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湄琪拂袖離去,卻不是離開天城電視台,而是直奔李霆慎的辦公室。
她甚至連門也沒敲的直闖。
「李霆慎!」
突來的不速之客讓李霆慎嚇了一跳。他中斷了手邊的工作,錯愕地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孩。
「湄琪?」他眉心擰起,很是意外,「你怎麼跑來了?」
鐘湄琪毫不打算理會他的疑問。她逕自走到沙發前,一坐了進去,雙手交叉在胸前,直瞪著辦公桌後方的男人。
「你太超過了吧?」
一听,李霆慎更是困惑,「我又怎麼了?」
「你還敢問我?」
「我不知道你在氣什麼,當然要問你。」說完,李霆慎合上契約,起身離座,移駕到了她對面的位置,轉而問道︰「你放暑假了?」
「嗯。」冷哼一聲,鐘湄琪別過頭去,故意望向窗外。
「怎麼有空過來?」
鐘湄琪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特地過來看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他頓住,腦中立刻浮現楊郁嫻的臉龐,「你是指……」
「對,就是她。」她回過頭來,直睇著男人,語氣有些激動,「我從文仕那邊听說你交了一個女朋友。本來還以為你終于走出那件事的陰影,特地過來看看是哪個女人可以收服你,誰知道你居然——」
她噤聲,說不下去了。
沒有人可以想象當下的她有多麼震撼。她今天早上出門前還在想象著,霆慎哥會看上什麼樣的女人?是個和姊姊有點像的女人呢?還是一個和姊姊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豈料,出現在她面前的,竟是個和姊姊幾乎九成相像的女人。不論是五官、發型,還是穿著打扮的風格……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看見姊姊顯靈!
李霆慎完全可以理解她的震驚,因為他當初也是如此,他那時也傻愣在電梯外︰呆若木雞地瞪著那張九分像的臉蛋。
所以他沒急著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她的情緒平復。
半晌。
「她……知道我姊姊的事嗎?」
他搖搖頭,垂首,「還沒,她還不知道。」
鐘湄琪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難道你想當作沒那回事、一直瞞著她?」
「我還不確定有沒有讓她知道的必要。」他說得理所當然,語氣里毫無波瀾。
「為什麼你可以那麼冷靜地講出這種話?」鐘湄琪蹙眉地問。
「我只是就事論事。」他閉上眼,深呼吸。
見他這般回應,鐘湄琪啞口無言,只是瞠大眼楮睇著對面的男人,似乎再也不認得他。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呀?他真的是她記憶里的那個「準姊夫」嗎?
以前的他,體貼、細心、善解人意;可現在的他,卻活像一座冰山橫在那兒。
她在他身上找不到往日那股溫文氣質,有的只是冷酷的眼神、淡漠的態度,以及一片彷佛再也起不了漣漪的心湖。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鐘湄琪待自己冷靜了些,才又道︰「你敢說你不是因為那張臉,才決定和她在一起?」
「那是起因,但不是全部。」
「我不信。」她嗤笑了聲,語氣里滿是輕蔑,「如果只是起因,那為什麼她連穿著打扮、發型、耳環的樣式,幾乎都跟我姊一樣?」
李霆慎沒回答。
「承認吧,承認你根本就只是把她當成姊姊的代替品。」
「我沒那樣的想法。」他平靜地否認。
「沒有?不然,你為什麼肯讓她穿那些衣服、留那樣的發型?如果從前有哪個女人刻意模仿我姊,你一定會大發雷霆,怎麼可能還讓她當你的女朋友?」
李霆慎又沉默了。
她說的是事實,字字勾起他的回憶,句句劃過他心口。他眉頭蹙起,久違的心痛像股電流,狠狠貫穿了他。
他根本無力反駁。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行為,他如何能為自己爭辯?
「你以為你能把我姊姊藏起來多久?一輩子?」
鐘湄琪冷眼睇著他。
李霆慎靜了幾秒,思忖著。
「必要的話,我會。」然後他說。
鐘湄琪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回答。
「你瘋了。」語畢,她憤而起身,甩門離去。
卻不出十秒,她又踅了回來。她開了門,探頭望著對方,道︰「李霆慎,你憑著良心、捫心自問,如果我姊知道你找了一個假貨來代替她,你覺得她會高興嗎?」
「……她是人,不是貨。」他嘆口氣,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隨你怎麼說,在我看來就是假貨。」撂下一句話,又是砰的一聲甩上門。這一回她是真的離開了。
李霆慎僵滯在沙發上,思緒混亂得像是被颶風掃過。
你找了一個假貨來代替她。
鐘湄琪的指控猶在耳邊。
他忍不住自問︰他真的把楊郁嫻當作鐘湄芳了嗎?
對他來說,楊郁嫻就像是一股讓他再次蘇醒的泉源,所以,他不願意花太多的心思讓自己糾結在過去的記憶中,他不能讓這一切摧毀在鑽牛角尖里。
四年前,他已經失去鐘湄芳,未來,他不能再失去楊郁嫻。
然而他也明白,紙終究是包不住火。
只不過楊郁嫻所認為的「火」,不過就是他倆私下在交往的事情罷了;可李霆慎拚了命想包住的那團「火」,卻是鐘湄芳這個人的存在。
他說,必要的話,他會瞞她一輩子。
是的,必要的話,他會狠下心來騙她一輩子。
如果已經預見了非死即傷的結果,那他又何必硬闖?他愛楊郁嫻,這點毋庸置疑,所以,他想不出一個「非得向她坦白來龍去脈」的理由。
他不認為誠實是美德,誠實絕大部分都只會帶來傷害。
既然他愛她,又為何要親手捏碎她的心?為什麼?他真的說服不了自己。
晚間七點半,李霆慎將車子停在老地方,然後熄了汽車的引擎,等候楊郁嫻出現。
這是他們說好的。
當初他堅持要開車接送她上下班,她卻認為兩個人一起進出公司實在太張揚了,肯定會招來流言蜚語。于是她說︰「不然,你就讓我在十字路口的那家書局上下車好了。」
所以自此之後,每天早上他都讓她在這兒下車;下班時,彼此打通電話確認時間,然後他會先開著車子來這兒等她,她再緩個幾分鐘離開公司。
其實,他不太明白為什麼他倆必須隱瞞得這麼辛苦。
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交往了,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是嗎?
「你是男人,又是身處上位者,你當然不懂我的難處。」她只是淡淡地這麼解釋著,「如果我們公開了這層關系,那公司里的人就再也看不到我在工作上的表現。他們永遠只會記得——啊,楊郁嫻啊?不就是李總的女人嗎?」
他听了,無言以對。
想想,反正只是接送的地點,小事一樁,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問題,便也就這麼順著她。
十分鐘後,楊郁嫻上了車。
「餓了沒?」他照慣例先關心她的肚皮。
「餓,餓死了!」她扣上了安全帶,撥了下兩頰邊的發絲。
「那去吃和民?」
「好啊,看你想吃什麼都行,我只要有得吃就好。」
「你真好養。」
她的話逗笑了李霆慎。他轉動鑰匙,發動了引擎,將車子開出停車格,往快速道路的方向駛去。
「啊,對了。」突然,楊郁嫻像是想起了什麼,「今天下午有一個怪怪的女孩子,跑到節目部來找我。」
聞言,李霆慎的腦袋就像是被天外飛來的一顆棒球給砸中,瞬間空白,握住方向盤的五指不自覺捏緊了些。
「哦?」他強作若無其事,「什麼樣的女孩子?」
「嗯……我想想……」她揉著下巴,道︰「看起來差不多像是大學生吧?長得滿漂亮的,穿著也很講究,只是講話怪了點……」
「她說了什麼?」他目視前方,幾乎是屏息等待她的下文。
「她說——」楊郁嫻搔搔眉毛,嘶了聲,像是在思考著該怎麼表達,「她其實也沒說太多,就只是突然問我知不知道她是誰的妹妹,然後要我記住她什麼的……啊,對了,她說她叫鐘什麼……什麼琪……」
「鐘湄琪。」他替她道出。
楊郁嫻一愣,轉過頭來睇著他的側臉,「你認識她?!」
他苦笑了笑,暗笑自己干麼這麼急著承認?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他胡謅個答案。可事實上,哪是什麼朋友?應該說「前未婚妻」才對。
「你朋友的妹妹?」楊郁嫻皺了眉,「你朋友的妹妹跑來找我干什麼?」
而且那女孩可噴得咧!
「……因為,她從文仕那兒,听說我交了女朋友,所以特地過來,看看你是什麼樣的女人。」
一句話,他說得斷斷續續,支離破碎。
他的腦和他的心,正在纏斗。
腦袋不停地告訴自己——別坦白、別多話、別惹事,掌握此刻的幸福才是上策,多余的渾水不必去蹚。
然而他的心卻因此而自責內疚,受盡折磨。
「原來是這樣啊!」楊郁嫻恍然大悟,盤繞在腦海里的迷霧頓時散去,「真是的,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害我整個下午心里都懸著這件事情,連開會都沒辦法專心。」
「她那個人就是這樣,不按牌理出牌……」他揚起唇角,側頭睞了她一眼,決定反守為攻,主動轉移話題,他不想再繼續繞著這件事情打轉了。
「節目做得怎麼樣?我听說有一百多個人報名改造計劃。」
「哦,對啊,都已經快破兩百了。」
「這麼多?」
「你就知道男人有多絕情,把女人娶到手了就擺在家里面,理也不理睬。」
「……這是兩碼子的事吧?」
「怎麼會?不然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主婦搶著報名,只為了讓丈夫再多看她們一眼?再迷戀她們一次?」
有理。不過他倒是有另一種想法。
「如果反過來呢?」
「什麼意思?」
「改造丈夫,讓妻子再一次迷戀上他。」
「哦,那我的節目會垮吧。」她哈哈干笑兩聲,「可能報名人數會瞬間減為個位數。」
「你不認為會有妻子強迫丈夫來報名?」
「那這樣怎麼會有驚喜?」
「驚喜的場面可以作假,另外拍就好了。」
「我才不要。我堅持我的節目每一刻都必須是真情流露。」她努努嘴,毫不認同。
雖然她知道公司里有些節目也是仿實境秀,但其實很多橋段都是做假、配合著演戲;甚至節目里的人物也都不是真正的報名者,都只是從經紀公司找來的小咖模特兒罷了。
這樣的回答,李霆慎不意外。他一直都明白她有多敬業。
「噯,還有一件事。」楊郁嫻又道。「嗯?」他應了聲。
「那個……」她顯得有些猶豫不決,「下個月我弟的老婆生日。他們固定都會辦一個生日Party,今年你想陪我去嗎?」
「好啊,正確的日期是什麼時候,我叫文仕把空檔排出來。」
听了,楊郁嫻睜著大眼,甚是吃驚。坦白說,她沒料到他居然會答應得這麼干脆,畢竟那是「去見她的家人」,而不是什麼「去外面度假走走」……
她的沉默引起了李霆慎的注意,他轉頭,望了她一眼。「怎麼了?」
「呃,不是……我以為你不會想去。」
「為什麼?」他輕笑了聲,道︰「那不是你的家人嗎?」
「是啊,只是——」唉,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內心的狂喜。
他願意見她的家人,對她來說已經別具意義了。
「只是?」
「沒有,沒什麼……」她嫣然微笑,驀地伸手解開了安全帶,傾前就在他頰上落下一吻,啾的一聲,「你對我真好。」
他笑了。「陪你回家一趟而已,沒那麼好。」
「太謙虛會讓人討厭哦。」她甜蜜蜜地睨了他一眼。
「只對你謙虛。」
語畢,他抬手輕捏住她的下巴,傾身在她的唇上輕啄了下,隨即將注意力擺回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