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以律還不知道她的決定,他目前正為別的事情煩心,說是別的事,到底還是與她有關。
吃完了一頓美味豐盛的大餐,他這個大家長,自然準備了紅包發給所有人,三個孩子、兩名作客的美女、一名廚娘一名司機與一名清潔工,通通有份,發完了紅包,過年的必要步驟才算做完。
當他還在客廳與兩名美女客氣的談話,為了了解他兩個兒子在美國的學習狀況以及評估這兩名老師兼保姆是否足以適任時,商翠微早已將女兒一抱,說要早點休息,就告退了。
她一告退,另外兩個男孩哪坐得住?馬上跟著也跑上去了。要不是還有客人得招待,羅以律當下真想一把抓住她,好好的跟她問清楚她這些日子以來,在做些什麼?還有,為什麼她一進這宅子,說也不說一聲,就跑到離他們原本臥房最遠的一間客房落腳?!
她跑那麼遠做什麼?她去找別的房間做什麼?她為什麼沒問他一聲?
令他很不舒服的氣堵感覺再度襲來,讓他心中愈來愈不耐煩,只想把眼前這兩名美女給快快打發掉,好上樓去找她問個清楚!可惜他的教養不容許他如此失禮,就算有滿肚子火,也得按捺下來。
她把離婚的單身女郎身分扮演得太好了!好到讓他很火!
當時間走到晚上十點,算算也談了兩個小時,盡了該有的待客之道。羅以律終于可以客氣的對兩名女客道晚安,上樓來找她算帳。
他來到二樓,找到她棲身的那間客房,還沒敲門,就听到里面傳來陣陣音樂聲。音樂聲里,還帶有笑聲,顯然里面正在進行一場愉快的過年派對,玩得樂不思蜀。
他輕敲了下門,可能被里面的音樂聲蓋過,所以沒有任何反應。于是他便直接扭轉門把,將門打開。更大的音樂聲傳入耳里,他看到他大兒子在彈電子琴,彈的是「凡妮莎的微笑」,隨著這輕快的曲調,有三個人正拉成一圈,蹦蹦跳跳的在地毯上起舞。
他看到翠微與孩子們都已經換上睡衣,雖然顏色不同,但都是相同的綿羊款式,看起來像是一窩大羊小羊。這是一場歡樂的親子睡衣派對。
這是翠微在台灣幫他們買的睡衣吧?以往沒見他們穿過,他想,要不是翠微買的,這兩個兒子也不會肯穿吧?
當音樂終于彈到尾聲,蹦蹦跳跳的人兒終于可以停下來休息一下。
「好累啊!」元遙喘呼呼的笑叫。
「好玩!」小愉兒咯咯直笑,無力的靠在母親懷中。
商翠微跳得雙頰紅潤,一雙美麗的杏眼熠熠發亮,一頭秀發都跳亂了,讓她隨意撥到腦後,松散得自成一抹慵懶的美感。
「好了,小羊們,該睡了哦,已經十點多了。」她將女兒抱起來,放在床上,女兒笑嘻嘻的在棉被上滾在滾去。
「媽媽,我也想睡在這里,可以嗎?」元遙渴望地說道。
「當然可以,我們今天就一起睡。」商翠微笑著點頭,對一旁正在收拾電子琴的兒子招手︰「元達也來。」
元達點頭,正要應聲,發現爸爸站在門口,立即招呼道︰
「爸爸。」
商翠微看向門口,見到羅以律一臉平淡的表情,猜不出他的心情,只好笑道︰
「你來跟孩子道晚安嗎?」
羅以律眉頭微揚,似乎想說什麼,但改口了,點頭道︰
「嗯,都該睡了。」他走進來,一一親吻三個孩子的額頭道晚安。
「爸爸晚安!」元達與元遙一同說著。
「嗯,晚安。」他在關上門之前,瞥了商翠微一眼,讓她知道,今晚還沒有過完,夜還長得很呢!
「你要搬來這里?為什麼?」他嚴肅的問著。
「因為孩子需要我。」
「三年前孩子也需要你,那時他們更小,你不也跟我回去了。」他語氣尖銳。
「我知道我是個很自私的母親。」她無奈微笑。
「你確實是。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做出留下來的決定。」
「以律,不要對我凶。」她輕聲懇求。
「相信我,翠微,你並沒有真正看過我凶的樣子。」他走到她面前,輕輕掬起她一束秀發,她才剛沭浴完,所以上頭還帶有淡淡的洗發精芳香,以及一點點濕氣。
他們從下飛機至今,都還沒合眼休息過,兩人的體力可說透支到一種極致了,但也只有到這樣的地步,說出來的話才能夠誠實,因為已經沒有力氣去做各種修飾文意的思考。
「你當年追求我,而我娶了你,即使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看上我;而,二個月前你向我提離婚,我同意了,沒有問你為什麼要離,這婚姻出了什麼問題。翠微,你總是任性的決定我們兩人的路該往哪個地方走,我的縱容,使得你以為我很好操縱,是嗎?」
「……你不是好操縱,你只是,不夠在乎。」她輕輕柔柔的說道。
此刻,她在他的房間,這里,曾經是他們的房間。不過里面所有與她相關的物品,都被清走了,尋不到兩人共有的痕跡。她想象得到婆婆命人清理時,心中有多麼快樂。
黑發從他修長的手指中滑過,他轉而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兩人的眼波對上。
「你這是怨我了?」
「不,我從不怨你。」她定定的望著他,好虔誠的說著︰「以律,我愛你。」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才道︰
「離婚,就是愛我的方式?」
「是啊。」她笑。
「來美國住,也是愛我?」
「這點倒不是。抱歉。」她道歉。
「如果,我希望你不要搬來美國住呢?你怎麼說?」
她只是笑,不肯說。即使被他凌厲的目光逼迫,也一個字不說。好久好久之後,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對他道︰
「我要回去睡了,晚安……。對了,新年快樂。」她踮起腳,給他一個親吻。
他將她摟住,懲罰的咬了咬她耳垂,低喃道︰
「你怎麼以為你走得了?」
說完,不肯再听她說任何話——反正不管說什麼,都一定會氣到他,還是不听好了。將她抱起,一起走向大床,就算眼下他們都累到沒有力氣做任何事,她也還是他的!
「以律……」頭一沾枕,她便已陷入半昏睡狀態。
「別在這時候提離婚這個話題。」他睡意濃重的警告。
「我沒要提……我只是,想叫叫你而已……」她微笑,整個人縮進他懷中,沉睡了。
「你這個女人……」他低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拍拍她的肩,帶著點無奈,又有些滿足的心情,聞著她的發香,也跟著睡去。
當一個女人的心思全部放在你身上時,你不會有什麼特別感動的感覺,有時甚至會覺得這種體貼入微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控制。
不過,當這個女人的心思轉移,不再以你為世界的中心繞行時,你一定能夠馬上察覺。有的人會為此感到解月兌,有的人會若有所失,而有的人,則是感到憤怒。
羅以律就是覺得憤怒的那一個人。
他不知道把一場婚姻推到這樣的絕地,為何那個罪魁禍首還能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不明白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為何真能把離婚當真,將他這個前夫晾在一旁,全心全意去當她的好媽媽?
把平靜的生活攪亂,就是表現愛情的方式嗎?她到底想藉由離婚來讓他體會什麼?愛嗎?為什麼他只有滿滿的生氣與不解而已?!
當她不再當一個與他夫唱婦隨的職業婦女之後,她去學舞蹈、練琴、插花、閱讀什麼的,生活中充塞著文藝氣息,整個人也隨之柔軟了下來,以前在商場上練就出的精明利落氣勢,很容易就消失不見了。
就像她辭去高級主管職務一樣的輕易。
他突然有些悚然的發現——當她決定放棄一件事,不管那件事是否曾經花費她半生的精力去獲得,只要她想放棄,也就是一瞬間的事而已。她可以丟棄得毫不留戀、絕不回頭。
那麼,離這個婚,是因為她在愛情上的心機?還是她看破之後的放棄?
他很煩躁,一直都很煩躁,如今這個煩躁,已經堆積到最高點!
他一點也不喜歡平靜的生活被改變,但就是改變了。
他細細思索到底哪個環節沒處理好,于是變成現在這樣?
當初,如果他拒絕她離婚的要求,一切是否都不會改變?也許吧。
如果,他拒絕離婚,並且問她原因,她是否會對他明說?會吧?
可,他答應了,他離婚了,他什麼也沒有問。
她到底為什麼要離婚?如果現在他問,她會肯說嗎?他不知道。
當他仗恃著她的愛,覺得離婚這事,無可無不可,反正她還是愛他,兩人恐怕還是得糾纏下去——除非他不再想要她,存心傷她的心,這,也是容易的。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愛他,他也知道。
「你覺得,我愛她嗎?」在美國獨眠的某一夜,他打電話給人在印度的小弟,只是心情悶,卻說不出所以然。閑扯了一些公事之後,他在掛電話之前,問道。
「不愛吧。」小弟淡淡的回答。
「為什麼這麼說?」他心中有著不平。
「我覺得你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既然你自己都不確定了,別人當然更不覺得你對二嫂有感情。」
「沒有感情?」他悶悶地道︰「我顧家、我從不拈花惹草、我尊重她想做的任何事,包括她想當個女強人我都隨她,我讓她掌控我所有的一切,你以為這些叫作什麼?」
「二哥,那表示你是個很好的丈夫。你對自己的家庭負責,今天不管你娶了誰,你都會是這樣的。」
「連我都不敢保證的事,你如何能說得這樣肯定?」他哼。
「那你何不試試?」
小弟的聲音一本正經,但羅以律非常確定這小子一定在偷笑,而且接下來說的話一定很欠扁。也果然——
「你馬上娶另一個女人回家,到時看你忍不忍受得了別的女人對你的控制,如此一來,這個疑問就能厘清了。」
「羅以徹,記住一點︰雖然印度很遠,但你總是會回來台灣的。」
「小弟當然不敢忘。」羅以徹笑嘻嘻的聲音,听起來毫不憂慮。
「再見。」羅以律已經後悔打這一通電話了。
「等等,二哥!」羅以徹很快喊了聲。確定仍是通話中後,道︰「雖然剛才那個玩笑你很不喜歡,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一點︰你,羅以律,我的二哥,雖然自認為生平無大志,人生但求平靜無波,對許多事都沒有要求。但是,其實你有很多規矩是不容許別人冒犯的,你也不是容易被控制的性子。我一直很佩服二嫂就是這一點,她把尺度掌握得非常精準,既能讓你生活舒適,而又不會讓你覺得有被控制的感覺。你想,她要有多了解你,才能做到這一點?」
羅以律靜靜的听著。
「而你,二哥,你對二嫂,又了解多少?」
他是了解翠微的,但那並不是全部的了解。所以他才會在現在這樣的煩躁。
「不過,話又說回來,二哥,你打這一通電話,是煩著二嫂不再愛你嗎?」
「這是不可能的。」終于開口,絕對的自信。
「那你是……?」還想問,可是沒機會問出口。
「我得想想。再見,以徹。」掛掉,不理會那頭的哇哇叫。
是該想想了。羅以律看向大床空蕩蕩的另一邊,吁出一口氣,仿佛也將胸口的那股氣堵一道吁出來。然後,終于能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