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年後 京城
初夏，當這一方小院子里還帶著春日的淡淡涼意時，外頭早已經有了微微灼人的艷陽，屋外的樹梢上也開始若有似無的傳來蟬鳴，少了春花的裝飾點綴，滿是鮮翠綠意的院子，看起來多了幾分沉穩的朝氣。
隔著一方翠綠，斜開的窗頭邊可瞧見屋內的景象，一名已近弱冠之年的男子，俊白高挺，穿著一襲柳綠撒金的袍子，單手懸腕，正專心致志的在臨窗的書桌後方練著大字。
墨香與一旁香爐散發出來的淡淡檀香交相揉合，清淡幽遠，就如同男子給人的感覺一般，高潔不可侵。
「少爺！少爺！」一個穿著褐色衣裳的男孩一路跑著沖進了院子里，那急促的聲響打破了這一室高雅的寧靜。
男子不疾不徐的寫下最後幾個字，才抬頭看著快跑進來的小廝，淡問道︰「怎麼突然這樣大吼大叫的？」
無邊顧不得仍喘著氣、嗓子還干得很，就急促回道︰「少爺，小的剛剛去博古齋幫您問問新墨到了沒有，回來的路上經過某間鋪子，剛好肚子餓了，想著先進去吃點東西，沒想到竟然看到了少爺您的字！小的想著該不會是哪個手腳不干淨的，把少爺損壞的那些紙收去了，然後賣給了那些不識字的小商人，又想著這樣的事情不好宣揚，就快快吃完回來告訴您了。」
他越想越生氣，還沒等主子有反應，就先抱不平了起來。
「少爺的字不說價值千金，但是在京城里也是難得的東西，平日少爺的字多少人都求不來，現在卻不知道被什麼人揀去做了他用，想到就讓人生氣。」
元龍武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這世上寫字相像的人多了，說不得人家店家只是請了與我寫字差不多的人來寫了菜牌子，你又有何好生氣的？」
無邊先是想了一會兒，但又搖頭，「不可能！少爺，打您從南方回來就是無邊在您身邊伺候的，您的字無邊是不會認錯的，雖說那幾個字看起來有些生硬，並不像您寫的這般風骨，但確確實實是您的字跡無誤，不說別的，您寫捺這個筆劃的時候，習慣往上挑，尾鋒還小小的打了個圈，這小地方別人可能沒注意到，但是無邊卻是清楚的，而那鋪子里的字，就是這樣的。」
听他這麼一說，元龍武也略皺起眉頭。他雖然不是很在意是不是真有人拿了他的字去仿去賣，但是若連這點小細節都能注意到，現在他還沒承了侯爺的爵位倒是無妨，若以後……那可就麻煩了。
「你帶我去瞧瞧，我倒要看看，是誰能夠把我的字給模仿得連你都會認錯的地步。」元龍武抬腿走了幾步，像是又想起什麼，突然停下腳步，低聲問︰「對了，今年有什麼消息沒有？」
跟在他身後的無邊馬上反應過來，雖然覺得少爺年年都等不到想要的答案的確有些可憐，但是他更不敢隨便捏造一個無中生有的消息來欺騙他，于是搖了搖頭，「沒有，還是老樣子，少爺讓人去找的那對母女那年秋收剛完，就都不知去向了，村子里的人也都不知道她們去了哪里。」
少爺背對著他，所以他看不見他現在的表情，只覺得他挺拔的背影，此時竟顯得有些落寞。
許久，元龍武才淡淡說道︰「繼續查，走吧！」
無邊听到這話的同時大大松了口氣，感覺到胸腔的那種壓迫感，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屏住了呼吸，直到少爺再次開口才敢把那口氣給吐出來。
唉！少爺這氣勢近些年真是越發厲害了，要不是他跟在少爺身邊這麼久，只怕剛剛都要站不住了。
少爺要找的那對母女到底是什麼來路，怎麼年年沒消息還是沒斷了他想查探的念頭？只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頭緒來，他干脆甩甩頭不想了，連忙跟了上去，就怕被少爺嫌他動作慢。
總之，不去想那些多余的事兒，主子怎麼交代就怎麼做唄！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知道少爺的字到底是怎麼流出去的，最好還能抓住府里是不是真有手腳不干淨的奴才，這才是正經事。
若有人問京城里什麼人最多？
第一就是王親貴族多，上至皇帝、下到皇帝的大小親戚大多都住在京城里；另外就是官多，文武百官這個名頭可不是假的，在其他縣城里，縣老爺或是知府就是了不得的大官，但是在京城里，隨便一個驛站前站的，都有可能比縣老爺的官還要大。
除此之外，最多的大概就是南北行商了，畢竟是國都，南來北往的商人幾乎都要來這里走上一圈，帶上最時興的東西回去，轉手又能賺上一大筆。
也因為行商多、貴人多，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樣的食鋪館子，不管是北方的面點、大氣豪爽的大盤菜色，還是南方米點和精致小巧的各式攢盒，只要說得出，京城里就一定有人賣。
至于在一般百姓和商家聚集的南市里，一家專賣面點的小鋪子打從開業以來，就掙了小小的名氣。
一般這種賣面點的小鋪子，就只賣湯、干面幾樣，互相比的就是湯頭、佐料和面的勁道，但是這家鋪子卻不一樣，湯頭熬得清香濃醇不說，除了搭配雞、豬等常見的配料，還有北方少見的魚丸子，且那面明明是雜糧面，卻做得比白面揉出來的面還好吃、還香。
最特別的就是，每隔一個月，店里就會推出兩道新的面點點心，有時候是炸元宵、有時候是蒸茶糕、有時候只是簡單的炸麻花，甜咸辣口味變化多元，讓附近不少有點余錢的人家，不只喜歡來這家鋪子里打打牙祭，更喜歡買一些點心當作送人的小禮，相對于老字號的點心鋪只能過年過節的買上一點，這家南市小鋪里的東西更顯便宜實在又有新意。
只不過生意雖好，人手卻是不多，只有兩個跑堂的小伙計、一個其貌不揚的廚娘，加上一個老頭當帳房收錢而已。
無邊本是一副來勢洶洶、興師問罪的模樣，正要踏進店里的腳步卻讓元龍武給攔了下來。
「先別沖動，先點個東西，等我看看再說。」
兩人走進店里，元龍武便站在菜牌子前專心看著字，點菜這種小事，自然是由無邊負責。
不過此刻正好是鋪子生意冷清的時段，午膳時間剛過，下午要賣的點心也還沒出籠，兩個小伙計都先去休息了，老帳房雖還坐在櫃台後方，只是盤完了帳，也是頭一點一點的，正打著盹，絲毫未察覺有客人來。
無邊喚了幾聲，未能將老帳房喚醒，等了一會兒，又遲遲未見有人接待，忍不住朝後方廚房大喊，「這鋪子還有沒有人啊？要點菜啦！」
在廚房里忙著制作點心的女子一听，連忙擦了擦手，一邊掀開隔著的簾子，一邊朗聲回道︰「這就來啦！客官要用些什麼？」
無邊雖然來過一次，但為了省點錢，他只點了最便宜的清湯面，也不知道有什麼好吃的，皺著眉問道︰「你們這里什麼最能拿得出手？精細一點的，我家少爺不愛吃太重油重咸的菜色。」
「我們這兒清爽精細的菜色自然是有的。」女子淺笑介紹，「我們的雞絲細面清淡爽口，雞絲是用特別的佐料下去抓過的，配著爽口的雞湯，可是許多人吃了一碗還想再來一碗的；若是客官想吃干面，我們也有魯子面，醬料還可以隨客官的口味下去調配的，看是要松花蛋蒜茸，還是簡單的臊子鹵，還是魚蝦醬都可以，配上燙過的女敕青菜還有有嚼勁的面條，許多人吃了都贊不絕口呢！」
無邊身在侯府，加上少爺從不苛待下人，在吃食上有些時候比一些小官都還要好，對于這間小鋪子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就是中午剛來吃過一次，但那次全都因為注意到牆上的字而怒火騰騰了，哪管吃進嘴巴里的東西是什麼味道。
臉上瞬間也沒露出個饞樣來，就只是點了點頭，按照自家少爺的習慣各點了一碗，女子點點頭，就回廚房張羅了。
元龍武這時才轉過身來，隨意找了個位子坐下，手指輕輕摩搓著白玉扳指，心想著那字體的確是仿他的沒錯，而且還是他自創的寫法，話說這種字體他已經許多年不曾在人前寫過了，就是仿，也不該仿這樣的字體才是。
無邊站在一旁，見主子正在沉思，不敢出聲打擾。
不久，有兩名大漢也上門，生得高頭大馬，穿著粗獷，才一坐下，其中一人就不客氣地喊道︰「來個人，上酒上菜！」
「來了！」從廚房里走出另外一名中年婦人，嬌嬌弱弱的，帶有別樣的風韻，她來到兩人面前，有些怯怯的問︰「兩位客官要吃什麼？」
兩名大漢對望了一眼，再看向婦人的眼神瞬間多了抹婬意，嘴巴也跟著不干淨了起來。
「這店里倒是頗好，小的當廚娘、老的當跑堂，只怕有人不知這里是賣面的，還以為賣了什麼好皮肉呢！」
婦人頓時臉紅了一大片，她只有偶爾店里忙的時候才會出來搭把手，從沒遇過這樣的無賴，不禁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元龍武見婦人被調戲，輕皺了下眉頭，但並不打算出手幫忙。
那兩名大漢一看就是這條街上的混混，若是他貿然出手，只怕會讓這間鋪子以後生意做不下去，沒什麼好處。
煮面的女子這時端著一個托盤走了出來，脆聲喊道︰「客官，面來了！」
有些熟悉的聲音讓元龍武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往聲源看了過去，然後猛地站起身，表情相當不可置信。
女子頓了下腳步，也怔怔的看著他，眼里也是滿滿的錯愕。
然而兩人還沒來得及相認，兩名大漢一見又有個小娘子出來，又急急出聲了。
「呦，調戲了老的，馬上又有小的跑了出來，只怕這底子也是浪得很啊！就這麼迫不及待？」
宛蕭瀟瞬間被拉回心神。在外奔波這些年，什麼難听的沒听過，如果只是污辱了她，頂多轉身就走罷了，不過看著娘親一臉委屈的樣子，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她立刻冷下了臉。
「小店廟小，容不了兩位大爺，還請兩位哪里來哪里去。」
兩名大漢哈哈大笑，接著一拍桌，一人一邊就要抓住母女兩人。「怎麼，咱們爺倆的生意不做是不是？這是瞧不起爺了！」
元龍武正急著要和宛蕭瀟傾訴別後情，這時候多了兩個二愣子出來攪局，哪里忍得了，連話都沒說，直接兩腳就踹翻了兩人，在他們還想起身爭斗前，就先拉開宛蕭瀟母女倆，接著朝他們臉上各補上一拳，立馬就讓他們暈了過去。
「無邊，把這兩人扔出去，順便看看是什麼來歷，這輩子別讓我再看見他們在城里出現。」
無邊點頭，也不管自己拖不拖得動這兩人，直接讓外頭暗中跟著的人把人給弄出去，順便去吩咐主子剛剛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