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司徒府的門口燈火通明,穿著一身錦白色行裝的司徒朗,還是難掩一身狂狷氣息。
他的面容深邃俊美,一頭墨染似的黑發用玉簪固定,手中執著系上玉飾的馬鞭,正準備領著商隊出發前往大漠。
「爺兒,東西都備妥了,隨時可以出發。」他的左右手藺淳與吳禹安,安置好一切便上前稟報。
等了又等,大門終于打開,司徒朗目光炯炯的望去,出來送行的人不是司徒家老爺與夫人,而是他的親大哥,司徒為。
司徒為面色尷尬地道︰「朗,爹和娘都還歇著,大概是睡熟了,下人不敢吵醒他們……」
「沒關系,我明白的。」司徒朗壓下胸中的失落,英俊的臉孔揚起不在意的笑。
過去他帶領商隊出京,爹娘也不曾特意起來送行,他早該習慣了。
司徒朗抬頭望了一眼司徒府,臉上的笑容多了點苦澀。
自小他就不受雙親疼愛,雖然先祖是經商立基,然而商人的影響力再大,比起文人仕官,地位仍是大大不如。
因此志在經商、不曾想過考取功名的他,總是得不到雙親的肯定與關愛。
這一次,雖然是受到太子之托,有重要任務前往大漠,但是當初他會這麼爽快的點頭答應,主要也是想暫時離開這塊傷心地。
自從十三歲那年,沐容春靠著機智救了他一命,加上他本來就欣賞像她這樣賢慧守禮的大家閨秀,于是一直盼著能娶她為妻。
可他沒想到,原來大哥同樣對沐容春懷有情愫,甚至為了她,連駙馬爺的位置都可以不要。
看著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兄長,司徒朗內心五味雜陳。
「二少爺,時候不早了,我們得趕緊出發。」藺淳探了探天色,恭敬的提醒。
司徒朗收回望著兄長的目光,轉身躍上馬背。
「朗,你要多加照顧自己。」看著從小到大行事作風狂放不羈的胞弟,司徒為不免多叮嚀兩句。
「謝謝大哥的關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爹和娘就勞煩大哥費心了。」
「我會的,你就別掛心他們了。」
「我這一去,也不曉得歸程是何時,恐怕趕不上大哥與沐春妹妹的婚禮。」
面對真心誠意關心自己的兄長,司徒朗縱然有滿月復的苦,也無法對他心懷怨恨。
司徒為並不清楚胞弟對未婚妻的心意,當然也听不出他強顏歡笑之下的苦澀。
「傻弟弟,只要你心中是祝福我們的,這樣就足夠了,往後大家都是一家人,還怕見不到面嗎?」司徒為笑著說。
沒錯,等他從大漠回來,他心儀多年的女子,已經成為他的大嫂。
「時候不早了,我啟程了,大哥保重。」不想在敬愛的兄長面前失態,司徒朗甩動馬鞭,率領商隊在天亮之前,悄悄離開京城。
「朗,你也要保重。」司徒為振袖揮手,目送司徒家的商隊浩浩蕩蕩越行越遠。
司徒府的大門微微打開一條縫,一名家僕往外探出頭,確認過司徒家的商隊已經走遠之後,趁著司徒為沒注意之時,偷偷往外跑。
半個月之後,司徒家的商隊經過兩個邊陲小鎮,終于踏上浩瀚的大漠。
一路上,司徒朗與兩名左右手輪流帶領商隊,以防若是三人同時倒下,商隊會群龍無首,亂了秩序。
「爺兒,我們一路朝南,按照地圖來看,至少要走上半個月,才會抵達陀耶山。」
大漠的天色黑得早,商隊在黑暗中持續趕著路,今天帶領商隊的是吳禹安,司徒朗與藺淳坐在馬車內,圍著一張矮幾而坐,一張牛皮地圖攤開擺在上頭,藺淳正指著地圖上畫了記號的路線。
司徒朗一只手臂擱在屈起的膝頭上,一手拎著水袋,眉頭微微皺緊,徑自尋思著。
太平靜了。
打從商隊乘夜悄悄離京,一路上低調行事,一連經過兩個小鎮,都沒有任何阻力,順利得讓人反而心生不安。
不知怎地,司徒朗的腦中,驀地浮現太子南宮兆真當時夜探司徒府,激動的握緊他肩膀,滿臉懇求的模樣。
「朗,這件事,我能倚賴的人,就只有你了。」
「這里沒有別人,有事慢慢說。」司徒朗冷靜地安撫著太子。
說來有些諷刺,被譽為經商奇才的他,在家中雖然不受雙親待見,但是在外卻有許多王親貴族因為仰慕賞識他的聰明才智,與他結為好友。
太子就是其中之一。
十六歲那年,太子一時興起,帶著幾名貼身侍衛私自出宮,來到京城近郊的山上打獵,正好巧遇與兄長一同出游的司徒朗,兩人更同時看中一只黑狐,在競爭中不打不相識,從此結為莫逆之交。
太子是前任蔣皇後所出,因為賢良英勇,受到子民愛戴,皇帝對太子也相當器重。
但是太子受到皇上的重用,現今的衛皇後可就開心不起來。
衛皇後是三皇子與八公主的生母,加上她的父親與舅舅又位居高官,與朝中各派勢力交好,相比之下,太子的母舅那方,無論是在朝中的地位或者勢力,都無法與之抗衡。
皇後一心想扶植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暗中無所不用其極,貴為一國之母,心腸卻是十分歹毒。
「朗,這件事除了御醫和我,還有父皇身邊最倚重的太監,沒有其他人知道。」太子說這話時,神情慌亂且凝重。
「太子莫慌,有話好好說,天大的事也得先說出來才能商量對策。」司徒朗從未見過好友這般失態,更從他鐵青的臉色嗅出不祥之兆。
「父皇的身子打從前幾個月起,就一直不太樂觀,近日還會嘔血,御醫翻遍了醫書,才診出父皇是染上一種罕見的怪病。」太子憂心如焚。
「怪病?」司徒朗很有耐心的听著。
「這種怪病一發作起來,就會昏睡不醒,一醒來便嘔血,御醫說他活到這麼老,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染上這種怪病。」
「這病可有名字?」司徒朗皺眉。
「有,叫做閻羅笑。」太子臉色慘白的說。
「一听便知道這病有多厲害。」
「御醫說,這種病只有一種珍奇的藥材可以治,那種藥材只生長在大漠最險峻的地方,名叫忘塵花,它的花瓣可解百毒,果實可治愈百病,是非常罕見珍貴的藥材。」
話至此,司徒朗已經明白太子的用意。
皇帝身染怪疾,太子得在左右照顧著,免得有人趁機造反作亂,尤其得小心防範皇後,太子勢必不能隨便離京。
而那時的他,因為皇上賜婚促成大哥與沐容春的婚事,心情郁結,早有離開京城的念頭,再加上好友有難,自當義不容辭的接下這個任務。
由于此事極為機密,因此司徒朗故意放出商隊想前往大漠,找尋珍貴奇玩的消息,不讓任何人發現他此行的真正用意,主要目的就是防備皇後的人馬阻撓。
但是百密總有一疏,打從商隊抵達第一個邊陲小鎮,司徒朗就覺得不太對勁,他隱約能感覺得到,一路上有人跟蹤。
「爺兒,您在想什麼?」藺淳等了片刻,才敢出聲,就怕打斷了他的思緒。
「雖然太子說過,皇上染上怪病的事只有身邊幾個親近的人才知道,但是憑著皇後在宮中的勢力,她不可能沒安排眼線在皇上身邊,我們出京找尋藥材的事,也許早已走漏。」
「爺兒的話言之有理,一路上確實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傳令下去,等下扎營休息的時候,徹底清查商隊的人數,要確實對照名冊,以防有外人趁機混進來。」
「我這就去辦。」
藺淳才剛要起身,驀地,馬車忽然劇烈搖動,司徒朗臉色一凜,扔掉手中的水袋,將手伸入矮幾底下,抽出暗藏的短刀。
「爺兒,有土匪!」布簾被掀開,車夫驚慌失措的大叫。
司徒朗冷靜的觀察半晌,臉色一沉,高聲斥道︰「不對,瞧那些人的刀法,整齊劃一,訓練有素,怎可能是一般趁火打劫的土匪,根本是有人想喬裝成土匪,好名正言順對商隊不利。」
「啊!」車夫發出一聲慘叫,身中數箭,立刻倒落下來。
「居然敢動我的商隊,定要讓這些人知道,我司徒朗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爺兒,當心!」
不听藺淳的勸,司徒朗手持短刀,掀開布簾,跳下逐漸放慢速度的馬車。
一群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黃衣大盜,全都蒙著面巾,見人就殺。
那些大盜刀法利落,功力精湛,就連商隊聘來的鏢師都難以抵抗,一個個被砍殺,場面很是血腥駭人。
「藺淳,保護爺兒,這些人不是普通的土匪,全是練家子!」今日輪值帶領商隊的吳禹安在遠處大喊。
司徒朗高舉手中的短刀,銳利的刀鋒劃過想突襲他的黃衣人,鮮血噴了他一身,但他眉頭皺也沒皺一下。
咻!
黑暗的大漠中,忽然傳出放箭聲,前端抹上劇毒而發黑的長箭,一枝緊接著一枝破風射來。
「爺兒,當心!」藺淳大驚失色,沒想過對方竟然派出了這麼精銳的弓箭手。
司徒朗一轉身就看見一枝來勢洶洶的黑箭,直沖著他的胸口射來,他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一道縴細人影閃身而過,奮不顧身的往前一撲,為他擋下這一箭。
「啊!」右肩中箭之人不禁悶哼一聲,隨即倒進司徒朗懷里。
司徒朗驚愕看著懷中的人,發現「他」身形瘦弱嬌小,穿著商隊為了辨識身分而特別縫制的褐色行裝,頭上也戴著一頂褐色帽子。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要不顧性命危險救他?
「爺兒,這里有我和禹安,您快回馬車里。」藺淳與吳禹安趕過來,圍在司徒朗身前,兩人劍術高超,一路上已經解決不少蒙面土匪。
「朗哥……」熟悉的聲音從懷中人的口里傳出。
司徒朗一愣,伸手抬起那人的臉,目光旋即大震。「容夏」
沐容夏忍住肩上的劇痛,焦急的檢查他身上是否有受傷,確定他毫發無傷後,才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太好了……朗哥,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容夏,妳怎麼會在這里?還有,妳身上為什麼穿著商隊的衣服?」看她痛得直冒冷汗,司徒朗不假思索的抱起她,在左右手的掩護之下,鑽進了離自己最近的一輛馬車里。
「二小姐!二小姐!」躲在馬車里的翠音一看見是司徒朗,立即從暗櫃後方鑽出來。
「翠音?」看見沐容夏連貼身伺候的婢女都帶上了,司徒朗更加驚訝。
「朗哥,對不起,是我拜托何總管幫著我們主僕倆一起混入商隊,請你別怪罪……」沐容夏已經痛得唇色發白,但還是強顏歡笑著。
好不容易可以見上朗哥,想不到竟是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
「二小姐,妳流了好多血!」翠音嚇得大哭,雖然從小跟在沐容夏身邊,也見過她練劍習武時不慎受傷的模樣,但那些都是小傷,不像這次,是整片肩膀都染上大量鮮血。
「該死!」看著她蹙緊柳眉,一張臉毫無血色,司徒朗氣得低咒。
「朗哥……對不起。」沐容夏以為他是責怪自己多管閑事,喃喃道歉。
「你救了我一命,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不是你。」兩人自小認識,交情甚篤,既像兄妹也是志趣相投的至交好友,司徒朗怎麼可能舍得見她為了自己而受傷。
「朗哥,我……啊!好痛!」沐容夏伸出左手按著毒性開始蔓延的右臂,痛得不斷倒抽冷氣。
「翠音,按著你家小姐,我要將箭拔出來。」司徒朗當機立斷的下令。
「二少爺,您不是在開玩笑吧……」翠音已經泣不成聲。
「翠音,就听朗哥的。」沐容夏忍痛開口。
翠音不敢不從,幫忙按住沐容夏,然後眼睜睜看著司徒朗將毒箭拔出來。
箭拔出的那一刻,緊緊忍住尖叫的沐容夏咬破了嘴唇,痛得流下無聲的眼淚。
雖然早已經清楚她異于尋常女子的堅強,但親眼目睹這一幕,司徒朗內心還是大受震撼,心底瞬間涌起一股憐惜。
他連忙月兌下外袍,蓋住沐容夏發顫的身體,然後伸出雙臂擁住她。「沒事了,有我在這里,你會沒事的。」
「朗哥……」沐容夏听見他的承諾,不禁動容泛淚。
這一回總算是她救了他一命。
他也會像喜歡姊姊那樣喜歡上她嗎?
沐容夏滿是苦澀的想著,雖然已經虛弱得睜不開眼楮,意識正重重墜落,但是她仍能感覺得到他正緊緊抱著自他的溫柔與承諾,加深了她踏上此行的主要目的一她會跟來大漠,就是想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
只要有機會,她一定要將自己多年來的感情,毫無保留的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