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姒水見到張品曜的那一天,李想也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主爺——陽赫。
那時姒水因為看到張品曜太過震驚而暈過去、倒在地上時,李想與張品曜連忙湊上前張望,這時便看到一雙精致的男用小羊皮靴立于姒水身後,然後,鏡頭往上移,就看到了正面無表情望著鏡子里的他們的陽赫。
雖然在姒水對著張品曜喊著主爺時,李想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見到了其人之後,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那是一個容貌長得與張品曜很像(但是更帥、更細致),可是李想很快就能區分出不同的另一個男人。
很難想象,僅僅是氣質上的不同,竟然就能讓如此相似的兩張臉,產生巨大的差別。如果他們有機會站在一起,相信沒有人會將兩人錯認。
陽赫這個人看起來根本就是更權威、更有氣勢、更高貴、更深沉的張品曜。也就是說,如果張品曜投生成古代的皇親貴族,應該就是長成這副模樣。不過,既然出生在現代的民主社會,成長在人人平等的環境下,就算家里超有錢、就算從政做到行政院長或總統什麼的,也無法培養出那種天生高人一等的氣質。因為在這個時代,所謂做官,也不過是一個職業而已,隨時可以離職,沒空讓你用幾輩子的時間去蓄積聲望財富,實踐「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此等由富到貴的過程,把子子孫孫教成富貴逼人的樣子。
什麼叫「富貴逼人的樣子」呢?簡而言之,就是能夠把目中無人的睥睨機車樣演譯得如此理所當然,全然不會讓人覺得超機車超失禮,覺得他天生都是要這麼跩、就該這麼跩,要是不跩,就太失禮、太自我矮化了等等。這種能把高傲拗成優雅還被世人認同的特異功能,就是現代人怎麼也學不來的本事。
任何性格與氣質的養成都需要環境,沒有人天生就具備了高貴或猥瑣品性。
李想看到陽赫所到之處,人群像是被風吹過的草原一般,都朝他躬身敬禮,有的還行跪拜大禮——如果再看到有人朝他的步輦底下鑽過去的話,李想差不多要以為這是在媽祖出巡咧。
打出生起就處于這種被高度崇拜的環境,陽赫也就理所當然養成這樣貴族儀態與做派,不管是別人還是自己,都認為自己是天神以下、凡人之上,注定了一生被仰望崇拜。
身為一個人上人,若是對一個平凡人有禮周到、青睬萬分,實在不能不教那個平凡人感到受寵若驚,恨不得肝腦涂地以報之。
當陽赫發現李想這抹「鏡靈」的存在後,很快接受,可見其心理素質之強悍,並且迅速的決定要與她打好關系,她需要什麼,他全都能給。
所以李想得到他無比青睬的待遇,那男人甚至連自己的魅力都用上了——這肯定是個花叢老手,永遠知道如何發揮自己的特色,來勾逗得女性芳心怦怦跳。可惜李想已經過了滿心幻想白馬王子的那個年紀,再加上他陽赫頂著一張張品曜的臉,擺出那種風流瀟灑樣,手上一柄玉質折扇搖啊搖的,雖然氣質像極了她想象中的三國周郎,可就是怎麼看怎麼想一腳給他踩下去。
她認識張品曜一輩子,可以接受他有數不盡的缺點,就是無法忍受看到他變成行為舉止充滿貴族作派的樣子!
即使她曾經以為她會喜歡這種有氣勢的男人,因為打從她中學時讀過蘇軾的那句「談笑間,強擄灰飛煙滅」之後,就對強權且能力卓絕的男人有著美好的幻想,這也是她相信自己將一生孤獨的主要原因——她心儀的那種男人,世界上並不存在。當然,即使存在,也不應該頂著張品曜的容貌,這很荒謬!
再說回陽赫這個男人吧,他是接近于她想象中的那種男人,她應該心動不是嗎?為什麼只有更多的懷疑?還嫌棄他長相不對?甚至還能理智的覺得一切像是「那聲音」的惡劣玩笑?認為一切都該被推翻,都是假的……
想想也不無可能啊,姒水是完美版的李想;而陽赫,是貴族版的張品曜,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而且身分還雷同成這樣——別想歪,不是指侍妾身分,指的是主僕!巧合得讓人覺得假!
「你覺得,那里頭的世界,是不是來自于我們自己的幻想?其實明淳國並不存在,有沒有可能我原先以為那是另一個空間的想法是錯的?」李想躺在床上,一直沒有睡意,即使現在已經凌晨三點,而且她也對張品曜說了一晚上的「魔鏡奇遇記」,照理說也該累得頭昏眼花,直接掛掉。是很累,但無法入睡。
張品曜轉頭看她,發現她張大眼瞪著天花板,整個人很茫然的樣子。于是側翻了個身,支肘撐在枕頭上,讓自己可以看著她的表情。
「如果是幻想,也難得能見識到這麼有模有樣的,更別說連我也看得到你的幻想,真是太稀奇了。再說了,鏡子里的那些事物是出于幻想也好,是真實存在的另一個空間世界也好,你不覺得,都很不可思議嗎?既然都是不可解釋的情況,那你執著于它的真假是沒意義的,反正那終究與你無關。」
「……我只是不喜歡……如果,當一切結束之後,發現它只是某個東西的惡作劇,可是我卻已經放下了太多的關注……當然,所謂的關注,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對!反正我不會因此得到什麼,也不會因此失去什麼。我這是無聊的閑煩惱!」她煩躁的將涼被一踢,全摞到他腳邊。
「是沒有什麼了不起。反正不管真假,你也與那世界沒關系。」張品曜伸手將她面頰邊的發絲拂開,她靜靜的由著他動作。
「你怎麼能說得如此事不關己?」她看他,「你也看到了,里頭那個有權有勢的公爵跟你長得那麼像,搞不好百年之後回歸地府,你和他還得合體成同一抹靈魂呢。」如果一切出自于想象,那就更天馬行空一點的去想個沒邊沒際吧。
「那又怎樣?」張品曜有些不悅的指正她道︰「我並不覺得那個公子哥兒和我有相像的地方,就連那個姒水,我也不認為她像你。」
說到姒水,李想來了精神,也側了個身,與他面對面。
「她是不是你理想中的樣子?」問得興致勃勃。
「什麼?」張品曜一時不明白她所指為何。
「承認吧!姒水是優秀了好幾倍的李想。你們男人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不是正應該如此嗎?你敢說你心中沒有偷偷幻想過我有一天變成那個樣子?聰明、溫順、忠心、全心全意為男人犧牲奉獻,把你捧成天神崇拜。再加上長得美麗迷人溫柔似水宜室宜家——啊!你干什麼!」長串的話還有一大半沒酸完,就被張品曜的動作打斷,害她驚叫一聲,一掌立即拍了過去,比殺蚊子還狠。因為張品曜閑置的左手爬上了李想光果的手臂,還在上頭輕撫,害她肌膚不由自主的戰栗,不僅癢,連雞皮疙瘩都跳了出來,當然惹來她下意識的攻擊。
「我在檢查你在說這些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違心話時,你自己是什麼生理反應。瞧,也是一堆雞皮疙瘩。」雖然手背被打了一下,不過這點痛哪能教他輕易放棄這美好的觸感?他那只手依舊故我的在她白女敕的手臂上滑動,有著淺嘗麻婆豆腐的痛快感受。
「正經點!」又拍了一下。但這次手掌可收不回來了,被他趁機握住。
「我很正經。」
「看不出來。跟你談話,一點用也沒有。」她竟然會暗自期待他能說出一些令人茅塞頓開的世界名言,真是腦袋壞掉。
「怎麼會沒有用?你很有主見,從來不需要別人建議,而我能做的,就是傾听。我不是听你說了一整夜了嗎?你把話說完,不就能安心睡個好覺了?」
是啊……正是這樣。她無言,為著他太了解她而無言。心中升起酸酸甜甜的感受,有些氣悶,又有些溫暖……唉,這是怎麼了,對這個男人……
見她不語的走神中,他將她的手擱在自己心口,沉聲問道︰
「小慧,你打算就這樣把傍晚的事情混過嗎?」
「什麼事?」她不是把事情都交待個一清二楚了嗎?哪里有混?啊,她的手怎麼會貼在他的心口?想抽回,他卻不放。
「傍晚那時,因為鏡子里出現男人女人靈異現象,害得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沒有最終定論,你不打算現在把它談完嗎?」
「這種事需要什麼最終定論?!」她也不扮迷糊,直接問︰「你認為我該怎麼回應你的告白?你看就回以‘我不愛你,今夜很熱’怎樣?」
「這也不錯。」他頓了頓,像是毫不意外她會這麼回答,也沒什麼失望的表情。
「滿意了?」這麼好打發?敢情這家伙的告白是為了等著讓人丟回臉上去?
「怎麼可能會滿意?你傻了。」他輕笑,很溫存的在她唇角印下一吻。
「那你干嘛笑得這麼開心?」推了他胸口一掌,順勢收回自己的手。
「因為現在我們在一起啊。」而且,她也不再因為他的親吻而翻臉扁人了。
「喂!是你賴著不走的好不好?可不是我請你留下來。」覺得更熱了,脾氣不佳的朝他方向踹去一腳。「別湊過來,熱死了。」
「怎麼會?雖然是老舊冷氣,聲音很吵,但還挺涼的。不然再將溫度往下調一度吧?」想到她總是怕熱,于是建議。
「再調下去就會太涼,你明天非感冒不可!」這家伙是涼性體質,嬌貴得很,吹不得涼風,常常在夏天感冒一整個季節,幸好她夠堅強,幾乎沒被他傳染過。
「我現在好多了,不再那麼容易感冒了。你沒發現我說話已經沒有鼻音了嗎?」他笑得更愉快了。
啊,是了!就是因為沒有鼻音,所以他的聲音才會轉變得那麼大,變得那麼醇厚迷人,咬字也干淨利落……終于找到原因了!還以為整形技術已經進步到連聲帶都能整的地步了呢。與現在相比,他以前的聲音真是女乃聲女乃氣的混濁不堪,許多音節都被鼻音給混得走調,尤其ㄢㄤ兩個音完全無法區分,所以自從被笑過之後,他好長一陣子絕口不說出「船上」、「床上」這些字眼。
「所以你現在不怕說錯字了。」她月兌口道。
「是啊。所以上床或上船,對我都不再是問題了。」他笑。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再笑下去就猥瑣了知不知道啊!
他的笑實在讓人感到刺眼,刺眼得李想都不想理他了,也不想與他目光對視,翻轉過身,一副要睡的樣子,嘴里咕咕噥噥道︰「笑什麼笑啊,像白痴似的。」
他也由著她翻身不理人,跟著躺好。不過實在太想與她親近,所以橫過一只手,小心而試探的擱在她腰間,半環著她。
她動了動,像在考慮要不要采取制裁的動作,不過最終還是作罷,身子放軟,由著他了。
他微笑,悄悄湊近她,讓她的背貼著他的懷抱,一同入睡了。