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了幾秒,神情微變。「我跟她又不認識,有什麼理由討厭?只是覺得她不適合。你沒看她昨天來面試,要她說一下她對攝影的想法,她連這都听不懂,要怎麼做下去?再說了,要是客人問——」
「冒昧打擾一下,」門口傳來聲音︰「請問你們在吵什麼?我在樓梯口就听見李姿伶『罵罵號』的聲音。」鄭學彥斜站在門邊,手里拿個漢堡啃著。
「我哪有罵罵號,我們沒有吵啦,你來了正好。」李姿伶走過去,勾了大老板的手臂,拖進辦公室。「元浩昨天讓一個車禍撞壞腦子的人來面試,他讓那女生今天來上班,你也說說他,我們又不是慈善機構。」
「喔,你說那個在刮騎樓地板上那坨年久口香糖的女生嗎?」鄭學彥咬了口漢堡,語音模糊地說︰「我看她很認真在清地板,人也長得清秀,不像腦子有問題啊。」連著兩天,他在南部外拍,並不清楚那女生腦子撞壞是怎麼回事,只剛才看她幾眼,挺順眼就是了。
「要她說她對攝影的想法她都說不出來,長得清秀有什麼用!萬一客人上門,她听不懂客人說什麼,我們不是得罪客人了嗎!」李姿伶有些激動。
這家婚紗公司是三人合資。三人是研究所同學,初識鄭學彥時,听他提了幾次他想開婚紗店的想法;畢業後,家境富裕的他一句想開婚紗公司,家里人馬上拿錢買下這棟屋子,之後上千萬的裝潢和九百多萬的婚紗禮服也砸得毫不手軟。羅元浩和她的家庭背景較一般,沒有他家這般的雄厚財力,只各拿了兩百萬和一百萬出來。
一百萬對她來說可不是小數目,那時也是東湊西湊才湊出這一筆,還是跟爸媽借的;好不容易才還清,接下來能為自己存點錢了,她可不希望公司的生意和形象以及她這份工作毀在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女子身上。
「你應該也不是一出生就會玩相機的吧?」鄭學彥看了她一眼,漢堡吃得歡快。「她不懂、不會,教她就好,你干嘛一副小三搶不到老公,只好拼命打壓正宮的嘴臉?」
「我?小三……正宮?」這比喻讓李姿伶幾乎跳腳。「我可是為公司著想,你們兩個懂不懂啊!」
羅元浩轉著原子筆,笑了聲。「姿伶,學彥不會讓你沒薪水領,你怕什麼?只是試用而已,她做不來我也不會留她。」
「嗯哼,就是這樣,所以不要擔心啦。」鄭學彥把最後一口漢堡解決,鼓著臉頰道︰「我回我辦公室了。」
李姿伶瞪了眼那扎馬尾、穿著破舊牛仔褲的高大背影,忽轉首看向羅元浩,道︰「既然你們兩個覺得無所謂那就無所謂吧,反正學彥都不擔心了,我煩惱什麼!」不大甘願地轉身離開。
抹了抹臉,羅元浩只感到一陣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冒出的施晴,莫名其妙的李姿伶……他戴回眼鏡,將注意力重新集中于工作,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內線忽然響了起來。
「總監中午吃什麼?我們今天要訂金大力的排骨便當,你要什麼?」品慈在那端揚著嗓音問。
「那就排骨便當,還有餛飩湯。」掛電話前,他忽道︰「幫施晴也訂一個。」
「她不見了。」
「不見?」羅元浩驚詫起身。「怎麼會?」
「嗯,她好像有潔癖。那塊黏了口香糖的地方她刮得好干淨,而且她拖地時換了十幾次的水,堅決要拖到拖把洗不出髒水才可以。還有啊,有路人經過踩髒了,她馬上把被踩髒的地方重擦一次。這里人來人往那麼多,每一個經過,多少都留下濕濕的腳印;後來我拿干拖把給她,把地拖干了,才解決這問題,不然不知道她要拖多久。」
「我是問你,她人怎麼會不見。」
「不知道啊,拖完地人就不見了。會不會是她嫌累,所以不做了?」
「人多久以前不見的?」他皺著眉問。嫌累?不大可能,她和她母親那麼需要工作。
「剛剛要訂便當,想問她要吃什麼,就沒看見人了。」
「沒找找看嗎?」
「千瑩去找了,我訂完便當也會去找。」
他掛了電話,隨即往樓下走。他沉著眉眼,走出公司。無論施晴適不適合這工作,他都不能讓人就這麼不見。
他站在騎樓,兩手扶在腰側,左右張望騎樓下行走的路人。會去哪?這附近她熟嗎?要是迷路了,他上哪找人?她會不會遇上心懷不軌的壞人?當他有些煩躁時,像听見她聲音。
「總監!」施晴就站在馬路中央,伸長著脖子看他。
他側首見到那畫面,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她已快步穿過車潮,向他走來。
「總監,我地掃好也拖好了。」施晴在他眼前站定,說話時還微微喘著。
「你跑去哪?」
「去買飲料。」她舉高手中的塑膠袋。
買飲料?他沉了臉色。他在這里著急時,她居然去買飲料?「你很渴嗎?」
「不渴。」她搖首,有點不好意思地用兩手捧著袋里的飲料杯,伸長手臂等他接過。她笑得靦腆,說︰「你咳嗽了,我想去買熱姜茶給你喝,那個小姐說她家的姜茶是用粉去泡的,我就買了熱的金桔檸檬,有加兩顆話梅,很好喝,而且可以補充維生素C,金桔還有止咳的功能,可以壓一下咳嗽。」
垂眸看她兩手捧著的飲料杯,他喉頭滑了下,低問︰「你喝過這家的飲料?」
「沒有。只是我以前感冒都會自己泡來喝。」
「你怎麼知道金桔可以止咳?」
她笑了,眼楮彎彎。「我中醫系的啊,對這些有研究過。」
他盯著她,帶了點探究。「你記得中醫那些?」
「記得。」
真是一種奇怪的車禍後遺癥,像自閉又不是自閉,像失憶又不是失憶,該懂的她不懂,專業部分她卻還記得。
他不說話。施晴動了動手。「總監,這要快點喝,梅子泡太久會太咸,金桔會變苦。」
羅元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接過袋子。「你怎麼知道這附近有飲料店?」
「知道的。昨天來面試,我坐在媽媽機車後面時,我有在認路。」
「你認得路?」他疑惑。
她默不作聲看他,看到他以為自己說錯什麼時,她才開口︰「我只是有一點傻傻的,但我不是路痴啊。」
他心就這麼脹了一下,好像忽然在極快的時間里被灌飽了氣,莫名其妙的難受。他別開目光,呵了口氣,才轉眸看她。「剛剛品慈要訂便當,沒看到你,以為你不見了,下次要去哪,要說一聲。」
她張了張嘴,最後只是點點頭。
「你想吃什麼便當?我讓品慈打電話過去加訂。」
「不用了,早上媽媽買給我的飯團還沒吃。」
他皺了皺眉。「早餐嗎?為什麼不吃一吃?」
「要先把工作做完。」
他想,應該又是她媽媽教的。「以後一定要吃早餐,工作等吃完再做。要是怕這樣佔公司便宜,你就在家里吃過再來上班。」
她想了想,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便輕輕應了聲好。
他微抬下顎,示意她到里邊去。「先去把你的飯團吃掉。」
施晴點了點頭,推門步入。
看了她背影一眼,羅元浩隨後跟上,感覺手里提的那杯飲料,特別沉。
進屋時,一室黑暗。羅元浩沒什麼心思去猜想妻子為什麼不在,當然也有可能她是在的,只因為前晚他與她吵了一架,她不開心了,才躲起來不見他。
她總會出來,他想。
他把外套掛上玄關旁的衣架,走進廚房,倒了杯水。他靠在流理台,一口一口慢慢喝著水,然後洗過杯子,接著轉身進房。
開了燈,他一路往衣櫃走,一邊摘了手表和眼鏡,擱在化妝台上。拿了干淨衣物進浴室,出來時是二十分鐘後了。他發絲滴著水,身上白色背心部分被水滴染出濕痕,深色平口褲下那雙長年包裹在長褲下的健壯長腿,顯得更白皙,與他兩條呈麥色的手臂天差地別。
他擦著發,目光掃過一圈,仍舊沒見到她。他開電視,挑了回放的清穿劇;看了好一會,在劇情精采處,他切按了電源,畫面一片沉靜,身後一陣涼意,他身側一團影像漸清晰。
「啊,正好看呢,干嘛關了?」趙艷霏坐在他身側,輕輕靠上他。「我想看四爺哭嘛,小時候好喜歡吳奇隆哦,沒想到他頂著半個光頭也那麼好看,超像國父啦。」
「不這樣,你會出來嗎?」他知道她在說笑,卻不理會後半段,面無表情盯著沒有畫面的電視螢幕;螢幕上頭,只映出他身影淡淡,原來他是這樣孤單寂寥。「我要是有無所遁形術,法力一施,你還有得躲?」
趙艷霏干笑兩聲。「我沒躲啊。」
「是嗎?」羅元浩半側著身子,看向新婚妻。婚前,她出現頻率不一,可婚後,她幾乎是每夜出現,她的說法他自然不信。
「當然是。」她噙著甜笑,有點討好意味。
他盯著她笑意盈盈的美臉,心口就這麼軟了下來。本是不打算理她,她要躲多久就讓她躲,他存心與她冷戰,但此刻見她這般笑顏,心思又一轉,深覺自己無聊。她不會不知道他此刻心思,她要裝傻,他還能如何?
他抿了下嘴,繃著俊顏問︰「施晴是你動的手腳?」
趙艷霏像是料到他會問起,神色並不意外,只是輕別開目光,不看他迫人的視線。「沒有啦,我只是不小心打了個噴嚏。你也知道打噴嚏會有氣,那口氣就不小心把你放在你辦公桌最上面要給李姿伶的那張履歷,給吹落到你桌下去了。」
「……」他就知道一定是她,偏她還一臉無辜。他揉揉額際,說︰「你知道施晴腦子有問題。」
他口氣是陳述,非疑問,她自知瞞不過,老實應聲︰「我知道。」
「那麼,你故意讓一個腦袋有問題的人來應征工作,想整我?」羅元浩長指一探,繞玩著她微卷的發梢。「就因為前晚跟我吵那一架,這樣整我?」
「哪有。我們吵架時,李姿伶那時間都已經聯絡好施晴來應征了。」
也對。他返家途中,李姿伶來電跟他要履歷,他讓她進他辦公室拿;而他們吵架是在他返家之後,那時,李姿伶應該早就拿到那份履歷,並聯絡上施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