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計劃變更,本來夏日葵打算在嚴幀方的辦公室等他下班,然後一起吃飯。
如果育康的家人很難擺平,也許他們會在台北多留一晚,那麼,如果嚴幀方主動邀請的話,她不介意住到他家里,和他促膝長談。他們都喜歡「促膝長談」的經驗,在老家的玉蘭樹下,在海邊、在屋頂上、在各自的房間里,面對面或用網路、用視訊聊天。
他是個不多話的男人,但這些促膝長談的夜里,他們增加了對彼此的認識。
問題是,他家里不方便,問題是,李茜出現之後,夏日葵覺得連待在辦公室等他下班都不方便,于是她找了借口離開,從他辦公室溜出來。
他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到對面的餐廳等我下班。」嚴幀方明白她在想什麼,他必須解釋清楚,但那需要時間,所以最理智而正確的做法是讓她暫時離開、整理情緒,而他加快速度,把手邊的工作處理完畢。
她想說︰「我介意的。」
但他有點專制,沒讓她把話說完,就將一部IPAD塞到她手中,說︰「不必擔心,里面的資料我都有備分。」他連擔心她無聊這種小事都考慮到了,誰敢說他不是個細心的男人,那麼細心的他,肯定能夠理解,在李茜之後,她不願意涉入麻煩的心態吧。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她覺得有點累,也許是……昨晚在嫚嫚家里沒睡好的關系吧。所以她沒有反駁,抱起他的IPAD、離開他的辦公室。
她想盡快找個地方,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
但是電梯門打開,她的手臂竟然被人一把抓住,夏日葵抬眼,視線順著抓住自己的手往上滑,停在李茜美麗動人、妝容精致的臉龐上。
夏日葵打星她時,她也用同樣的眼光打量夏日葵。
李茜在心底給夏日葵打分數,她不像能夠打動嚴幀方的女人。
她的長相不差,但打扮太糟糕,嚴幀方喜歡的女人應該和自己一樣,一絲不苟、干諍整潔,所以夏日葵應該可以讓她放心,只是她的確好幾次在深夜里偷偷听見他開心的笑聲,听見他嘴里喊著阿葵……李茜想不透,這樣一個沒有贏面的女人,怎會比那些家世好、身分好、穿著打扮都是上流社會的女子更讓她感受威脅?
眼光往下滑,她知道夏日葵手上那台包著LV皮套的平版板腦,她曾經想向嚴幀方借用上網查點資料,他連踫都不肯讓她踫,說里面有重要檔案,可他卻放心地把重要檔案交到夏日葵的手上?
夏日葵是賣房子的,察言觀色是基本功力,她當然知道對方在打量自己,也許還估算她在嚴幀方心里佔據多少比重。
光是一句「李小姐」便讓夏日葵明白,她想在嚴幀方身邊站穩腳步,還需要漫長的時間和等待。
但那關她什麼事?她又不是愛招惹麻煩的女人。
「我們談談。」李茜說,兒子則留在會客室等她。
談什麼?談那個不屬于她也不屬于自己的男人?
夏日葵想回李茜一句無聊,但她來不及開口,就讓李茜一把拉進電梯里,李茜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力氣卻大到令人吃驚,夏日葵的手腕被箍得死緊,李茜像在抓泥揪的,生怕她在自己掌心下逃出生天。
夏日葵腦海里的念頭是,這個女人是金剛芭比嗎?柔弱的外表包里著鋼軼般的意志力。
電梯直達頂梭後,她將夏日葵拉出電梯,推到鐵門後面、沒有遮蔽物的陽台,才松開手,夏日葵直覺退開幾步,和對方保持安全距離。
陽光下,李茜的臉被照出一層金黃色光暈,極其美麗精致的面容上,夏日葵卻察覺到一絲瘋狂。
李茜的確很瘋狂,因為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離嚴幀方遠一點。」夏日葵淡淡一笑,回答︰「我住在墾丁,從台北到墾丁,不是什麼近距離,但是,如果距離遠近就可以決定兩個人的關系,那麼,你不應該是幀方口里的李小姐,而是內人。」短短幾句一針見血的話,夏日葵刺激得李茜失去理智,她比那些名流千金更難應付,人家懂得廉恥、懂得知難而退,不像她……她、她……她尖牙利嘴、口舌刻蓮、心腸歹毒!
她搶上前,指著夏日葵破口大罵。「你別妄想破壞我和幀方,我愛他、他愛我,我們之間還有個兒子,我已經得到嚴家長輩的認同,很快就可以嫁進嚴家,你和他,什麼都不是。」
她的口氣很儳在說︰「你別想破壞我的商譽,我的蛋有經過篩選、清洗和檢驗,無藥物殘留、沒有生菌數,還得到CAS優良農產品標章,你這只禽流感病毒想都別想來破壞。」
問題是,她設有半點破壞的心思,而且醫生說過,她對蛋白質過敏,所以她只想遠離、不想接近,只想簡單,不想復雜了和嚴幀方之間的友誼。
是的,友誼。
她承認自己的心有一點點逾越,承認自己控制不住想到他、听到他、看到他時的狂喜,承認自己有點貪婪,想在朋友的最大範闈內,再多爭取一點點的心情。
可這是不對的!她生病了,再沒有什麼未來,她不應該自私地亨受他帶來的幸福,因為無法回饋。也許李茜在嚴幀方眼里什麼都不是,但她的出現的確是當頭榫喝,及時阻止了她的自私。
因為那一刻,她的心痛心酴,嚴幀方的緊張保護,再再說明了一件事——盡管他們口口聲聲說彼此是朋友,盡管她時刻在兩人之間劃定友誼的界線,但她和嚴幀方都是不安分的人,他們正一步步往非友誼範圍靠近。
夏日葵嘆道︰「既然你愛他、他愛你,你們之間還有個兒子,並且你已經得到嚴家長輩的認同,而我和他什麼都不是……你干麼強拉我到這里?」夏日葵的口氣平淡,話也多是重復對方所說的,只是如此的提出疑問,可是刺傷她刺得李茜激跳起來,想狠狠扇她一耳光。
「你這個賤女人、婊子、小三……」李茜怒氣沖天,罵了一串不該由穿著高雅大方的女人口中吐出來的話。
夏日葵冷靜道︰「請你停止自我介紹,我已經很清楚你的身分。」
「你!」李茜分析過幾百種夏日葵的反應,卻沒想到她會如此冷靜。
「如果沒其他的事,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忙。」
夏日葵的冷靜讓李茜技窮,她歇斯底里起來,「如果你敢走,我就從這里跳下去,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是你逼死我的,幀方會看清楚你惡毒的真面目,品言會恨你一輩子……」
夏日葵無可奈何的說︰「你期待我回答你什麼?對不起,我知道了,我會離幀方遠遠的,求求你不要跳?我和你又不熟,干麼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何況你會听我的嗎?那是要交情夠的人才能說的話,要不要我去找你的家人來給你親情喊話?」
「或者,你希望我回答︰你去死吧,有種就跳下去,不要空口說白話……若是你真的往下跳,我將會因為自己無心的幾句話,一輩子受到良心譴責,對吧?我又不笨,何必為一個不相干的人來折騰自己的良知或人生。所以,你要不要跳樓,隨便你,你有權利作主自己的生命,而我,我什麼話都不想說、不想保證,因為我根本不需要為你的人生承擔任何責任。」
「其實我比較想建議你,如果你的目標是嚴幀方,與其把力氣拿去消滅周圍不相干的女人,不如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就算逼退我又怎樣?有實力的女人滿街跑,你不能把天底下女人全殺掉吧,壞皇後之所以能夠依賴魔鏡,那是因為她的對手只有一個白雪公主,而依照嚴幀方受歡迎的程度,你要對付的白雪公主至少上千萬個。如果我是你,我會趕快下樓把兒子照顧好,沒猜錯的話,他大概是你手中唯一的籌碼了。」話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夏日葵忍不住抱怨自己。唉,還是心太軟,她不想浪費口舌勸解李茜的,但最後她還是花了心思,就當作……善有善報吧,希望以後她病情嚴重到分不清東南西北時,會有人願意對她多付出…點耐心。
她再度坐進電梯,下樓,卻沒依照嚴幀方的指示,到對面的餐廳等他下班,而是坐計程車來到火車站。
她找一張椅子坐下來,像蝦子一般,整個人蜷了起來。
她從進辦公室向幀方告白那天開始想起,他到墾丁,她帶他游戲,他們的簡訊,他們的打屁……她想得很認真仔細,並且一遍遍反復想過,直到心底響起一聲「夠了」,她閉上眼楮,捂上嘴巴,用自己听得見的音量說︰「再見!」她向自己認錯,她不該放任友誼無限制發展,不管做什麼事都該設立停點,否則越陷越深,終至萬劫不復。所以,就此打住!
她在火車站坐了很久,嚴幀方打過七通電話,她沒接,傅育康打了一通電話,她告訴他已經在火車站等候,三十分鐘後,兩人會合、一起回墾丁。
兩人都有些失落,回家路上,他們都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