,引起余觀止的注意,他側首望去,揚聲問︰「小姐,你醒了嗎?需不需要幫忙?」
另一側,安安靜靜,沒半點回應。
他想了想,伸手拉開隔簾,女子斜臥在床側,一手搭在上方的桌幾,他出于本能便走上前協助。「你要拿什麼?你的包包?還是面紙——」
看清半掩在枕下的面容,他頓時啞了聲。
「幼……」怎麼會是她?!
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和前女友重逢,余觀止愕然張口,無言了片刻,才干澀地吐出聲︰「幼秦,我不知道是你。」
就算知道又如何?他還是會告訴章宜姮,只要她沒事就好,外人怎樣他管不著。現在對他來說,她只是不必在乎死活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