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姐,如何?」
童霏霏一進客房,小春就關心地問。
小春並不是童霏霏的丫鬟,而是她的後輩,此趟跟來是要助她一臂之力,順便學習的。
「兩個膿包。」
童霏霏走到案前拿起朱砂筆,將〈制勝方略〉上「提升兩兄弟功夫」一行劃了去。
紙上被劃掉的,還有「幫利叔敬打通血脈」、「替利家上場比劍」這兩項。
利叔敬腦中血塊積了太久,短時間內不可能打通;而且即使打通,功力仍會折損大半。
替利家當劍手上場比劍是最省事的辦法,可惜朝廷有規定,比劍者必須是制劍者那一方的親屬。
這什麼爛規定嘛!童霏霏很不以為然。既然是買兵器,當然是只看兵器的質量,誰管制劍人的劍術高下啊!
可是,做為利家的幫手,她實在也沒什麼立場批評,因為當初之所以訂下這個規矩,就是為了圖利利家。利家的上上任主持人,也就是利叔敬的父親,曾是江湖中不世出的劍術名家,在七年一較的大比中,接連兩次打敗了名劍山莊的主人,使利家做了制劍這行當的領袖長達十四年。「利家兵坊」幾乎成為朝廷御用的民間軍械作坊。
後來,名劍山莊換了主人,新的主人莫少康勵精圖治,打敗了利家的新主人利叔敬,卻又在六年多前被利叔敬的兄長利伯恭打敗。
莫少康為此抑郁而終,利伯恭則在戰勝之後飄然遠去,而利叔敬在四個月前中風,雖然保住了性命,卻再也不能動手。
所以今年的大比將是一個全新的局面,由名劍山莊的新主人莫子麒對上利家的新繼承者。
一樣的年紀,一樣的輩分,一樣的身分,看來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比試。
勢均力敵?
「呸!」童霏霏忍不住啐了一口。
臥薪嘗膽含悲忍辱勵精圖治的句踐對上人頭豬腦錦衣玉食樂不思蜀的後主,這場仗根本不用打就知道結果了嘛!
更何況,莫子麒素有人中龍鳳的美譽……
「唉。」
童霏霏從桌上成迭的紙張中翻出了一張畫像,畫中人眉目俊朗,一表人才,端的是相貌堂堂;唇邊微露一抹淺笑,自信,卻不令人厭惡。如此英姿煥發的少年,任哪家爹娘看了,都會不自覺興起「生子當如莫子麒」的感觸吧。
不過看著這張足以安慰全天下父母心的臉,只讓她覺得頭痛。
自己家這兩個膿包怎麼跟人家比啊!
「霏霏姐,怎麼樣?」看著童霏霏簡直要糾結在一塊兒的眉頭,小春關心地問。
「我覺得我這次一定會搞砸。」童霏霏嘆了一口氣。
「大老板不會弄錯的,霏霏姐妳一定有辦法完成任務。」小春信心十足地道。
是嗎?童霏霏可沒有把握,因為小春不知道,大老板這次派她出這個任務,根本就是要修理她。
怪只怪她不知天高地厚,天真地以為生辰當日百無禁忌,故選在她生辰那天給大老板寫了封表達仰慕之忱的信,然後隔天她就收到了回信——
回信就是這個該死的任務。
從加入「如意山莊」開始,童霏霏出過不下二十次任務,大部分的任務都是幫婦女找回他們花心的夫君。她,童霏霏,唇不點而含丹,眉不描而籠翠,天生一張「美死人不償命」的標致臉蛋,笑起來動人,嗔起來可人,哭起來揪人心,嬌嗲起來更是讓人酥麻到骨子里。憑著這能動、能靜、能端莊、能嫵媚的千般變化,她想引男人上勾,從來就沒失手過;等男人上勾之後,她再用各種手段折磨他們,讓他們幡然悔悟,體悟「野花再香,還是家花好」的道理。
當然有時候也會遇到冥頑不靈的男人,想跟她「同生共死」。行!既然他不怕死,她就成全他——
「妾身的骨灰就埋在城外十里亂葬崗下,一個饅頭大小的黑色壇子,不重,公子如果不嫌棄,就去把它挖出來,隨身帶著,妾身就會一路相隨。妾身因為上輩子與公子有未了情緣,故今生特來相伴。只是公子與妾身在一起,會折損公子的陽氣;不過好在一直這般折損下去,公子不久就會和妾身一樣,妾身也就能與公子永遠在一起了……」
然後在對方慘白的臉色中,童霏霏飄向窗口,咻的一聲消失不見。
不過就是輕功而已。不過只要是看過這場好戲的男人,沒有一個不去收驚的。
看多了薄情男子的嘴臉,使童霏霏對男人寒透了心,才會神智不清地把最後一點點對男人的希望寄托在大老板身上。
事實證明,大老板是冒犯不得的啊。
「大老板的話就是命令。」這是他們加入如意山莊第一條、也是最高的守則。
童霏霏無奈地把那張〈制勝方略〉的下半截看了又看,那半截寫的都是些下三濫的招數——
「色誘莫子麒……」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尤其像莫子麒這種循規蹈矩、品行端正、背負家族使命、堪稱家族之光的出眾少年,肯定對女人缺乏了解;而勾引男人正是她的拿手好戲。只要略施小計,她絕對有辦法讓他成為縱情聲色消極頹廢的家族恥辱,到時別說是比試,莫子麒不尋死覓活就算他堅強了……
不好,太不厚道,童霏霏想。因為根據探子回報,莫子麒已經訂了親,她不能為了幫利家這兩個膿包而害了一個無辜少女傷心。
她完全不懷疑自己的魅力,她擔心的是傷及無辜。她挺慈悲的吧!
「燒了名劍山莊的鑄劍坊……」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可是名劍山莊沒做錯什麼,毀人家業是要斷子絕孫的。
雖然在被大老板如此傷害後她已決定這輩子再也不成親,斷子絕孫對她沒影響;但如果在比試之前名劍山莊突然遭難,必定會引起官府調查,利家那兩個膿包不死也要月兌層皮。
雖然這種結果可以說是大快人心,不過她可能會被大老板調去掃茅房。
「打傷利家兄弟……」
這麼做不過是多掙得一些時間,等兩兄弟康復之後還是得與莫子麒一戰,除非她能讓這兩兄弟一傷再傷……
她是不介意多動幾次手啦!不過這段康復的時間如果一直沒完沒了地拖下去,莫子麒的功夫必定會更為精進,到時要勝他就更難了,除非能拖到找到兩個膿包的伯伯利伯恭回來出戰;但人海茫茫,找人這事哪有個準呢?
「暗算莫子麒……」
在比試之前,她也可以先讓莫子麒受傷,削弱他的功力。不過這傷必須要夠隱密,不然莫子麒一樣可以以受傷為由要求延後比試。
要受什麼樣的傷呢?童霏霏現在還不能確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莫子麒的功夫應該頗為高強,因為六年多前害他爹莫少康抑郁而終的那一仗,本來是他要代他爹出戰的,那時他才十六歲,是他爹堅持不準才作罷。不管當年的莫子麒是否真夠資格與利伯恭一戰,他這樣的勇氣已令童霏霏感到佩服,也更讓童霏霏不敢大意。
「在劍上喂毒……」
這是眼下看來最可行的辦法,不過她要喂毒的對象卻是莫子麒的劍。
「用毒」一向為武林人士所不齒,所以這項比試也明訂禁止用毒,只要哪一方用毒就直接判輸。就利家兩個膿包的功夫來看,只要上場就少不得要被莫子麒的劍劃個幾下,所以她只要想辦法讓莫子麒拿著毒劍上場就可以了。
用一個豬頭換來七年的生意,對利家來說並不吃虧,只是不知道利家兩個膿包中哪一個會衰運地當上這個豬頭。雖然她私心希望是由利希來當這個豬頭,畢竟利奇比他哥小了兩歲,還不大懂得花天酒地的樂趣,好好管教的話,未來或許還能有一點希望。
只是這麼一來,莫子麒這個「人中龍鳳」就要徹底地毀了,而且是毀在一個膿包的手里,這對莫子麒來說,未免也太不值了。
不過,她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呢?江湖本就是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殺戮戰場啊。
可是這樣對付一個有著大好前途的青年,是不是陰損了點?
「唉……」
童霏霏拿著莫子麒的畫像,看了又看,躊躇不決。
小春瞧著童霏霏陰晴不定的臉色,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從她一迭連聲的嘆氣就听得出來她在煩惱。作為她的助手,小春覺得她應該說些什麼話來鼓勵她的前輩——
「霏霏姐,妳知道大老板怎麼說妳嗎?」
听到「大老板」三個字,童霏霏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大老板說過我嗎?」
小春點頭。
「在小春出來前,大老板跟小春說,霏霏姐是山莊里頂頂優秀的一個,交給妳的任務從來沒有失敗過。」
喔,是啊,她是沒有失敗過,不過這沒有什麼好得意的,因為她做的不過就是騙騙男人、耍耍男人而已。
「大老板說,這個任務或許有些不容易,但他相信妳一定可以克服萬難,達成目標。」
是嗎?大老板對她真的這麼有信心?
「霏霏姐人長得漂亮,手段高明,天下間沒有一個男人能抗拒霏霏姐的魅力……」
天下間沒有一個男人能抗拒她的魅力?這個男人,也包括大老板自己嗎?
「大老板真這麼說?」童霏霏不由得臉紅了。
「嗯!」小春很用力地點頭,眼神卻閃爍了一下。
事實上,大老板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小春說的不過是她自己的心聲。她進山莊才兩年,還在受訓階段,這次能夠隨童霏霏這種連戰皆捷的前輩出來辦事,對她來說是無上的光榮,當然會加意討好她。
本來以童霏霏的精明應該能立刻察覺出這番話的真假,不過面對深不可測的大老板,她只能根據那一點點的蛛絲馬跡來猜測大老板的心意,就像現在這樣。
看到霏霏姐臉上有了光采,小春受到鼓舞,更加信口開河起來——
「大老板說,他會在山莊里等著妳成功回來。」
大老板會在山莊里等她回來!這是暗示嗎?難道大老板對她……
原來這是他給她的最後一個考驗!
童霏霏忽然覺得全身充滿力量,心中陰霾盡掃,她重新思索起來——
「莫子麒,如果你真的被我引誘了,那只能證明你用情不專,正好讓你未過門的妻子早點見識到你的真面目,免得日後傷心……」
「兵器是凶器,燒了你家的鑄劍坊,你們就能少造殺孽,算是幫你家積陰德……」
「替你打傷利家兄弟,以免那兩個膿包的花拳繡腿污了你的手,跟他們比試可是會降低你的格調的……」
「如果你被我暗算了,那只能證明你本事不濟,輸了比試也是天公地道……」
「如果比試時你真的拿到毒劍,那只能證明連老天都站在我這邊,你不是輸給了利家,是輸給了天……」
童霏霏忽然發覺不管使出什麼樣卑鄙的手段,她都是慈悲為懷。發現了這點,讓她的內疚之情霎時間消失得干干淨淨,此刻她的心情簡直開朗得不得了。
在走向光明前,她知道她將會帶著一顆黑色的佛心,勇敢地走進黑暗中。
沒有經歷最深的黑暗,哪能迎接光明的未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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