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丫鬟 第二章 作者 ︰ 馥梅

信陽王府荷園香荷水榭

「滾!通通給我滾!」

一聲怒吼後,鏗鏘匡啷的聲響伴隨著女子的尖叫嗚咽傳了出來,緊接著自房里踉蹌的跑出兩名侍女,發亂了,臉上還有可疑的液體直往下淌,身上的衣裳也有些食物的殘渣。

「怎麼回事」信陽王夫妻剛好踏進水榭探望受傷的小兒子,看見渾身狼狽的侍女,信陽王厲聲質問。

「王爺,王妃,奴婢們實在……實在已經盡力了,可三少爺還是……」兩名侍女跪在地上嗚咽的請罪。「奴婢們無能,請王爺王妃降罪。」

信陽王夫妻相視一眼,自從小兒子受傷,壞脾氣是一日盛過一日,打跑了多少奴才早就數不清了。

「起來吧!這事兒不怪妳們,下去梳洗,休息兩天再去找薛嬤嬤安排新差事,這個月的月俸加一兩,算是給妳們壓驚。」信陽王妃仁慈的說。

「謝王妃。」兩名侍女感激涕零,本以為一頓杖責是免不了的,幸好她們遇到的是仁慈善良的王妃,不僅躲過一劫,還得了賞賜,更讓她們開心的是不用再伺候那殘廢、脾氣暴躁的三少爺。

信陽王沉著臉看著,好一會兒揮手遣退左右。

「王爺?」信陽王妃疑惑地看著丈夫。

「妳也回去吧!以後楷兒這里我來安排,別再讓那些沒眼色的奴才來這里打擾楷兒休養。」信陽王冷漠的說。

「王爺,您怎麼……」信陽王妃表情微微一僵,不過也就那麼一瞬間。「王爺,楷兒也是我的兒子,如今他變成這樣我也心疼,至少好好安撫那些受害的人,免得他們到外面亂傳什麼話,對楷兒不利,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

「伺候主子是她們的本分,什麼叫受害人?楷兒把他們怎麼了?傷了殘了還是死了?」信陽王冷酷的看著王妃。「妳這麼仁慈善良,怎麼不去安撫那些被妳女兒動不動就用刑致殘致死的人?怎麼不去給那些被李仁、李義凌虐致殘的女人壓驚?他們的院子里哪天不抬出一兩具尸體?妳怎麼不去發揮妳的仁慈善良,不去替他們收拾爛攤子?」

「王爺……」信陽王妃臉色慘白,哀戚的望著信陽王。「您還不懂為什麼嗎?妾身為楷兒做了這麼多,不就是不希望落人話柄,說妾身不慈,沒有善待……」

「別說了,回去。」信陽王沉聲打斷她。

信陽王妃垂下眼瞼,攏在袖里的雙手握了握拳,才柔順的行禮離開。

「哼!」信陽王冷哼一聲,舉步踏進小兒子的房門。一個物體迎面而來,他一側頭,那東西掃過他耳側直射出門,摔在地上碎了。

若他沒看錯,那是一只痰盂。

「楷兒。」信陽王很無奈的喊。

「原來是父王您啊!請恕孩兒行動不便,無法給您行禮。」李楷靠躺在床上,俊逸的臉上神情頹然,帶了點自厭,但更多的是憤恨。

他當然恨!

再過一個月,他滿十八歲就要接下飛鷹閣閣主之位,此時正是意氣風發,準備大展身手之際,結果呢?他的親大哥拉攏他不成,竟然和太子聯合設計謀害于他,雖然他早有準備,憑他的武功,他大哥的伎倆斷是無法傷害到他,萬萬沒料到太子竟有後手,以至于他措手不及,傷勢比預計的還要嚴重,雖搶回一命,雙腿卻從此不良于行,被大夫宣布不可能痊愈。

就連飛鷹閣里名滿江湖的神醫裴林也搖頭,要令他重新站起來,他僅有二到三成的把握,且只能短時間站立,勉強行走。

一瞬間,他從高處跌落谷底,這是他人生首次遭遇如此大的打擊,幾乎毀了他。

面對未來注定的殘疾人生,他感到絕望,向來是天之驕子的他怎麼受得了那些表面恭敬,卻在態度上已經開始怠慢的該死奴才,所以來一個他轟一個,脾氣前所未有的爆烈,幾次過後,幾乎沒有人敢接近他,除非萬不得已。

「裴神醫也沒辦法嗎?」信陽王在床邊坐下,看著最愛的兒子變成這樣,他心里滿是心痛和愧疚,如果可以,他很想把傷害愛子的凶手碎尸萬段,但是他不能,因為一個是太子爺,一個卻是他的大兒子,信陽王府世子李仁,這兩人目前他動不了,也不能動。

李楷又何嘗不知道父王心中的愧疚和不得已,于是壓下心里的憤恨,也怪自己太過自負。

「裴林說他只有二到三成的把握能讓我重新站起來,不過……也只是勉強行走幾步罷了。」

「那……軒轅怎麼說?」信陽王抱著一絲希望問。

「師父……」李楷談到師父,心情才平靜下來。「師父說飛鷹閣就等著我接手,他會暫時幫我頂著……說得好像我的腿還有希望似的,飛鷹閣怎麼可以有個殘廢的閣主。」

「楷兒……」信陽王紅了眼,滿臉沉痛。這是他最愛的兒子,放在心尖上的兒子啊!

「父王,孩兒理解。」李楷見父王這樣,心里也有不忍。父王對他的心,他怎會不知,處在這地位,總是有太多的迫于情勢,太多的不得已。

「以後你這兒的人,就由你自己安排,父王不會再讓那些沒眼色的賤僕再來糟蹋你。」

「母妃那邊……」李楷垂下眼,低聲問道。

「那邊我會吩咐下去,往後如果她再派人過來,你想玩玩解悶就留下來,若看不順眼直接打殺了出去也沒關系,有父王幫你兜著,父王還要治他們抗命之罪,敢來一個,父王就將他們全家打發到最北的苦寒之地挖礦,我看她有多少人可以折損!」王妃會派來的人大多是她的心月復,都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王府里。

「父王,做得這麼明顯行嗎?」只差直接撕破臉了。

「楷兒,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兒子,他們把你害成這樣,礙于情勢,我不能馬上替你報仇,心里已經很難過了,就讓父王解解氣,諒他們也不敢撕破臉。」

所以上層的人斗法,遭殃的就是下面的人。李楷心里微微嘆了口氣。

「以後荷園的侍衛我會從飛鷹閣里調人過來,王府的侍衛就請父王幫孩兒調走,外圍的下人就用父王的人,至于湖心島、香荷水榭的侍衛和貼身侍從,我也會讓飛鷹閣挑人過來。」

「可是你的身分……」信陽王憂心地問。

「既是派到我身邊的人,忠心是最基本的條件,就算知道了我的身分也不會多話,父王放心。」

「既然如此,就依你吧!」信陽王嘆息。「你休息,父王回去了。」

信陽王離去之後,室內陷入一片寂靜。

李楷垂著眼睫靜坐在床上,好一會兒才緩緩抬眼,語調淡漠,「還要看多久?」

四道身影同時一閃而出。「少主。」

「你們倒是來得齊。」李楷撥了撥一綹貼在面上的發。「方才我說的話都听見了?」

「是,都听見了。」

「那麼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這個少主也不知道還能做多久,不過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既然我還是你們的少主,你們還是屬于我的後備鷹主,那麼就照我說的去做。」

飛鷹閣是個神秘又強大的組織,歷來閣主的身分都很神秘。在閣主之下,設有四位鷹主,各司其職,分別是負責情報收集的鷹訊、統領暗衛的鷹影、為飛鷹閣人員治病療傷的鷹醫、以及負責經商賺錢的鷹商。

四位鷹主和閣主同進退,所以眼前這四個人,就是下一任的鷹主—如果他順利接任閣主的話,不過眼下看來……

李楷不自覺的模了模腿,傷還沒好,卻是不怎麼疼了,這並非好事。

「少主的腿疼了?」裴林見狀上前,替李楷做檢查,眉頭微蹙,眼底閃過一抹凝重。他是下任鷹醫的鷹主,打小跟在現任鷹醫鷹主身邊學醫,天資聰穎,十八歲便已成江湖人人知曉的神醫,什麼疑難病癥、難解的奇毒,對他來說易如反掌,李楷的斷骨要治好很簡單,難就難在于沒有什麼藥能復元損傷的筋脈。

「問題是……它們根本不怎麼疼。」李楷嘲諷一笑。

在場的人都沉默下來,他們都知道這代表什麼。

「少主想要怎樣的侍從,要幾個?」慕容旭,鷹訊的少鷹主,率先開口打破一室的沉凝。

「跟在我身邊,要話少的,一個就行了。」他討厭身邊太多閑雜人等。「至于湖心島上,找幾個話少,行動利落的嬤嬤,需要幾個你自己估量。」

「我知道了。」慕容旭點頭,挑僕人的工作他就接下了。

李楷望向長年一身黑衣的鬼夜,他是下一任鷹影的鷹主。「不需要暗衛,普通侍衛即可,能把那些煩人的蒼蠅拍出去就行了。三十名負責荷園外圍,二十名負責湖心島。」飛鷹閣的暗衛必須經過多年的培養訓練,及通過許多殘酷的歷練,跑來王府當侍衛太浪費人才了。

「是。」鬼夜冷冷的領命,心里琢磨著,就算挑侍衛,也得挑最好的。

「裴林,你也別忙了。」李楷對正擰眉苦思對策的裴林道︰「我會習慣的。」

「我無能,愧對神醫之名。」裴林沉痛的閉眼,近日他翻遍了師父所有的藏書,以及不少的醫書孤本,就是沒有找到能治療筋脈的藥方,師父對此也是搖頭,無能為力。

「沒事,這不怪你。」李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自負。「回去吧,盡快把人送過來,我這會兒還真離不開人。」

「我留下,他們三個先回去。」裴林沒有動。

「也好。」一直沒有出聲的柳紀之聞言點頭,他是鷹商的少鷹主。「裴林留下,我們也比較安心。」

「不用了,你們盡快把人送過來就行了。」李楷拒絕,他現在寧可面對陌生人,也不想看他們為他擔心難過。「都回去。」

「少主……」

「這是命令,還是我這個殘廢已經沒有資格命令你們了?」

裴林站起身。「在我們心里,您永遠是我們的主子,從閣主收您為徒,在閣主和四位鷹主的見證下,您就是我們的頭,我們就是您的四肢,一個人少了臂膀腿腳還能活著,但是如果少了頭,就活不成了,這些,您都清楚不是嗎?」

李楷垂下眼,「回去吧,我想靜一靜。」

「好,我們回去,您要的人最慢明日便會送過來。」

等到室內又恢復安靜,李楷才抬手掩住臉。

「沒了頭活不了,可沒了四肢,便也是廢人一個,生不如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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