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廟外的大榕樹下,一群孩童在嬉戲。
大人們每次進天神廟拜神的時候,總習慣把孩子留在外面,以免調皮吵鬧的孩子破壞了天神廟的寧靜。小村子民風純樸,村民們也彼此熟識,所以從沒听說過誰家的孩子因此走失。
不過某天,來了一個陌生男子,他不進天神廟參拜,反而在大榕樹下徘徊,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或許是農忙時節,村民們都忙著下田,所以來天神廟參拜的人就少了點,這一天留在樹下的孩子也不多。
陌生男子看了半天,看上了一個年約五歲的小女孩。
「女娃兒,」幾乎是彈指間,未見他抬腿、舉步,陌生男人就從樹後到了小女孩身邊,笑容可掬。「妳娘是不是去拜天神了?」
小女孩看著陌生男子,點了點頭,用女敕女敕的聲音說︰「對」。
「妳知道妳娘跟天神求什麼嗎?」陌生人很感興趣。
「娘求天神爺爺給我們一點錢。」
「你們家很需要錢嗎?」
小女孩又點點頭。「有錢才能買肉吃,才能有新衣服穿。」
陌生人也點點頭,從懷中拿出一張紙。
「等下妳娘出來,把這張紙交給妳娘,跟她說我可以幫你們哦。」
小女孩乖乖地伸手接過紙,紙上寫了些她不認識的字。
「我姓風,叫風雪月,妳可以叫我風哥哥……」陌生男子臉上露出了心虛的笑。裝小總讓人愉快。
「風哥哥開了家店,專門幫人完成心願的,你們有心願都可以來找風哥哥。」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看著風雪月。
「心願,就是美夢,就是妳想要的。」風雪月比手畫腳解釋︰「譬如說妳娘想要錢,那妳現下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我想尿尿……」小女孩很誠實地說。
風雪月嘴角抽動。
「哦,等一下哦,等一下妳娘出來就會帶妳去,千萬忍一忍哦。」
他已經放段親自出來拉生意了,老天不會殘忍到讓他以把屎把尿作為開始吧。
小女孩嘴巴扁了起來。
「別哭別哭,」風雪月試著轉移小女孩的心思︰「妳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小女孩果然眼楮一亮。「我想吃糖。」
「好。」還好他有準備,立刻從衣袋里拿出了一塊糖。
小女孩望著糖流口水,風雪月卻不馬上把糖給她。
「小妹妹,哥哥知道妳很想要這塊糖,」風雪月斂去笑意,口吻鄭重︰「不過人生在世不可妄圖坐享其成,要完成心願必得要有所付出……」
小女孩根本不管風雪月在說什麼,兩眼只直勾勾地看著那塊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來……
風雪月硬著心腸不把糖給小女孩,繼續闡揚他的主張——
「拿一樣妳最珍惜的東西跟我交換。」
小女孩的心思已經完全被那塊糖給佔據了,根本听不進風雪月在說什麼,只急得拚命朝他伸手。
「拿一樣東西來跟我交換……」風雪月被小女孩逼得有點手足無措。
「給我……給我……」小女孩急到口水都流出來了。
風雪月後悔起來,這才發覺他找錯了對象;如果找個年輕姑娘、大嬸甚至是老太太,都比找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好。
因為他那天仙似的樣貌,至少能讓她們稍微專注在他的說話中,而不會只貪戀一塊糖……
怪只怪他的人品太崇高,不想再用美色為禍人間。
「好好好,哥哥很快就給妳糖。」風雪月很狼狽,忙著月兌身。「隨便拿一樣東西給哥哥就好……」
「我沒有東西。」小女孩要哭了。
風雪月真的不想提醒她,這太貶低他自己了,可是他還是說了——
「地上有石頭……」
「哥哥要石頭嗎?」小女孩面露疑惑,這個哥哥要石頭為什麼不自己撿?
「對……」如果可以,他更需要一個地洞。
「好。」小女孩從地上撿了一顆石頭,怕哥哥覺得不夠,又撿了幾顆。
「這些夠不夠?」原來石頭可以換糖,小女孩長了見識,等下一定要叫其他小朋友一起過來撿。
「夠了……」風雪月臉孔扭曲,卻還得鄭重其事地將石頭放進衣袋里。
小女孩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來,風雪月將糖交到了小女孩手里。
「就像這樣,一樣換一樣。交換,懂不懂?」
小女孩點了點頭,心滿意足地吃著糖。
「記得,把剛剛那張紙拿給媽媽看哦。」風雪月離開前不忘叮嚀。
「哥哥,」小女孩忽然叫住他。「我幫你拿這張紙給媽媽,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塊糖?」
交換。小女孩學得很快。
風雪月哭笑不得。等小女孩長大後,他一定要請她到他的如意山莊當賬房。
*
「這上面寫什麼東西?」小女孩把紙張交給了媽媽,可惜的是她媽媽也不識字。
看在那兩塊糖的面子上,不識字的媽媽將那張紙拿給了村里私塾的先生看,私塾先生是全村最有學問的人。
好奇的村民們都聚到了私塾里,想知道紙上到底寫了什麼。私塾先生清了清喉嚨,開始念道——
「尋人中舉覓姻緣,去病解紛求平安;聲聲叫天天不應,鄙人為你把夢圓。」
上面一列四個橫字寫著「有錢必應」,下面寫著「萬事如意」。
最後是一個處所,署名「如意山莊風雪月」。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私塾先生忍不住笑了,立刻作出推測︰「八成又是騙人的東西,如果真的這麼行,這人不早就發財了,還來賺我們窮人的錢?」
「對啊!對啊!」村民們訕笑一陣,一哄而散。
于是那張用兩塊糖才換來面世機會的紙,就這樣被揉成一團,淒涼地被風吹了開去。
不過,不知是上天慈悲,時來運轉;還是那張紙命不該絕,絕處逢生;那張紙被風刮到了村里的地主臉上,被地主給看見了;而地主正是什麼不多,偏偏錢最多的那種人。
地主根據那張紙上留下來的地址,抱著姑且一試的心,去了當時在草創中的如意山莊,交換了一個心願。
結果令他很滿意。
幾乎是一夕之間,在世上不同的地方,突然都流傳起關于如意山莊的故事;如意山莊僅靠著口碑就迅速地打響了名號,一年又一年,直到如今……
以上只是關于如意山莊崛起的一種說法。不管什麼偉大的事業,都有它們篳路藍縷、創業維艱的故事,倒也不用認真去考究。不過,當年那個拿過風雪月兩塊糖的小女孩堅信她的故事才是如意山莊的第一筆生意,因為,在大家都稱呼如意山莊主人為「風大老板」的現在,只有她還記得那個名字,那個陌生男人親口告訴她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
風雪月。
楔子
風雪月走進書房,目光照舊落在書桌上。書桌上,放著一封信。
這幾年,直接送到他書房的信少了。如意山莊創立已逾十載,規模完備,所有大小生意分層負責,已無須他事必躬親;所以今時今日會送到他這兒的信,大底不是些難以決斷之事,就是機密大事。不過如果事涉機密,通常委托人會親自接洽;而難決之事,總管會立時回報——他一向不許下屬延宕請托的。
「又有難事了?」風雪月想著,不自覺加快腳步。
拿起桌上書信,卻是一怔。信封中路以楷書寫就,字體尚稱娟秀,也有點眼熟。不過吸引他目光的卻是「鈞啟」二字——
鈞啟?若不是用錯,那這信就是底下人寫的了?
下屬有心願,大可直接開口,何須寫信?在開信的同時,風雪月恍然憶起這似曾相識的字跡是屬于誰的;及至展開那形制精美暗香浮動泛著銀箔羅紋的花箋,他立時知道了寫信之人是誰——
霏霏。
霏霏為何要寫信給他?
「年華似水,流光偷換,十年如水匆匆過……」
風雪月再次恍然。他與霏霏相識已經十年了。猶記當年見面,霏霏還是個十歲的小女孩。父母雙亡後,人口販子抓了她,要把她賣給青樓,她在掙扎逃亡時遇上了他,為他出手相救——
「哥哥,求你帶我走吧!我什麼都會做。」
他記得她當時是這麼說的。
他一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當時如意山莊根基未穩,他每天勞心勞力,實無暇顧及其它,不過他卻答應了她,自己也不明所以。現在想來,或許是因為他看出了她的潛質,也或許只是因為那聲「哥哥」——唉!不服老這毛病,怎麼都得改掉。
無論如何,事實證明她果真是塊璞玉。他請人教她讀書、識字、習武,不過五年時間,她已經被雕琢成一塊美玉,也理所當然地加入如意山莊,成為一把好手。
風雪月從回憶中月兌出,重新看回「十年」那兩個字,心下略有幾分感慨。霏霏都已經二十歲了呢!雙十芳華……
那這封信……
二十歲生辰的心願,于公于私,他都應該幫她達成。
風雪月很有人情味又不失慷慨地想。
不過接著看下去,他的臉上卻浮現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小女孩長大啦……
是啊!換成一般姑娘,這時都該作娘了。霏霏會有這種心願,可以理解,可以體會……
風雪月略點了點頭。
可是,行嗎?
風雪月的眉頭揪結了一下。他要讓他的下屬失望嗎?以「幫人實現心願」為宗旨而創立的如意山莊,竟然連自己下屬的心願都無法實現——于公,是浪得虛名,自砸招牌;于私,是不近人情,刻薄寡恩……
該怎麼做?風雪月以手支頤,陷入長考。
一抬眼,忽見案頭一紙契約,是前兩日剛訂下的,風雪月眼前登時一亮——
這事,有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