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鬧出的大戲很快就散了,方意宛狼狽離去,老掌櫃也請閑雜人等離開,只剩下宛蕭瀟平靜著一張臉,跪在靈堂前燒著紙錢。
元龍武知道這時候她需要的不是任何言語安慰,他能夠做的,只有安靜的陪在她身邊。
一片寂靜中,宛蕭瀟驀地出聲,「你可以走的。」
「為什麼要我走?」元龍武的聲音同樣淡淡的,盤著腿坐到她身邊,看著她蠟黃的臉色被火盆中的火光映得更顯狼狽,他心疼的替她順了順落在頰邊的發絲,塞至耳後。
她並未看向他,依舊淡漠地道︰「那個人可是當朝宰相,我一個小小孤女要對上他,無疑是自討苦吃,你就算家里有點權勢,難道能大過宰相不成?為了避免麻煩,你還是走吧。」
一听,他隨即微勾嘴角,「你以為今兒個他是怎麼找來的?你娘去打听的那些事情,他根本就不會知道,是我想著你應該想知曉這些事情,才去他府上引他過來的,若他要對我不滿,那就盡管來吧,我也不怕。」
宛蕭瀟燒紙錢的手頓了頓,終于願意轉頭看著他。
「你這個人,總是愛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例如攬了這件事情?」元龍武輕哼一聲,又自動接話,「例如戀上你這個到現在都不肯老實承認自己心意、還想要把我給推得遠遠的固執姑娘嗎?如果你是說這個的話,那我還真是無法否認。」
她這時候哪里有心情去想那些情情愛愛,她真的很感激他對她的照拂,但是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勢必會引來麻煩,她不想牽連到他。
她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再度張開眼時,原本還有幾分浮動的黑眸,只剩下清冷一片。
「不說這些了,你走吧,我是真不想拖累你,不管你是怎麼想的,這件事情我不想扯到別人。」
元龍武差點被她的固執給氣笑了,他扣住她的雙肩,逼著她轉過身子看著他,「我說過,別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我就站在你身邊呢!你這樣把我排除在外,是當我死了嗎?」
她有些不耐煩他在這些事情上的執著,忍不住月兌口吼道︰「你怎麼這麼煩呢!說了不想拖累你,說了不想讓任何人管我的事情,說了我們之間不可能,你就不能順著我的意思趕緊走嗎?走啊!」
他表情一僵,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好!好!真是好得很!我一片真心,在你眼里倒成了驢肝肺!」他低頭俯向她,冷冷的望著她,「我看中的人,就不會輕易放手,你今兒個趕我走,我明兒個就會想辦法整治回來。」
「你隨意吧!」上次他威脅她,最後還不是沒真做出什麼事來,她只當他這次也只是面子拉不下,耍耍狠勁罷了,倒也不以為意。
他站起身,臉色沉得可以滴出墨來,接著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直到再也听不見他的腳步聲,再也感覺不到他一直守在她身邊的溫度,宛蕭瀟才像是垮了般的癱坐在地上,細細的低喃飄蕩在靈堂之中,「這輩子就當我欠了你的吧……」
宰相府負責采買的僕婦,今日一早才出門不久,又馬上一臉著急的踅了回來,並帶回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
宮外大街上的菜市口,有個姑娘自插草標,標價萬金賣身,還自稱是當今宰相流落在外的女兒。
嬤嬤听到消息,馬上來向陸氏稟報,听完,她錯愕得手一滑,原本拿得穩妥的茶杯落到地上,摔碎了,茶水也灑了出來,表情難看到了極點。
嬤嬤連忙喚來丫鬟收拾,不時偷偷覷向主子。這樣的消息,無疑不是在戳夫人的心窩子啊!
陸氏沒想到成親十來年,丈夫不納妾不在外頭胡來,結果一出事,卻是連女兒都有了。
她試著平穩呼吸,杏眼微挑,壓抑著怒氣問︰「把這事從頭到尾給我說清楚,還有昨日去打听消息的人呢?若是回來了,馬上一起帶進來,我要好好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意宛一夜未歸,只回來換了衣服又去上朝了,兩名小廝直到確定相爺進宮,這才連忙趕回府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和一名僕婦一同被叫到陸氏跟前。
陸氏不想多說話,嬤嬤機靈,代為開口問︰「夫人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和昨兒個老爺出去的事情有沒有相關?你們把知道的事情都清楚地說個明白,若有遺漏,挨板子事小,全家都得發賣出去。」
僕婦緊張地先回道︰「奴婢早上要去采買,見菜市口圍了許多人,好奇一瞧,發現是個姑娘要賣身,有人問她賣身幾何,沒想到那姑娘嘴狠,一開口就是一萬兩金子,所有人听了全都傻了,後來才有人笑罵,這姑娘又不是什麼絕色,臉上又帶著疤,雖說識點字會點灶上功夫,也不值那些銀兩,誰知道那姑娘張口就說︰『我是宰相之女出來賣身,難道不值得這個價錢?』一堆人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也就當笑話听听。
「但奴婢也是府里伺候老的了,一眼就覺得她眼熟,听她這麼說之後,又仔細打量起來,雖然那雙眼楮和嘴巴與相爺不大像,其他的都可以看得出相爺容貌的影子來,奴婢想著這件事事關重大,東西也沒來得及買,就趕緊回來稟告夫人。」
嬤嬤接著看向昨兒個吩咐下去的兩個小廝,兩人對望一眼,皆面有難色,遲疑了一會兒,才由其中一人負責回話。
待話都問完了,嬤嬤就讓人都下去,獨自伺候著。
陸氏听完,心中也猜測到大約是丈夫之前的家人找了來,心中滿是煩躁不安。
如果這事不是發生在自己的丈夫身上,或許她也會對那個敢賣身的姑娘道聲可憐並稱贊一聲有氣魄,只不過她如今辱的是自家丈夫的名聲,她就是心中有著同情她,卻又有些覺得扎手。
這個姑娘擺了這道,明顯就是要讓宰相府的名聲臭到大街去,要不她都能開起一家鋪子,又跟侯府世子交好,怎麼就不能葬母了?
她敢說,不到一日,這個消息定會傳得人盡皆知,且打今兒個起,宰相府里就是多跑進一只螞蟻,也會引得人多加揣測。
更糟糕的是,她的一雙兒女都正是等著說親的年紀,這個姑娘弄了這麼一遭,她和相爺倒還無所謂,她的兩個孩兒該怎麼辦?
只是現在不去,事情只怕會越傳越廣,但是去了,不就是認了她是相爺的私生女?
不!這世界上能人多著了,誰知道會不會順著藤模,一路替相爺尋回從前的經歷,如此一來,不是相爺的名聲鬧得更糟,就是她直接從正室成了填房,她的孩子就要比那個在外頭賣身的姑娘還要低上一截,她怎麼能甘心?
左也不能右也不行,彷佛前後左右的退路都給堵死了,她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個兩全的法子來。
她正心煩,女兒就從外頭跑了進來,後頭跟著女乃娘丫頭一串人,她見了更是來氣,開口就先訓斥,「大家閨秀的連走路都不能好好走,給你請的嬤嬤是白教你規矩了嗎?」不過她也只舍得訓女兒這麼一句,剩下的氣,全都發在一干奴僕身上,「讓你們跟著小姐是要引著小姐學些好的,如果連你們都不明白這些規矩,要你們有什麼用?還不如全都拉出去賣了!」
除了方心如,一群人一听,立刻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方心如向來都被捧在手心里呵疼著,哪里禁得起罵,嘴一扁、眉一皺,臉色不好看了起來,「娘怎麼突然這樣凶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陸氏想著外頭那個還在跪著的姑娘,又看了看自家女兒單純沒心計的樣子,又是擔心又是想嘆氣。
「唉,你也別怪娘凶,你都已經十三歲了,也該要有點樣子,否則以後要怎麼做一個掌家娘子?」
方心如賴到她身上,撒嬌道︰「女兒不想嫁人,只想陪在娘身邊。」
陸氏連嘆了好幾口氣,最後到底還是不舍得責備,轉過頭看著嬤嬤,淡淡地吩咐道︰「找個人去宮外守著,相爺一出來就把這事報給他听,看相爺有什麼打算再說。」
這事兒她還真不好出手,若是處理得好,那是應該的;若是處理不好,那就是她居心叵測,干脆她也撒手不管,看相爺打算怎麼做再說。
元龍武騎馬來到圍觀的人群外,不悅地睨向仍跪著等待賣身的宛蕭瀟。
想到昨日兩人的不歡而散,她板著臉假裝沒看見他,他也沒主動向前來,真的當兩個人就像是陌生人。
這其間,還是有人過來問價,但是更多的是看著她破相過後的容貌指指點點,她心中的自卑早已全轉為對方意宛的恨意,哪里還覺得這道疤丟臉,只恨不得讓他更丟臉一些才好。
她相信過了今日,整個京城都會流傳著相爺拋棄糟糠妻,另娶高門婦的流言。
她知道自己無權無財無勢可以動得了他,但是就算賠上自己的臉面和尊嚴,她也要讓他顏面掃地,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想著,她垂下的眼里閃過一絲的冷光,連旁邊有人在問價碼都懶得搭理了。
不過元龍武可忍受不了她真不把他當一回事。
他策馬緩步向她,群眾們自動退向兩旁,讓出了條路給他。
宛蕭瀟是听到了一陣馬嘶就近在頭上,才猛地抬頭起來看,但因為陽光太過刺眼、來人又背著光,她眯著眼看不清馬上對方的面容,但是一听到聲音她馬上就知道了。
他不是打算假裝不認識嗎,現在又靠過來做啥?她心中嘀咕著。
「你說你是宰相之女,價值萬金?」元龍武慵懶的聲音慢慢問著。
她不想理會他,但又想到賣身的目的,最後還是回應了,「是又如何?」
「那我買了吧!」他隨意的說著,彷佛是用幾兩銀子買個小東西那般輕松。
宛蕭瀟可是打算跪滿一天的,而且想也知道他必然是想哄著她走,她才不會這般輕易隨他的意。
她淡淡掃了他一眼,「那行!還請這位爺先拿出我的賣身錢吧!一萬兩黃金,不多不少。」
不少民眾听了,又再次倒抽了一口氣,議論紛紛起來——
「萬兩黃金呢!這小姑娘也真敢說,我要是有萬兩黃金,我買多少漂亮的丫鬟不行,干麼還買這個破相又長得丑的?」
「唉!這你可就不懂了,你就是拿著萬兩黃金去買,難道還能多買幾個宰相的女兒?」
「你不懂,說不得這姑娘只是胡說八道呢!要不,宰相府的人哪還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就是沒動靜才代表著心虛呢!要不早早就拿大棍棒子出來趕人了!這樣污辱相爺家的事情,若是無中生有,宰相府早就出面處置了。」
元龍武完全沒被她的話給嚇走,而是挑了挑眉,讓隨身侍從挑來一個沉甸甸的擔子放在她的面前,再把擔子上頭的紅布給拉開,瞬間所有人全都噤聲了。
「這一擔子是五百斤的黃金,後頭還有幾擔就不送上前來了,怎麼,爺現在可以買人了吧?」
宛蕭瀟當初開這個條件,就沒想過真有人要買她該怎麼辦,一時之間看著那金燦燦散發著光芒的金磚,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實在是不能怪她,她長這麼大,除了看過碎銀子外,就連銀票都沒看過,更不用說是這一大塊一大塊的金磚了!
見她不說話,元龍武也沒了那個耐心,直接從地上把人給拉了起來,讓她趴在馬背上,又吩咐侍從挑著擔子跟上,一群人快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